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千日酒4
千日酒4
小麒麟的確是個皮實的孩子,掉在地上打幾個噴嚏就帶著一身的濃鬱花香撲了過去,嚷嚷道:“長夷,長夷,給我一袋不死藥吧。”說的好像不死藥是什麽糖丸子似的一抓一大把。
長夷笑道:“我可沒有一袋不死藥。”
小麒麟深懂漫天要價就地還錢之道,於是立馬改口:“唔,那給我幾顆也行吧。”
長夷奇道:“你一隻麒麟要不死藥做什麽?”
小麒麟立馬得意洋洋,指著一旁的四郎道:“看,我新收的小弟!”
四郎明顯沒有他這麽耐摔耐打,從高高的桂樹上掉下來,還有些眼冒金星暈乎乎的樣子。
長夷過來抱起小狐狸,看他和麒麟一起淘氣,把柔順的雪色皮毛爬的烏七八糟,就一邊幫他理順亂毛,一邊問道:“你就是饕餮家的小狐狸吧?”
剛才跟著多動症晚期患者上躥下跳,四郎也有些累了,此時呆在長夷懷裏被女神順毛別提多舒服了。
唔,不愧是昆山上的真女神。背上再給撓撓吧。
平心而論,在平均水準很高的妖仙界,長夷長的並不叫人驚豔,甚至可以說有些普通了。單論五官,還不如四郎耐看。但她給人一種水墨畫般清淡飄渺的感覺,眉目間似乎有種驅之不散的倦怠神色。烏發如墨,映襯著冰雪般的肌膚,有一種黑白分明的凜冽之美。十分的動人心魄。
看到四郎點頭,長夷就問:“饕餮也放心你這樣的小東西到處跑?”
四郎被小東西的稱呼雷哭了,自己好歹也是個男人啊親!可是扭頭看看自己的團子般身形……
瞬間感覺到了來自宿命的惡意。T T
於是四郎沒精打采的回答:“在入陣的時候分開了。然後不知怎麽的,領我入陣的女仙忽然不見了。”
聽說四郎被不負責的侍女丟在陣中,雖然這是早就計劃好的,長夷也疼愛的摸摸四郎的耳朵表示安慰,又問他:“是四不像帶你來這裏的吧?”
前幾日她故意讓來偷酒的小麒麟聽到她對侍女的吩咐,目的就是引麒麟去陣中救狐。但小狐狸是龍子殿下的心肝寶貝,出不得半點差錯。若不是為了讓長琉上鉤,借叛徒蓬蒙之手射殺長琉,以此離間玉帝和王母的關係,再以長琉心懷不軌故意放入巫族的理由,順勢將月母宮中的天庭勢力連根拔起,饕餮也絕對不舍得讓自家四郎身陷險境。
如今計劃一切順利,看見小狐狸依然一無所覺的活蹦亂跳,長夷也微微鬆了口氣。
倒並非四郎有什麽霸氣側漏的屬性,叫長夷這樣的人物一見就掏心掏肺自動追隨,不過是饕餮看重四郎,她也就跟著看重而已。
聽了長夷的問話,四郎還沒回答,小麒麟就搶著插話:“他是我在護山陣中撿到的。所以這是我的小狐狸了。快給我不死藥!”
長夷掀起長眉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小麒麟的氣勢瞬間就弱了,但還是強撐著道:“師傅說誰撿到的東西就歸誰的麽。”
長夷對付他素來很有一套,知道跟固執的小霸王沒法講理,於是轉移話題道:“不死藥我是真沒有了。就算有也不能給小狐狸吃,你道世上真有不用修煉不用渡劫就能飛升成仙的好事嗎?好了,我這邊也難得來客人,今天你和小狐狸就在我這裏用點仙果。雖然不是不死藥,也都是些延年益壽的好東西。我記得今日應該有一壇千日酒可以開封了。”
別的還罷了,長夷這裏的千日酒都是多年前阿瞞還在時釀的,小麒麟最愛來這裏蹭酒喝,以前長夷都隻拿自己新釀的那些敷衍他,今天竟然要開封一壇陳釀。於是小麒麟總算不執著於不死藥和收小弟了。
長夷發了話,不一會兒就有侍女搬出個墨色玉石打造的矮幾,又取一塊雲毯鋪在桂花樹下。這雲毯也不知是如何織成,四郎坐在上麵,覺得又舒服又熨帖,仿佛置身雲端。
長夷親自提著一壇酒走了過來,正要開封。忽然有侍女疾步進門,說宮中有要事稟報,請長夷出去說話。
四郎微微覺得奇怪,那侍女的衣擺上麵有幾個紅色的斑點,看著像是特意染上去的紅梅花瓣。
可四郎直覺那點點紅斑倒更似鮮血噴濺而上的痕跡。按說這昆侖山應是世外桃源一樣的仙境,人人心如止水不染塵埃,四郎卻明顯感到那侍女有種極力壓製的興奮和淡淡的血腥氣。
別問四郎為啥連淡淡的血氣都能聞到——饕餮殿下有時候早上回來就帶著這種氣息,這種雖然極力遮蓋但還是洗刷不去的嗜血之氣。
四郎表示:與變態同居的日子真是亞曆山大。
因為饕餮不在身邊,四郎遇事就會多想想,否則無知無覺的做了被城門失火殃及的池魚,那也未免太悲催了。當然,麒麟是能辨善惡的瑞獸,他既然與長夷如此親近,想來這裏暫時是安全的。四郎倒不是擔心自己。他也是個男人,也希望保護自己的情人。
如今局勢不太分明,月母宮似乎暗藏著什麽玄機,四郎莫名有些焦躁:饕餮雖然天生神獸,可是他脾氣不好,還有精神病,萬一在這群仙聚集之處犯了病……
就算饕餮真是吊炸天的上古神獸,在昆侖仙山黑化也討不到好處吧?
