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六十一章 我就是夜淺夏

赤字營隸屬靖王麾下,本是個極隱秘的所在,也不知樓東瑜是怎麽查到的,竟然直接帶著淺夏摸了過來。

他倆武功都不咋地,淺夏看著表麵上風平浪靜實則暗藏玄機的山穀,噤噤鼻子:“喂,怎麽進去啊?”

樓小公子一個“看我的”眼神,搖頭晃腦的走過去,到門口拍拍守門獅子的腦門,又把手放進獅子嘴裏掏了掏,東鼓搗西鼓搗竟然還真開了一扇門。

“你是怎麽知道,獅子裏麵藏著玄機的!”說完又覺得自己實在多此一問,灰溜溜跟在後麵走進去。

九龍陣若是沒有樓東瑜拚著一條小命,拖住雲國國師雲翳,倆人在陣裏鬥智鬥勇鬥法,最後拚的兩敗俱傷的,她別說請王德將軍出山,就是整個靖王軍全軍覆沒也未可知。

他自然是通曉機關的,而且還是個中翹楚。

樓小公子一路走來見招拆招,機關消息到了他麵前如同小玩具,三兩下便拆了。

路走了一半,隻見木頭人丁大管家黑著一張臉從裏麵走出來:“我道是誰拆了赤字營一半的機關,原來是樓小公子!”

“過獎過獎!”他假裝聽不出丁毅語氣裏的怒意,嬉皮笑臉道:“赤字營這些機關太舊了,回頭我幫你做些新的。”

“這就是你明明知道如何解除機關還非要強拆的理由?”丁毅麵無表情,但還是聽得出壓抑的怒意。

樓東瑜不理他,拍拍手拉著淺夏橫衝直撞。

這次也不拆了,隻把淺夏推到前麵做擋箭牌,丁毅無法,隻得在前帶路。

他也不詢問,直接把淺夏帶到一個標著“丙”字的演武場前。

指著前麵一群十四五歲的少年中一個身材稍微高挑一點的人說:“那就是雪景鳶。”

順著丁毅的手指望去,隻見昔日那個總是掛著一臉嬉笑的少年,此時正摸爬在雪水混成的泥地裏衣著單薄的匍匐前行,後背幾乎就貼著一張部滿尖刺的鐵絲網。滿身滿臉的都是泥,若不是丁毅指給她看,她根本就辨認不出。

不斷有受傷痛呼的聲音傳來,他的身上也刮了幾道口子,全身的泥漿看不出到底有沒有流血。

天寒地凍,才爬出去的泥地頃刻便凍住,這時埋在泥地下的裝置會噴出一道熱水線,澆化即將結冰的土地。

估計是水溫有些燙,被熱水淋到雪景鳶微抖了下肩膀,背部瞬間劃出一道口子,他悶聲不吭的繼續前行。

“別人越早通過,便可以越早離開這裏,但是雪景鳶不同,他是受罰來到這裏,不僅要按要求通過,即使通過了也要完成規定的天數。”丁毅站在一旁給淺夏解釋。

看著那個樂觀的少年此刻重蹈噩夢,淺夏心裏一抽,對靖王的火氣簡直越燒越旺。

這根本就是虐待!

“也不能怪王爺!”說話的是樓東瑜。

他很少幫李軒昊說話,是以才一開口,淺夏就忍不住側目。

“靖王也在這裏受訓過,小鳶吃過的苦頭他一樣不少的嚐過,甚至現在很多內容已經是他改良過的了,比較人性化的。”

大昭國建國不易,金戈鐵馬臥薪嚐膽才得來的天下,當年訓練幽雲十八衛的情況不知比現在慘烈多少,每一個勝出者都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踏著同伴的屍骨,鑄就自己腳下的路,而每個活下來的人同

樣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

這就叫死士,視死忽如歸!

靖王接手幽雲十八衛以後,將必要的鍛煉人心智的項目保留並加以改良,甚至去掉了一些必須手足相殘的項目。

因為這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訓練流程,扣著皇家祖宗規矩的帽子,他當年改革時還處處遭人掣肘。

這些樓小公子作為知情人,知之甚祥,聯想到李軒昊那時受過的委屈,不由得站出來替李軒昊說句公道話。

淺夏心裏的氣憤這才消下去不少,但是看著那樣的雪景鳶還是忍不住心疼。

這時大概是打了休息的時候,隻聽見一聲哨響,所有人都停住動作,迅速的集合成一排,在聽到指揮官的命令,原地坐下。

丁毅這才走過去,跟指揮官說了什麽領著雪景鳶出列,向淺夏走來。

淺夏緊忙小跑過去,從丁毅手裏拉過雪景鳶,雙眼頃刻間蒙上一層霧色:

“都怪我!”

那日雪景鳶本是不肯離開的,是她堅持說自己不會有事,還搬靖王壓他,他連找人替班的時間都沒有,就被她哄回去取東西,誰知就這麽一會,就被賊人鑽了空子。

雪景鳶隻是咧嘴笑笑,調皮的臉蛋上有一抹稚氣未泯。

淺夏心裏一痛,抽出帕子為他擦拭臉上的汙泥,帕子髒了,她便丟了直接扯過披風的袖子,直到小臉上終於看得清眉目了,眼淚也再忍不住的落下來。

都怪她!

