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膠牙餳1

第48章 膠牙餳1

“糖瓜祭灶,大年來到”。?農曆二十四日這天是祭灶的日子。

民間傳說,灶王爺上天專告人間罪惡,一旦被告,大罪要減壽十二年,小罪要減壽一百天。所以在祭灶時,家家都要打點一下灶君,求其高抬貴手。是故,都中人家在這一天,都會備上糖餅、酒果祀灶君。有的還在灶上貼一幅灶馬,備些槽草喂灶君的坐騎。更有那一等腦袋靈光的人家,還要以酒糟塗灶門,期待著灶王老爺喝成一個“醉司命”,糊裏糊塗的沒法告他們的黑狀。

自從過了臘八節,市井間的街坊鄰裏,豪門派來的仆婦小廝,絡繹不絕地來有味齋預訂祭灶的糖餅。

四郎用麥芽熬米製出餳糖。製出來的糖漿加麵粉,入油鍋做成糖餅,吃的時候幾乎能拉出一尺來長的絲線,黏的人上下牙齒分不開,但是閉著嘴,甜味就化在口舌間,一直甜到人心裏頭去。

因為四郎用料實在,價格公道,做出來的膠牙餳很快就被搶購一空。

到了傍晚點燈時分,雖然吃飯的客人都陸陸續續的推碗離開,但是有味齋門口依然車水馬龍。

近來汴京城中流傳著這麽一個奇聞,也不知是從哪裏傳出來的,說是胡四郎做的食物不僅好吃,還常常有辟邪保命之效。這個傳聞雖說是空穴來風,傳播過程中,汴京城的居民自發的給其添加了不少例證,一個就是郊外的道觀和佛寺要做什麽法事,都是指定有味齋。一個就是上次許大人一家吃了胡老板做的臘八粥,轉過頭許家的妾氏紛紛有孕,其中一個姨娘還替子嗣艱難的許大人生了個大胖小子。

這些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倒讓四郎和有味齋名聲大震,狠狠地出了一次風頭。不少人都大老遠的跑過來買灶糖。

於是,有味齋的膠牙餳是出一爐,光一爐,四郎才做的一大盆餳糖很快就見了底。

即使今年的年歲並不豐稔,汴京城裏年終歲尾時的市場依舊十分繁榮。到了臘月裏頭,販賣年貨的商戶們總會多開一會夜市,好方便都人采購年貨。此時,還有好些鋪子點著蠟燭油燈在開門營業。大紅色的燈籠印出一片朦朧的紅光。

有味齋裏。

因為材料用完了,四郎賣出最後一個膠牙餳後,就宣布今日的灶糖售罄。後麵沒買到的客人猶自不死心,紛紛表示要提前預定。

槐二見客人漸漸少了起來,才坐到櫃台後麵,端過那盛錢的簸籮,獨自一人在燈下點起錢來。

這幾日有味齋收到的銅錢裏麵總有三枚黃裱紙做成的假錢。一開始槐二也不在意,把假錢扔出去就不再理會。誰知道這樣的事情已經持續了有一個月。這下槐二可生氣了:吃飯給人紙錢,還連著給了一個月,真當我大有味齋好欺負是吧?就把這件事稟告了四郎。

四郎討喜啊,左鄰右舍的叔叔伯伯大嬸小媳婦都喜歡他,過來買灶糖時總要和他閑叨叨幾句。四郎就暗中打聽最近街坊間有沒有什麽怪事。結果一問才知道,收到假錢的事不隻有味齋一家。連走街串巷挑個擔子賣混沌的王老頭也連續收到好幾次。

引起話題的四郎聽到客人們七嘴八舌的抱怨,有的說自己整天起五更睡半夜的掙幾個辛苦錢,不知道是哪個沒良心的用這樣的法子騙人。也有人說,少幾個錢還在其次,關鍵是年節裏頭,收到紙錢到底晦氣。還有人神神秘秘的說,沒準真是什麽東西在作祟,沒看見前段時間城裏城外死了多少人,收到紙錢的恐怕要倒大黴。總之,做生意的都對這個用紙錢買東西的客人又恨又怕。