想到這裏,他下決心要跟出去看看,抖抖毛正要往外跑,就被小麒麟一把抓住尾巴,霸氣的命令道:“小狐狸不準走,快給我倒酒。”
剛才長夷隨手把酒壇子放在了四不像的麵前,被他一蹄子敲開了封口,但是他不能化形,酒壇子對於他的體型而言大了點,於是決定要自己的準小弟給倒酒。
被他這麽一打擾,長夷和那個侍女已經不見蹤影。四郎隻好悻悻然變回人身,心不在焉的給小麒麟倒酒。
小麒麟才不是什麽體貼的乖孩子呢。
他一點不體諒自家小弟的心事,而且屬於一喝酒就話多的類型。邊喝酒邊給四郎叨叨:“你可不能亂跑,上次我說小花妖被女怪物砍掉雙腿的事可不是嚇你哦。以前這裏有個叫阿瞞的小妖怪,千日酒釀的最好,後來就不見了。師傅說他被妖怪捉去人間啦。”
似乎想到了自家不靠譜的師傅,小麒麟小聲的咕噥了句:“師傅騙人,明明是長琉……”
因為是誹謗自家師傅,小麒麟這句話說得很小聲,四郎沒聽太清。
小麒麟這個話癆又繼續說道:“以前阿瞞就和長夷關係最好,他們都是草木化形,所以長夷向來很照顧阿瞞。可惜後來阿瞞不見啦,之後長夷又種了一棵丹桂,還常常喝酒,有時候一醉就是幾百年,管理宮務的事也沒有以前精心,都交給長琉那個醜八怪。長琉可討厭啦,把我喜歡的小仙子都換成天庭來的討厭鬼。”
抱怨一陣,他又仰起小腦袋問身邊的四郎:“長夷為什麽不管事了呢?唉~師傅說是因為她很傷心。可是長夷為什麽要傷心呢?”
四郎本來有些在意那侍女裙上的血跡,此時聽了小麒麟的故事,似乎若有所悟:原來“當年誰幻銀橋,阿瞞兒戲,一笑成癡絕”是應在這裏。可是長夷給饕餮下帖子為什麽要提到阿瞞這個早就死去多年的昆山小妖呢?
而尤其叫四郎在意的是這次自己失蹤了很長時間也沒見饕餮過來找。
當然,四郎並不是有什麽怪癖,非要被饕餮時時管著才舒服。
隻是就他對饕餮的了解,那位殿下打心眼裏不覺得四郎有在自己視線之外自由活動的權利,如今緊迫盯人的殿下居然任其在陌生的昆侖山野跑,的確非同尋常。
四郎心中盤算:饕餮沒過來找自己隻有兩種可能,第一就是他也處於危險之中,沒工夫過來找自己;第二就是他在做一件不希望自己看見的事情,就像以前他常常在自己熟睡後離去,天明時帶著微不可覺的血氣歸來一樣。
想到入陣之前饕餮特意叮囑自己不能亂跑,難道他那個時候就知道自己會被人惡意的丟在陣中?
如果這次事件都是饕餮和長夷有意安排的話,那麽他們究竟要做什麽?
一時四郎想的有些出神,小麒麟見他沒有關注自己,於是很不高興的抱怨:“小狐狸,你有沒有聽我講話啊?”
因為手中信息實在太少,小狐狸再聰慧有見地也想不出來饕餮的本意,於是他也就索性不去想了,抬手給小麒麟麵前的空碗滿上:“嗯嗯,在聽在聽。誰都會傷心的。失去親人朋友戀人就會傷心難過。長夷為什麽不能傷心?”
