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狀元腐5

狀元腐5

此時房門一開,一股甜膩的香氣就從裏麵傳了出來,是肉桂一類濃香摻雜著絲絲縷縷血腥氣的味道。

那扇黑氣彌漫的大門剛被斬開,從裏麵出來一個翩翩佳公子,對著門外的人拱手笑道:“貴客上門,明玉有失遠迎。”他仿佛站在宴會外麵等待久候不至的客人一樣,熱情又不失矜持,然而配上後麵黑氣彌漫,鮮血遍地的背景就顯得十足的詭異。

趙宣本來是打算找道士來收冤魂張魯的。此時見了這麽一個溫柔有禮的小公子,擔心他也被冤魂所害,還問他:“你沒有遇到什麽怪事吧?對了,何昌呢?”

那道士可不是趙宣這樣的蠢貨,一見此人出來,心裏就明白:恐怕這個才是鬧鬼的元凶。

明玉公子見那道士瞪著他,知道被看出了原型。他也不驚慌,反而笑道:“看來大家都到了。道長和這位公子都請進來說話吧。”說著側身做了個請的姿勢。

他一讓開,那道士就見到了房裏血腥淒慘的情景,還有被挖了頭蓋骨,一時半死不活的郭成,心下十分厭惡這隻害人的妖怪,就冷冷道:“不必裝模作樣了。在汴京城中也敢如此胡來,真是欺我道門無人。”

他不領情,明玉公子也不生氣,反而好脾氣的問:“道長宅心仁厚,出身玄門正宗,沒見過這種做菜的法子,一時吃驚也是有的。”

道士皺了皺眉,顯得整個人更加老相:“你生挖人腦,算什麽做菜的法子。”胡亂殺人莫非還有道理不成?

明玉就笑了:“怎麽猴腦豬腦挖得,人腦就挖不得?人自稱是天地靈長,將其他動物都當做盤中餐。弱肉強食,原本也沒什麽可說的。可是,既然現在我是強者,人類做我的食物,又有什麽不可以?”

那道士是個言辭上笨拙的,雖然知道他這是歪理,也反駁不得。隻是雙眉攏在一起,於是眉間那道刻痕更深了些。

這時候,一直沒搞清楚狀況的趙宣才反應過來麵前的小公子也是妖怪,聽了他的話就斥道:“胡扯,豬沒有知覺,人有靈竅有知覺,怎麽能一樣?”

明玉道:“那麽依這位公子而言,隻要開了靈智的動物都不能吃了?”

趙宣是個認死理的,就道:“當然,隻要開了靈智的,就不能去吃。我不是佛祖,做不到眾生平等,但起碼對所有有靈智的東西,都應該一視同仁。”

隱身在一旁的胡恪聽了這話,心下大讚這個讀書人見識不凡。恨不得立刻跳將出去與他結交結交。

四郎真不知道這位表兄哪裏來的勾搭書生偏執症,趕忙死活把他拽住了。

他認得這個道士,不久前在古道村嬰靈作怪案中遇見過麽,是個厲害而且有分寸的人。胡恪此時跳出去,說不定就被道士當成山魈的同黨一道給滅了。

明玉聽了趙宣的話就笑:“公子宅心仁厚。我雖然隻是妖怪,也願意守規矩。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乃是天經地義。這幾個人喜歡吃腦花,吃了別人的腦花,人家肯定是要來找他要回來的。道長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不等那道士答話,明玉就自顧自的笑道:“我的確殺過許多人,其中肯定有人覺得自己是無辜冤死的,把我當成個胡亂挖人腦子的妖怪。於是就自覺很有道理的要除魔衛道,是不是?”

“可是道士有道士的正義,妖魔有妖魔的正義。人類覺得我血腥殘忍,我也覺得人類血腥殘忍。”

說著他轉頭對著那個道士行了個禮:“我聽人說起過蘇道長,您是茅山派出身,對妖怪也從不濫殺。這一點我們都很敬佩,今天就請道長聽個故事,然後告訴我,這三個人究竟該殺還是不該殺?”

