正文_第六十一章 醉
到底是少年情分，雖然三十年未曾見到，但隔閡卻未有半點兒。
幾杯梨花釀飲下，仿佛依然是當年無憂無慮又年少輕狂的小小女兒。嶽纖靈一點兒不顧及的用手肘撐著桌邊，寬大的袖子一直滑落下來，露出一截雪白如玉的臂腕，“銀屏，閉關這三十年我竟然沒有一次夢魘，連夢魘我也沒有再見到他。若不是當年雙城預言，我怕自己早就入魔了。”
“三十年了，不過還有四十年，你要等得，一切都會過去的。”戚銀屏也是微醺，頭抵著小桌輕輕的說，眼淚慢慢留下來落了一桌，“纖靈，我知道我不了解你心裏的苦，但是我一直很後悔當年那樣將你和他留下。”
“有什麽後悔的，如果不是那樣，結果又會好嗎？”嶽纖靈自嘲又諷刺的笑著說，“不過是多了兩個人讓他們折辱罷了，怪隻怪我們太弱了。”
“那現在呢？現在又怎麽樣？”戚銀屏猛地抬起頭，目光如火焰般看著嶽纖靈，“我知道你三十年閉關必然有所進，我沒有你的天分，但是我也不是那麽弱了。纖靈，你心心念念想要報仇，我和譽致又何嚐不是？你知道嗎，那個嬛彌下月就要大婚，我可見不到她那樣風光……”
也不知為什麽，許是酒的緣故，嶽纖靈忽然隱隱想起那個總是沉默守護在嬛彌身後的黑臉少年，繼而自己搖一搖頭，一直被壓抑在心底最深的恨意統統湧現出來，“當然，她好過一日，我就要剜心一日，她早該隕落了，不過我是不會那樣成全她的。”這些話裏流露出的恨意，讓人不自覺的打寒噤，戚銀屏卻毫無反應，反而還附和的扯起嘴角冷笑。
兩個女子秉燭夜談，一直到星月隱沒了光輝也沒有回屋，反而喝醉了就直接和衣伏在小桌上睡著，也不管清風襲來，寒意入體。
一入了夜，周圍也沒有旁的聲音，極為靜謐。然卻有人從隱約的樹影裏走出來，緩緩走近院子。他的身材修長高大，腳步卻極輕，走過來沒有發出半點兒聲音，一直到走近兩個醉睡的女子身邊。
天邊啟明星的微光隱隱的照下來，他低頭看著枕著自己手臂露出半張皎潔側臉的嶽纖靈輕歎了一口氣，不自覺的伸出手似乎想要覆上她的臉頰，最後一刻卻收了回來，然後臂彎裏多了一張溫暖的毯子，輕輕搭在嶽纖靈的肩上。
做完這些，他又立在這裏靜靜的看了一會兒，然後有些遲疑留戀的轉過身走出去，啟明星的光落在他俊朗的臉上，似乎微微有些孤落，赫然是如今蜃羅門中舉足輕重與況晶藝齊名的流火軒大師兄朗煥。
自雙城一夢之後，嶽纖靈三十年再沒有入過夢魘，沒有再見過了哪怕隻是夢魘中的風暗胤，心裏好像荒寂得長了一片枯草，怎麽也除不盡，三十年都這樣過了。
然而在這出關第一日，在她醉宿梨花樹下的夜裏，她終於又夢見了桃源秘境，又夢見了風暗
胤。
桃源秘境中一片冰雪覆城，縱眼望去隻能看見滿眼的晶瑩雪白，長長的冰霜自枯枝懸掛至下，幾乎一直垂到地上。嶽纖靈置身於冰雪之中，雖然並不會真正感覺到這樣的寒冷，但卻還是遍體生寒，心下就忍不住歎息生疼，不知道風暗胤是怎樣熬過一日又一日的。
漫無目的的往前走了又走，足下踏雪無痕，連凜冽的風也不能吹動她分毫。嶽纖靈有些心切，這麽久不曾夢魘，她隻想看見風暗胤，看看他現在是什麽樣子，哪怕夢魘中沒有一分真實。
簌簌的風卷起地上剛剛飄落的碎雪，像一陣小旋風似的在周圍打轉。嶽纖靈不去看上一眼，隻是一徑的往前走，遵循心的牽引。終於走出很遠之後她看見了遠處山巔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一刻恨不得化身成風直飛而上。
“暗胤……”低聲念著他的名字，嶽纖靈仿佛是盲人看見了唯一一束光芒一般，直掠而上。
果然是風暗胤，夢魘中似乎也過去了三十年，他看著比曾經要成熟許多，隻是嶽纖靈對他的感覺絲毫不變，隻是遠遠看著也悸動得說不出話。
他的臉上多了一道很深的傷疤，從眉骨一直斜下到顴骨下麵，看起來十分猙獰，也不知道是怎麽傷的。
仗著自己做什麽都不會被察覺，嶽纖靈悄然上前，伸手覆上那道傷疤。她以為自己過了這麽多年已經練得無血無淚，然而見到風暗胤才知道原來隻是不曾動容。
現在，又像曾經很多次那樣眼淚落了下來。
風暗胤屹立在山巔，孤雪劍握在手裏，劍尖抵著腳下的地麵。嶽纖靈敏銳的感覺到他身上的殺氣還沒有消散，也不知道剛才又經曆了什麽。