眼見著送走了最後一批客人,店裏的糖餅糖瓜已經賣光。四郎把見了底的糖盆清洗幹淨。

正打算打烊的時候,從外頭又進來一個年輕少婦。店裏已經點上了火燭,她背著光,四郎看不清楚她的臉。隻見她穿著青布褂子藍布褲子,腳上一雙黑布鞋,頭上包著黑色的帕子。

這女人也不說話也不吱聲,在櫃台前放了三文錢,揭開蒸籠拿了一塊江米竹節糕轉身就走。

這江米竹節糕是糯米蒸熟搗爛,加蒸熟的棗肉或喜沙裝入剖成兩半的竹節中壓實壓板。然後雙手蘸著涼開水,逐塊按揉光潤,吃的時候撒上白糖。

四郎本來要過來給她淋上糖漿的,結果這婦人把錢放下轉身就走。四郎與槐二對視一眼,把婦人放在櫃台上的銅錢拿起來輕輕一揉,銅板就變成了紙灰。

四郎也從蒸籠裏拿出一個江米竹節糕,把竹節分開,抹上玫瑰花醬,一口咬下去,是玫瑰花香沁著竹子的清香,再一口是口感簡單的米糕,中合了前麵的甜香,再一口又是紅棗肉或者喜沙。香甜柔糯,街坊間的小兒都愛吃。

【難道這女人真的是鬼魂?鬼魂雖然也能吸食食物中的精氣,但不吃也餓不死,這個女人為什麽天天晚間都要冒著風險出來買食物呢?】四郎一邊吃著竹節糕,一邊這麽疑惑。

口裏叼著一個竹節糕,四郎走進後院一溜兒青堂瓦舍裏。

因為引來了青崖山的溫泉靈脈,屋子中比外麵暖和很多,還浮動著若有若無的香氣。

很久沒出現的青溪侍立在門邊,四郎看見她就驚喜的招呼到:“青溪姑姑,你回來啦!”說完他還聳聳鼻子,問道:“什麽味道?”仔細分辨,屋子裏梅花的淡香中還浮動著一點腥味,不會叫人反感的腥味,是大海的味道。

饕餮殿下把四郎抱到膝蓋上,從他手上咬了一口軟糯柔韌的竹節糕,捏著四郎的鼻子道:“小狗鼻子真靈。”然後他抬頭對青溪說:“把長夷給他的東西拿出來吧。”

一聽長夷給他送東西了,四郎立馬露出期待的表情看著青溪。

青溪被他圓滾滾的眼睛看著,也撐不住笑了,她從袖子裏拿出一個貝殼,貝殼一拿出來就開始變大。

青溪打開貝殼,拿出一個晶瑩剔透的水晶杯,這個水晶杯比一般的杯子要大許多,是細長條的造型。

“這是長夷從東海給你捎過來的。對了,四不像也在那裏玩,給你送來不少東西,這次要不是陸吾阻攔,他還鬧著要跟我來看你呢!”

果然貝殼裏除了水晶杯,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一小截美麗的珊瑚,一個大海螺,一塊奇怪的泥巴,甚至還有半丫不知道什麽動物身上掉下來的角。看得出小麒麟還是十分掛念四郎這個小夥伴的。

看四郎把玩著水晶杯,青溪說道:“上次聽說你喜歡月光,把個番僧給的袋子當做寶貝。長夷就讓我把這個貯月杯帶給你。這個杯子也能保存月光,而且每天收集月光,月光越存越多,最後還會自動凝出月光精華,比帝流漿也不差什麽。”

四郎本以為是一個精美的杯子而已,誰知道還有這種作用,一時忽然有了靈感:他蹬蹬蹬地跑去把番僧給的口袋拿出來,把裏麵存的月光都倒在杯子裏,然後支開窗子探出手去接屋外的月光。接滿一袋又倒進杯子裏,果然杯子中的月光越來越亮——沒錯,四郎就是想要做一盞仙界版的台燈!