說著,他就講了一段往事。

四年前,何昌在鬆鶴書院讀書,有一次在山裏的老鬆樹下撿到一隻受傷的小猴子,就將其帶回去細心包紮傷口。

那猴子感念他的善舉,變成了一個叫沉舟的少年。何生向來有龍陽之好,見了這個活潑天真的小少年,雖然知道他是妖物,也貪一晌歡愉把來報恩的沉舟拖上了床。

此後兩個人在一起生活了兩年,可以說的上兩情相悅,

講到這裏,明玉公子的臉上就露出一個甜蜜的微笑。然後歎了一口氣,對那邊的呆若木雞的何昌道:“我憂心何郎夜夜讀書至深夜,不惜去山間獵取一些小猴子的腦花,給你做狀元腐。誰知道人心叵測,你貪心不足,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我的頭上。”

何生原本不過閉目等死,此時聽了這話,忍不住弱弱的辯解:“是張魯告訴我的,說是他無意中得來的秘方……沉舟,我對不起你,當時我被鬼迷了心竅,這麽多年,這麽多年我一直很後悔那麽對你。”

何生這話倒是真心的。他的出身不好,讀書是唯一的晉身之道,所以就尤其的拚命。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做的文,自己讀來很好,偏偏入不了考官的眼。眼看著自己的同窗紛紛榜上有名,自己卻連個秀才都考不上,不由得整日憂心忡忡。

每當何生想起母親日日紡紗織布供自己求學的辛苦,想起父親屢試不第之後的窮困潦倒,就五內俱崩,痛苦的發狂。

直到有一天,他喝醉了酒,把沉舟和自己的事情說給了同住的郭成聽。

這之後,郭成就常常勸何昌要當心,說些“沉舟畢竟是個妖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之類的話。

又說何昌是被妖孽迷惑了,沒有全副心思的讀書,才會屢試不第。

其實郭成原也沒有什麽大的惡意。不過是人有親疏,何昌是他的同窗,自然過錯全在妖怪沉舟身上。

積毀銷骨,這種話聽得多了,何昌漸漸就有些疏遠沉舟。

一個人若是長期處在擔憂恐懼等負麵情緒之中,性子難免會古怪一些。所以沉舟見何昌待他一日不如一日,隻以為自己做的好一些,讓何昌少些煩惱,早早考中狀元,一切就都會好起來。反而對何昌更加體貼。還四處替他找些補腦益智的秘方。

有一天何昌十分開心的回到家,對沉舟說張魯得了一張秘方,他們幾個把其他藥材都湊齊了,唯獨缺個藥引子。

沉舟聽了雖然不相信世上有什麽秘方吃了能叫人忽然聰明起來,但是看何昌難得這麽開心,就陪著他多喝了幾杯。

誰知自己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已經現出了原形,還被鎖了起來。

原來何昌所謂的藥引子就是靈猴腦。而且要成精百年以上的靈猴。

一再落榜的打擊,對前途暗淡的恐懼,以及郭成說的那些話結合在一起,何昌就鬼使神差的把自己的枕邊人交給了張魯,謊稱是自己買來的靈猴。

而郭成知道那是何昌的枕邊人,可是他從不把妖怪當成人來看,反而認為吃猴妖的腦子和吃根千年人參並無區別,隻是怕張魯知道要宰殺的是常常見麵的沉舟下不去手,於是他也選擇了沉默。

然後,他們三個終於湊齊了秘方。吃後果然都變得極為聰明,下筆如有神助,一舉成為書院裏的佼佼者。

講到這裏,沉舟便對何昌道:“那天你趁我醉酒後,給我喝了藥,叫我不能變回人形,然後把我交給不知情的張魯,讓他替你動手,挖了我的腦花入藥。你知道嗎,何郎,當初我也是被鎖在這麽一個桌子裏,被張生敲碎了天靈蓋生挖了腦花出來。無論我怎麽哀叫,他都不予理會。何郎,你知道我有多疼嗎?”