住在仙山上的小麒麟從來不懂什麽是失去,由於紫皇和陸吾無微不至的保護,也真的從未傷過心。他頂多因為紫皇不許他下山而不高興,但是這樣的小脾氣也會很快過去,此時聽到四郎說誰都會傷心,就不服氣了:“我就沒有傷心過,長夷也不該傷心。她本來就是昆侖山的上古空心木,得月光中的第一股帝流漿而化形。沒有心的空心木,為什麽還會傷心呢?”顯然這個問題困擾了小麒麟很長時間了,但是又模模糊糊知道不能直接問長夷,所以更加的疑惑。
四郎想想似乎也是,人間的妖怪和地上的凡人都會傷心,可是仙人們是不同的,他們住在美輪美奐的仙境裏麵,不愁吃不愁喝,沒有憂愁煩惱,不會在匆匆的流年中不斷的失去。
雖然四郎不知道空心木是什麽東西,但是顧名思義,長夷大約是真的沒有心。沒有心的神女會不會傷心這件事,四郎也想不明白了。可是卻隱隱約約有些說不清楚的難過。
這千日酒都是用紅玉草加上酒泉的千年水精釀造而成,紅玉草是一種玉紅色的植物,據說食它的果實會醉三百年,然後再醒來。而傳說中酒泉的水“其味若酒,酒味美如肉,清如鏡”。
用這兩樣東西釀造出來的酒勁道可想而知。
四郎在旁邊倒酒,開始隻是微醺,隨著小麒麟一杯接著一杯的要他給滿上,四郎也被酒氣衝入鼻中,不知不覺醉臥在了雲毯上。
沉入那最美最深的夢鄉之前,四郎還聽到一旁的小麒麟任然在嘀咕:“師傅說情深不壽,慧極易傷,可是什麽是情呢?沒有心的妖仙,也會那麽那麽傷心嗎?”
月桂樹的香氣在雲氣繚繞的院落間飄蕩。
這仙家宮闕裏安靜的有些寂寥。
月桂開的如此茂盛,卻並無一人欣賞。一陣風吹過,高樹上飄落幾朵素白小花,打著旋兒依依不舍的落到地上,過了一陣子就自動消失在塵土裏。
四郎趴在玄石桌上睡著了,長長的黑發垂落到雲毯中,放在桌上的玉色手指不時的輕輕動一下,睡得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小麒麟也撅著屁股醉倒在雲毯上,一邊睡還一邊嘀嘀咕咕的說夢話。
長夷看兩個小的都睡著了,才從院落外走進來。
她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原來四不像這樣的小呆瓜也能看出她的傷心嗎?
是啊,什麽是情呢?
阿瞞活著的時候,她待小花妖從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就算知道對方的情誼,也隻當是晚輩對長輩的仰慕,從未放在心上過。她的生命中,有太多更重要的責任需要承擔,有太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去考慮。她的所有精神都花費在如何維係妖族存亡、如何保證月母宮不被天庭慢慢架空這件事情上,於風月之事毫無興趣。既不想去愛別人,也不稀罕別人來愛自己。
看過嫦娥和大羿的結局之後,她越發鄙視那種為了盲目的感情不顧一切的人。不過是以愛為名來逃避肩上更沉重的責任。那些隻能維係幾百年甚至更短時間的激烈情感,在她眼裏都是既可笑又可憐的。
大概因為自己的本體是株空心木吧,才會這樣天生無情。
可是沒有心的自己,為什麽在阿瞞死後總是難以釋懷呢?幾百年的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也足以讓自己忘記阿瞞的模樣。可是那種鮮明的失落和心底的空洞卻從來不曾消失。釀酒千壇,終未得一夢。
沒有心的妖怪,也會懂得什麽是情嗎?
算無遺策的妖界長夷,也有錯估自己的時刻嗎?
長夷自嘲的笑笑。但她不是沉湎過去隻知後悔的人,百年蟄伏不過是為了布今日之局。
指揮侍女悄悄把四郎和麒麟抱進宮殿安放妥當後,長夷就毫不停留地轉身走出了旋室。
外麵,風聲木發出的金玉之聲更響了,隱隱有金戈鐵馬的磅礴之氣。
滾熱的鮮血染紅了千年來不動聲色又風雨飄搖的昆侖。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這章翻來覆去改了幾次,所以更得晚了點。以蠢作者這樣的智商駕馭長夷這種心思幽微善於布局的仙人實在勉強了些。雖然不太滿意也隻能這樣,為了讓女配也精彩,渣作者已經嘔血於屏幕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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