看著四郎裏裏外外的忙活,饕餮一邊看著他的動靜,一邊示意青溪繼續匯報工作。

“長琉被蓬蒙射殺在昆侖的護山大陣中。長琉自己作死,原本怨不得別人。隻是這樣一來,她和東海龍太子的婚事隻能作罷。

王母手段幹脆利落,當年玉帝和嫦娥不清不楚,王母把嫦娥變成了一隻蟾蜍,讓自己妹妹帶回去關押在月宮中。那次事件後,王母查出是蓬蒙殺了自己妹妹,認為蓬蒙是受玉帝的指使才去營救嫦娥。

王母不是一般的凡俗婦人,對玉帝的寵愛倒不怎麽在乎,反而以為玉帝是在借機清繳她在月母宮的勢力,擔心玉帝要收回自己手中的權利。於是先發製人,上天庭找一些德高望重的神仙哭訴。結果天界都說玉帝不是。玉帝一開始隻是覺得王母氣量狹小愛吃醋並且常常不給自己麵子,出了這事之後便開始懷疑王母在天庭的影響力已經超過了自己。二人嫌隙暗生。

王母倒算是個人物,不像她那個廢物妹妹。她目標明確的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為了和玉帝分庭抗禮,不得不進一步傾向妖族,為我們說話。加上她以為自己已經完全掌控了月母宮和長夷,就同意長夷代替死去的長琉,嫁給東海龍太子。”

妖族這邊這麽做,是因為天地又有劫難的跡象,這一次不知道又是哪一族倒黴,所以饕餮和長夷一直在加緊布局,希望能夠在劫難中抓住機遇,保存妖族的一縷生機不滅。

長夷嫁給東海龍太子,是為了幫忙維係妖族和一部分投靠人界的後天神祇的關係,爭取這部分人的支持,為妖族複興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同時此舉也是在向王母和玉帝以及他們背後的聖人進一步示軟,表明妖族和平友好的願望。畢竟,妖仙長夷都願意嫁給一直和天界關係很好的後天龍族,足以表明饕餮這一邊不願意再生事端的態度。

饕餮殿下聽下屬匯報工作的時候從不避諱四郎,不過比起這些大事,四郎大約更加關注諸如餳糖又用完了這種小事吧。今天也不例外,四郎一邊搗鼓貯月瓶,一邊偷聽他們談話,聽了半天也是半懂不懂。

不過他倒是很快完成了貯月杯牌台燈。看饕餮和青溪說完話,就把一個散發出瑩瑩光輝的杯子放在饕餮殿下的書桌上,獻寶的說:“以後主人就用這個照明看書。怎麽樣,比月明珠亮吧!”一臉清清楚楚求表揚的模樣。

饕餮被他的小表情萌的心都化了,十分昏君的擺手示意朕要陪自家小狐狸了,閑雜人等一概退下。

這時,四郎忽然聽到了一陣悠長響亮的銅鑼聲,他遲遲不睡覺就是為了等這個。於是立馬掙脫開饕餮殿下的懷抱,火急火燎的跑了出去。

饕餮殿下待他一跑遠,就沉下了臉色對青溪說:“那件事情我會親自告訴四郎。除了我之外,誰也不許泄露一個字!”語調裏滿是警告和殺氣。

青溪已經習慣了他麵對四郎和其他人截然不同的表現,趕忙跪下來表示自己一定閉緊嘴巴,半個字都不會叫四郎知道。

“寒宵賣餳咧~,夜作人資以療饑欸~”悠長而有韻味的叫賣聲伴著鏗然的銅鑼,回蕩在汴京的市井街巷中,叫人無端生出一種淒涼的感覺。這就是歲末寒冬時行走在汴京大街小巷裏的賣糖人。他們白天走街串戶的賣餳糖,有賣不完就會繼續叫賣到子夜之時。在寒夜中走街串巷的賣糖人多是些窮困潦倒之人,稍有些門路的,也不願意做這樣卑微而辛苦的活計。

這種寒夜賣糖的行為於現代人是很難理解的,但的確是當時的一個民俗。時人夜晚娛樂活動很少,往往是天一黑就會上床睡覺。有時候一覺醒來還未到子夜,肚子餓了,就很期待聽到這樣的銅鑼聲。尤其是小孩子,一聽到就吵著要吃,非要爹娘給塞一塊在嘴巴裏才肯繼續睡覺。所以,這樣走街串巷的寒宵賣糖人不少。

四郎等的就是這個賣糖人。今天做灶糖把他自製的餳糖用了個一幹二淨。今晚再做自然來不及,所以打算買一些現成的。

賣糖人是一個滿麵風霜的壯漢,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棉襖,肩上挑著一個擔子,手裏提著一麵銅鑼。

聽到四郎招呼,就停下腳步,吆喝道:“都來瞧一瞧看一看,新出鍋的好糖咧~”

四郎走過去問道:“餳糖還有多少?”