四郎聽到這裏就明白了,原來是山魈複仇記。難怪要把張魯變成一頭豬送去宰殺,又挖出腦子給何昌吃,還把郭成變成隻猴子揭了天靈蓋。這些手段說來殘忍,在這隻山魈的心裏,也不過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趙宣和道士聽了他的話一時也有些惻然。

但是,道士君的三觀顯然十分的端正,而且是個非常理智難為外物所動的男人。他聽了山魈的話,沉默片刻便道:“無論你怎麽說,我都不會見死不救。今天我是一定要帶回何昌和郭成。”

胡恪在一旁聽了就替這隻山魈不平。引得四郎也連連歎氣。

唯獨饕餮殿下在一旁冷笑道:“自從人族掌了天地氣運後就是如此。”說是這麽說,他也絲毫沒有動手救這隻山魈的意思。妖族曆來如此,同一族的尚且弱肉強食,更別提不同族的。

那明玉公子聽了道士的話就笑了:“道長要除魔衛道,把宰殺妖怪當做是天經地義。可是妖怪被人騙了害了,又該找誰訴說冤屈?我確實殺了不少人,可是被殺的都是不義之人。這就是我的正義之道。這世道,看著是個正人君子的,越可能心肝都是黑的。你說是不是?何公子?”

話音剛落,他就一個閃身,露出利爪向一旁站著的何昌頭頂落去。

那邊的道士一直在警惕他的動作,此時見他忽然發難,立馬把一進門就攥在手裏的一把附骨釘打了過去。這些釘子是他的師傅傳下來的用具,他用朱砂、黑狗血浸泡過,看著不打眼,一扔出來,就見萬道金光齊射。

隱身在一旁的四郎看的十分入神,見那山魈拚著被道士紮幾個洞,也要去殺何昌,也跟著緊張。但是他心下也明白:這個道士實在說不上壞,山魈也說不上好,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就是魔鬼,也有魔鬼自己的正義標準。

道士見他寧可挨上一打附骨釘也不肯停手,就祭出了竹劍,淩空飛過去格擋山魈的利爪。

他自己也手持拂塵,和那隻山魈鬥在一處。

姓蘇的道士是茅山這一代的大弟子,很有能為,食腦山魈看著凶殘,也隻是對普通人而言,對上蘇道士就完全不夠看。

眼見打不過道士,自己複仇無望,這隻山魈就有些發狂,看到趙宣站在一旁,就向他撲了過去,打算挾持趙宣好逃跑。

道士立馬口中念訣,操縱著竹劍向他後背斬落,要逼得山魈不得不回身自救。

誰知那邊一直呆若木偶的何昌卻忽然撲了上來,替這食腦山魈擋了後背的竹劍。但是被他這麽一撲,趙宣也順勢後退,躲開了山魈的利爪。

( ⊙ o ⊙)!都打算捂住眼睛的四郎被這一出神轉折驚呆了。

山魈此時已經化成了個猴身的怪物,渾身長著灰色的毛,麵部青紫,嘴角裂到耳朵根下麵。

即使何昌撲過來替他擋了道士的一擊,他也毫不留情的當胸給了何昌一爪子。他的爪子泛著幽幽冷光,一爪子下去,何昌當場肚破腸流。

見他要痛下殺手,何昌又不知道犯了什麽魔怔的撲過來,那道士隻能指揮竹劍再去格檔山魈的利爪。

何昌在一旁本來垂垂欲死,見那道士舉劍要削山魈的手臂,不知道哪裏生出來的力氣,對著山魈的利爪衝了過去,替他擋了一劍。又對著山魈大叫道:“沉舟,快走!”

那山魈本來就受了些傷,此時也不敢戀戰,把替他擋劍的何生像個破布娃娃一樣扔到地上,就想往外逃去。

誰知道一直附在何生後腦勺的張魯見著了機會,立馬化成一縷縷黑煙纏在它身上,把他困住不叫他跑。

那道士指揮著竹劍一閃,就把山魈的腦袋取了下來。剩個身子倒下去,隻流出一點點紫黑色的血。

瀕死的何生發出一聲慘叫,仿佛被砍了頭的是他一樣。然後他就拖著腸子爬了過去,也不嫌棄山魈的樣子猙獰,撲到山魈灰撲撲的身子上,緩緩滾出兩滴眼淚,和山魈那一丁點紫黑色的血跡混在一起。

沉舟,我是個不夠徹底的壞人,所以,我很後悔。

關於其他吃了清河坊狀元腐的書生,作者沒有忘記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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