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荒宅倩影

這條青石巷並不長,也就四米左右,兩邊無人家,盡頭便是荒宅。荒宅的兩扇大門已朱漆斑駁,門口有兩座石獅,結滿了綠苔,左邊那座還缺了一角,簷下布滿了蜘蛛網。雪將這座陰森古老的荒宅掩住,更添了幾分蕭瑟。

唐雀緊緊跟在南君然身後,聽見他推開門的“吱呀”聲,隨後一陣灰塵撲麵而來,陳舊的黴味也就跟著鑽進鼻子裏。進門後是一座石雕影壁,後頭是座小院子,整體破敗,中央一棵孤零零的梧桐,左右各有配房,當中是正房。正房門窗也是朱漆斑駁,木格斷裂,南君然推開門進了去,登時一股陰冷籠來,令後麵的唐雀生生打了個寒顫。

奇的是屋內雖敗落,卻始終有股幽香,沁人心脾,偏偏又帶了股誘惑,令人禁不住地沉靜下來。南君然聞了聞,道,“蘇合香。”

本來破敗陰森的場景,卻因為垂地的白紗帷幔,幽幽撲鼻的蘇合香,竟平白映照出一股淒美來,實在難與驚悚荒宅聯係起來。唐雀隻疑下一秒就會有一道曼妙身影,於帷幔間輕移蘭指,繼而便有渢渢琴音流出,她眉目如畫,白衣勝仙,眼神幽怨,紅唇親啟,便是一句,“公子。”

然而美人沒等來,唐雀卻忽而覺得有什麽飄至在她身後,登時脊背便一陣發毛,止不住地冒出冷汗。唐雀欲轉身,卻有一雙冰涼的手快她一步,迅速掐住她的脖子,力量之大,使她呼吸困難,發不出一個音節。唐雀臉部漲得通紅,連咳一聲都覺得困難,脖子痛得幾乎快要裂開,她掙紮著用手去掰頸間那雙冰涼的手,卻隻碰到一片虛無。

正這時,前方的南君然終於意識到不對勁,一回頭,見唐雀滿臉漲紅,發不出一個字,眉頭一蹙,迅速取出一張符紙朝這方貼了過來。符紙貼在唐雀後方,隻聞一陣火燒般的“滋滋”聲,繼而脖子裏一鬆,呼吸猛的通暢,唐雀往地上倒去。南君然連忙接住唐雀,“清瓶!清瓶!可還好?”見唐雀仍是不能發聲,就運了真氣,往她脖子裏揉捏。

過了一會兒,唐雀咳了一聲,終於緩過了神,又一陣咳嗽,方緩了回來,隻是喉間仍是火辣辣的。南君然鬆了口氣,“清瓶?可還好?”

唐雀點點頭,啞著聲音道,“還……還好,謝師……師兄……”

那被符定在原地的,冰冷雙手的主人終於現出了形。隻見其及膝墨發直而柔順,身形頎長美麗,裹了件白袍,膚色蒼白,唇無一絲血色,但鳳眸瀲灩,鼻梁高挺,鼻尖細小,臉型弧度優美,下巴微微有些圓潤。如此標誌美麗的人,乍一看以為是美嬌娘,細一看,卻能瞧出男子特征來。再看,著實是名男子,隻是較尋常男子嫵媚了幾分。

南君然周身隱隱起了層怒色,揉揉唐雀的頭,示意她站在身後,自己卻不自覺牽住了她的手。唐雀心跳禁不住漏了一拍。

南君然道,“你是何方小鬼?冤魂不散,於此地害人?”

男子的瀲灩目光將南君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最後往上看了看頭頂貼的符,示意自己現在不能講話。於是南君然從袖中取出一道捆仙繩,將男子牢牢綁了個結實,才上前將符咒取了下來。身體能自由活動了,男子禁不住彎起了唇角,笑了一聲,其音若雨珠子“叮叮咚咚”滴落在玉盤裏,清、雅。

他道,&ldqu

o;小人無眼,鬥膽惹了兩位大仙。我本名蘇合,原乃一清白人氏,雖居此處多年,倒從未害過人命,隻是偶爾會與過往路人耍個玩笑。方才也隻是與大仙你開了個玩笑,實乃無心冒犯,還望大仙莫怪。”說罷看著唐雀。

唐雀一聽就來了火——開玩笑?你這一玩笑差點把勞資掐死啊乖乖!你說玩笑,那我也這樣跟你玩好不好?好不好?

南君然突然笑了,不知道是被氣的還是單純感覺好笑,他勾了勾唇角,道,“既然乃清白人氏,你又為何冤魂不散,不肯投胎?”

蘇合稍微愣了愣,但轉眼間又是眼波流盼,勾人心神,“大仙此番話,便是不信任我了。隻是我所言皆屬實,至於為何冤魂不散,則是有自己的原因,這就不便告知大仙了。”

這話一說出來,唐雀和南君然不約而同地從袖中取了符,作勢要收了他。蘇合眨眨眼,“且慢。大仙,我早聞修道之人不妄殺諸生,等了近五十年,我終於等到修道之人,隻求兩位幫我一忙,若心願成,不必兩位動手,我自會離去,安心投胎轉世。”

唐雀抬頭,和南君然的對望了一眼,又各自點點頭。於是南君然道,“不妨說來一聽。”

蘇合隻說了四個字,“方士天涯。”

四字一出,唐雀明顯感覺到南君然愣了一愣,且前所未有的,他的手禁不住捏了捏,唐雀感覺到了。一瞬間也不知道他是否想到了什麽,低頭沉思了良久,最後忽而抬頭,眼神變得清明,“原來如此……你是從何處聽得的?”