那漢子摘下破破爛爛的線手套,翻開蓋住糖挑子的棉布,說道:“您要多少有多少,盡夠的。”

四郎用手沾了一點嚐了嚐,味道果然不錯。抬頭看這個賣糖人手上都是凍瘡,風塵滿麵,嘴唇被凍得烏青,就趕忙把他往屋裏讓,說道:“這位大叔,外頭冷,你先進來喝杯熱水吧。”

壯漢似乎沒有料到會受到這樣熱情的接待,高興之餘心裏反而生出幾分忐忑來。

到了有味齋裏麵,槐二給他上了一碗辣椒水。四郎等他喝完水,把他的餳糖全買了下來。壯漢也是個爽快人,看四郎把最不好賣的餳糖包了圓,就把挑子裏剩下的蔥管糖和麻粽糖都送給了他。

蔥管糖和麻粽糖都是原始的餳糖加工而成,因為一種中空形如蔥管,一種如三角粽而得名。這兩樣做起來不容易,賣的比簡單的餳糖好動了,小孩子大姑娘都喜歡。挑子裏隻剩下沾底的一點,相比之下,餳糖生意就不是那麽好了,沒有精細加工過的粗糙餳糖買不起來價,如今還剩了大半,若不是四郎買下來,他還不知道要在寒夜裏叫賣多久呢。

四郎當然不能白收他的好糖,趕忙撿了個江米竹節糕遞給他,讓他趁熱吃,暖暖身子。

漢子接過來並沒有吃,而是把那個竹節糕仔細的用棉布抱起來揣到懷中。他憨厚的笑了笑:“謝謝這位小老板。冬夜苦寒,我一個人在外走街串巷,家中小兒獨自一人,今晚給他帶一塊糕餅回去。也好哄得他少哭鬧半晌。”

“您看,我這裏還剩了些竹節糕和關東糖。放到明日,冷了又熱的就不好吃了。如果您不嫌棄的話,就都帶回去吧。”這麽一說,四郎頗有點不好意思。

那漢子倒沒有多心,喜出望外的謝過四郎,提著一兜熱氣騰騰的糖糕回了家。

今夜雖然寒冷,月光卻很亮堂。那漢子今天回來的比往常早,還沒進門就看到自家的破瓦房裏傳來兒子咿咿呀呀的哭鬧聲,漢子估計是餓的狠了,正要推門進去,就看到窗戶上映照出一個細長模糊的黑影來。他看的出那絕不是人,人沒有那麽長的身影。聯想到最近這一帶流傳的關於“姆”的傳聞,漢子驚出一聲冷汗,趕忙推門而入。

一進門,他就感到一股陰風撲向麵門。而自己三歲半的兒子已經被那個黑影抱在了懷中。

說來也奇怪,一向哭起來沒完沒了的兒子一到黑影子的懷裏就不哭了。黑影子坐在炕沿上給孩子喂著一團白色的東西,自己兒子吧唧著嘴吃的很香,等孩子吃飽了頭一點一點快睡著了,就輕輕把孩子放在炕上,準備起身往外走。

漢子剛才呆住了,這是仿佛想到了什麽,一下子撲了過去,伸手去抓黑影子的衣袖,可是一抓,手裏什麽東西也沒有。

漢子趕忙雙膝落地,跪在黑影麵前,哭著哀求:“秀秀,別離開我。我和兒子都很想你,你就算還生我這個大老粗的氣,也該可憐可憐孩子啊!”

作者有話要說:天地劫難種族存亡是一重布局,人間的三教爭鬥士族寒門皇位又是一重布局。這兩條高大上暗線貫穿全篇,以前埋的線蠢作者在努力連起來。不愛看這個的跳過就是,和四郎一樣做個小白圍觀黨也不影響什麽。反正每篇都是小故事,這些大事不去管它也不妨礙閱讀小故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