知道雪景鳶剛才的訓練耗費大量體力,淺夏拉著他找了處還算幹淨的地方坐下。

雪景鳶隻是半跪在哪,尷尬道:“身上傷還沒好,坐著疼。”

這時淺夏才想起,之前他還挨了一百軍棍的事。自責更深了,也更清楚自己的無能為力。

雪景鳶知道是自己的事情觸動了王妃,不好意思的笑笑:“沒什麽的,不過是些皮外傷,養幾天就好了。”

她原本是來看望他的,沒想到卻反過來被安慰,淺夏更加過意不去,執意說明天要送些上好的藥過來。

匆匆一麵,隻說了幾句話,丁毅便提醒王妃該走了。

淺夏瞧一眼天色尚早,知道丁毅也是怕王爺哪裏不好交代,再度連累雪景鳶,於是才告了別離開。

再回頭,那個清瘦少年快速跑回自己的位置,毫不猶豫的坐下去。他們離的很遠了,可淺夏就是看得見他清秀小臉上忍痛蹙起的眉頭。

下山的時候,丁毅走在後麵,問前麵背著手如同在自己家後花園閑庭信步的樓小公子:“赤字營這些壞掉的機關如何向王爺交代?”

“哎呀,放心放心!”樓東瑜揮揮手,“我既然敢拆,自然是要再給你們造些新的。老頭子留下來的東西,好用是好用,就是朽的差不多了,再過幾年啊,不用我拆自己也會壞掉。”

淺夏心情鬱悶,根本無心聽他貧嘴,自然也就無暇考慮樓東瑜為何會對此如此熟悉的原因。

她一路上都悶悶的,任憑樓小公子如何插科打諢,就是難得表現一個笑臉,走到王府門前,淺夏抬頭仰望著高高掛在門口的大燈籠,墨色的眸子裏不知在想什麽。

樓東瑜唉聲歎氣一回,苦著臉道:“姑奶奶快回吧,再不回,王爺非把扒了我的皮不可!”

被他用力一拽,這才進了王府大門,

直奔采薇軒。

樓小公子總算長出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慶幸,就聽淺夏忽然開口:“我想喝酒,你陪我吧。”

“啊?”樓東瑜吃驚的看著她,腦子裏轉了一百八十個圈,這才勉為其難的點點頭。

他這是招誰惹誰了,好好的丞相府不待,跑到別人家來來攪這趟渾水!

淺夏酒量不好,小竹子深知這一點,用熱水溫了些果酒拿上來,誰知淺夏才喝了一口,就嚷嚷著著讓換烈酒上來。

小竹子求救的看向樓小公子,樓小公子也隻能無奈的點一點頭。

片刻功夫小竹子抱了壇竹葉青過來給二人滿上,淺夏從起初的白玉盞琥珀杯到後來的拎著酒壺往自己嘴裏灌,喝的那叫一個酣暢淋漓。

饒是沒心沒肺的樓東瑜這下也傻眼了,靖王有令讓他開導王妃,可沒說讓他灌醉呀。

這回頭要是王爺動起怒來,把自己一股腦扔進赤字營跟雪景鳶作伴,他不就死定了嗎!

淺夏一杯接著一杯仰頭就灌,或許是借著酒勁,穿越至今的所有委屈竟是一股腦湧上心頭,“少年不識愁滋味,獨上高樓,獨上高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她想起小時候師父長掛在嘴邊的一首詩,借著酒勁,借著月色,沒頭沒腦的就吐出來:“而今識盡愁滋味,欲吐還休,欲吐還休,卻倒天涼好個秋!”

她舉起杯遙遙敬了天邊半弦月亮,又去敬樓東瑜。

嘴邊是苦中帶澀的微笑,隱入眼中的卻是樓東瑜驚恐的一雙眼。

她偏頭,“我有那麽可怕嗎,瞧你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嗬!”

“不是,你……”樓東瑜看著淺夏身後雪白衣衫的男人,對淺夏直招手:“你過來,快過來!”

淺夏不明所以,拿著杯子還待再飲,忽然刺耳的金屬聲傳來,方察覺到不對,回頭隻見一隻寒光寶劍劍尖在地上劃出深深一道溝痕,一隻瑩白的手正爆著青筋緊握著它,向上細看,寶劍的主人一雙劍眉斜飛入鬢,眼中寒光乍現,冷的讓人膽寒。

是百裏溪。

淺夏心裏咯噔一下。

就聽百裏溪低沉的聲色伴隨著劍劃在地麵的尖銳聲響步步逼來:“你到底是誰?”

淺夏舉杯的手一頓,迎上他拷問的目光,酒一下子就醒了。

對身後現身的暗衛擺了擺手,讓小竹子和樓東瑜也一同退了下去。

“師兄!”她深吸一口氣,還來不及說些什麽,隻見那人瘋了一般撲上來,劍尖就抵在她的肩窩,鮮血順著冰涼的劍身低落地麵,如同血染的蓮花。

她從沒想過那個對著她笑得一臉溫柔的男子有一天會用劍指著自己,腦袋轟的一聲炸開,隻聽百裏溪涼薄開口:“淺夏書讀的並不好”。

從她第一次傷春悲秋的吟起人麵桃花的時候,他就一遍遍自欺欺人的騙自己,她隻是為了當好王妃多讀了一些書,夏兒還是她的夏兒。

可是今夜,當他看著那個信手拈來的詩詞從她輕啟的薄唇中吐出的時候,當他回想起臨去南疆前,把自己埋在書堆裏的女人時,他就該知道這個人不是他的夏兒。

“你是誰?”冰冷的口吻再一次逼問,雙目中再沒有一絲往日溫度。

淺夏眸間滑落一滴淚水,嘴角微微上揚,笑的固執,她說:“夜淺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