“暗胤，如果你能看見我，會對我說什麽呢？如果不是我，你必然不會是今日這樣的模樣，也許你早就超越眾人成為流火軒甚至蜃羅門第一人了……暗胤你放心，我一定會把這一切還給你的，我不會辜負你。”
絮絮的念叨著這些話，嶽纖靈看著他成熟的麵容傷感的皺著眉，她本還幻想著自己可以與風暗胤在宗門朝夕相處，然後也許早晚有一日風暗胤會回首看見她，結果沒想到卻是害得他七十年受困桃源秘境，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什麽也做不了，就在風暗胤身邊默默的守著，貪戀的看著他，因為不知道夢魘什麽時候就會結束，所以格外的珍惜每一刻鍾。
山巔之上除了皚皚白雪，還有似霧似雲的團團雲霧繚繞在周圍，讓此地宛如仙境一般。嶽纖靈自己感覺不到氣候的寒冷凜冽，風暗胤卻是時時要忍受寒風冰雪的肆虐。但即使如此，他也從未退縮半分。
不知是想到了什麽，風暗胤忽然伸手探入懷中，須臾取出一絲縷如周圍白霧的東西，這絲白霧似乎有靈性一般，繾綣的纏繞在風暗胤手指間，顯得格外依戀。風暗胤對它也是亦然，垂眼凝睇
的神情格外溫柔，連呼吸也變得細微，仿佛怕驚擾了這絲白霧。
嶽纖靈在旁邊茫然的看著，怎麽也想不到這縷白霧到底是什麽，就想湊上去看得清楚些，可是不知道怎麽回事，她無論如何也靠近不了，甚至看著那縷白霧隻覺得模糊，漸漸看不清楚。
不過不管是什麽，她都由衷的羨慕甚至是嫉妒著風暗胤手指間的白霧，因為它可以陪在風暗胤身邊，被他妥帖的收在懷裏，拿出來的時候更是被溫柔的凝睇，這是她從來幻想都不敢的。
若是什麽時候能讓你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就是沒有遺憾了。嶽纖靈心裏澀然，又抬頭去看風暗胤的臉，果然見他眼無旁物，隻是看著手裏的白霧，仿佛這世間隻剩下這一絲白霧，沒有什麽冰雪覆城，更沒有什麽被困秘境。
“我真是……連一縷不知是什麽的白霧也不如……”嶽纖靈頹然的後退了幾步，有些寥落的看著風暗胤，又不甘心的走上去，靠近看著他的臉，心裏滿滿裝著思念，連初生的嫉妒也漸漸融化。
情之一字，可以讓人變得忘了所有，變得格外卑微，不再顧及自身，連生死也能置之度外。
山巔的風比山下更為凜冽難惹，宛如最鋒利的刀劃過臉頰。風暗胤分明可以將自己隱於屏障之中，然而他卻沒有，渾身暴漏於烈風之中，手指尖卻極溫柔的將白霧隱於微笑的屏障之中，保護著她不守半點兒風寒。
他不知，也一直不會知道，嶽纖靈就在一步之遙默默的看著他，時而歡喜，時而寂寥，想要上前，卻無能為力。
也不知道是不是三十年未曾夢魘，這次的夢魘格外的憐惜她，從天明一直到天色暗沉，竟然讓她一直陪站在旁邊。隻是這樣，也讓她漸漸心生滿足，嘴角啜起自己都不曉得的微笑。
最後一縷斜陽的光輝也漸漸隱沒於山外，周圍一切都變得黯淡。她還沒有反應不過，風暗胤臉上柔和的表情卻頃刻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比周圍冰雪寒風更加冷冽的情緒，同時手裏仔細的將白霧收入懷中，孤雪劍微微抬起。
有人來了！
嶽纖靈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憑著本能看向一個方向，那裏傳來了讓人不安的靈氣。她忍不住稍稍靠近風暗胤，又擔憂的看著他臉上的傷疤。
她也曾打探過，桃源秘境忽然提前封閉，也有些別的宗門有弟子被禁於秘境之中。這對其他人來說沒什麽，嶽纖靈卻不覺得是好事情，這樣風暗胤在秘境中不但要小心秘境的危險，還要警惕其他人的襲擊，除了同門弟子，誰都是不能相信的。
不遠處密林裏漸漸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昭示著來人的靠近。嶽纖靈自身現在已經很強大，但是一旦到了風暗胤身邊還是下意識的以他為依靠，所以又忍不住去看他。
然而嶽纖靈沒有想到，眼前陡然變成了黑暗，夢魘結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