蘇合道,“方士天涯,誰人不知?當初我尚在黃泉路時,有好心人說‘聽聞有一方士,自名天涯,其本領可通天入地,若是你找他一幫,指不定能成。隻是聽聞方士天涯神出鬼沒,後又有人說其人並不存在,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到了今時,倒成了傳說了。’我尋思良久,還是決意找方士天涯,這才來了陽間。看大仙這般反應,想必其不止為傳說,怕是世間真有其人了。”

南君然又問,“你知方士天涯神出鬼沒,又怎篤定自己能找到他?”

蘇合笑了笑,突然掀起垂落兩肩的長發,露出一對極其美麗的耳朵來。那對嬌耳盈盈如玉,形狀極其標誌,弧度流暢優美,頂部微微一翹,垂部圓潤似珠,如精雕細琢的一件玉器般。他道,“早聞方士天涯喜收美人圖。此美人圖卻又非彼‘美人圖’,隻是取美人之五官,且隻要最標誌的。我自知自己非傾城之貌,也無甚獨特之處,隻是這對耳朵,素來是為人所稱讚的……”

講到這兒,他似乎陷入什麽回憶,眼神迷離起來,唇角淡淡一抹笑意。隻一秒,又收斂起來,繼續道,“方士天涯畫美人圖,若是真的取了那最標誌的一處,作為交換,會滿足所取之人一個願望。我知道了這些,才想著找到他……”

南君然道,“你可知方士天涯畫美人圖,取美人標誌之處,所用筆墨是美人魂魄?若是你尋到他,換了願望,你便化為墨,用來作畫,今後就隻能是一對耳朵了。”

蘇合顯然是不知道這一點,愣了一愣,但隨後,他搖搖頭,&

ldquo;即使這般又如何?若是能助我達成心願,化為筆墨又何妨?”又問,“大師可否一幫,助我尋方士天涯?”

聽到這兒,唐雀大概明白了——蘇合有一個願望,貌似還很難完成,需要找到方士天涯幫忙,但他自己一人又找不到,所以就想麻煩南君然幫忙找。

本以為南君然會拒絕,不料他竟點了頭,“自然可以。”

蘇合重重鬆了口氣,雖然他的氣是陰冷的,但唐雀卻感覺到其中所含之希望和如釋重負。最後南君然說要回去準備準備,大概明天會再來一趟,才收了捆仙繩,離開了這座荒宅。

一出宅門,唐雀就問道,“師兄,這方士天涯究竟是何人?我怎麽從未聽說過?還有為何要答應幫他呢?”

南君然眼神清明通透,唇角笑意忍不住地揚起來,“他雖為傳說,但也確實是存在的,雖然我未見過,但早已從師尊口中耳聞——方士天涯,師出白雲觀,其師為白雲觀初代長老,隻是年代久矣,早已不知當年之事了。鬼王屠白雲觀時,便是他重遊故地,才救了師尊與觀主長老。此番師尊說我自會得知,原來如此,想必便是尋他了。至於為何答應幫蘇合,隻因方士天涯著實神出鬼沒,但若他真看中了蘇合的雙耳,指不定是能出現的。”

唐雀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隻是驀然間似想起什麽來,但那想法如根頭發絲般細,迅速從腦海劃過,終究是沒抓著。南君然的手不自覺還牽住唐雀的手,唐雀盯著看了會兒,裝作無事地移開了目光,隻是臉蛋禁不住染了紅霞,許久未消。

回到近水樓時,天色已晚了。南君然在房間裏,不知神神秘秘地做些什麽,唐雀隻得自己一人下樓吃飯。雀歌並沒有對唐雀的歸來表示欣喜什麽的,搖了搖貓尾巴,跟著她到了樓下。唐雀為了培養起自己對它的愛憐,就點了一碗牛奶,還有一碟小魚幹給它。雀歌表示很好吃並繼續對唐雀愛答不理,所以唐雀又惡向膽邊生,想假裝不在意打翻小魚幹,不料被雀歌率先“不小心”打翻了米粥。

於是一人一貓目光交鋒電花四射,末了覺得吃飯更重要,就吃完飯又目光交鋒電花四射地回了房。

晚上睡覺躺在床上時,唐雀重新回想了今天發生的事,最後終於抓住了那根頭發絲般的思緒——方士天涯,她著實早聞了呀。三年前在白楊縣,聽說書先生說的那個故事,其中有個騎驢方士,現在想想,那方士與方士天涯倒還真有可能是同一人。記得當時清水反應還有點怪來著,估計就是在懷疑是不是傳說中的“方士天涯”了。

思索完畢,唐雀頓時感覺到一股奇妙的感覺自心中而出,最後打坐悟了會兒天道,沉沉睡去了。

翌日天晴,有打著卜楞鼓賣糖人的小販走街串巷,路過近水樓樓下時,“不楞不楞”的鼓聲把唐雀從夢裏帶出來。唐雀推窗一瞧,陽光撲灑進屋,外界行人吵嚷,因著難得的晴天,大人小孩都出來曬暖兒,不少攤販都擺了攤,多是賣早點的,好一派清晨氣象。

洗漱完畢後,唐雀欲下樓吃早點,雀歌躥到窗台上曬暖兒了,懶洋洋地爬在窗沿,不像往常一般跟著下樓去,唐雀便沒有喚它,尋摸著等會兒給它帶一碟米粥上來。

樓下大堂也很是熱鬧,唐雀沿著木梯下來後,一眼就瞧見東邊角落的南君然,便趕忙過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