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狀元腐3

狀元腐3

今年的八月十五天氣晴朗,想來夜間必有好月色。

有味齋的廚房前幾日都是通宵達旦的趕製月餅。

四郎當然不會事必躬親的去做廚間所有的活計。他隻負責調製各種餡料。昨晚上給饕餮殿下說的八種餡料並非虛言。

這八種餡料還是粗略數來的。比如豆沙餡一樣,就有紅豆沙、綠豆沙、 白豆沙等五種。此外還有鬆子棗泥的,南瓜芋泥的。

阿措、華陽幾個最喜歡的就是清水玫瑰、梅子桂花這種甜而不膩,帶著淡淡花香的餡料。

若不愛吃甜的,也有火腿豬油、香蔥豬油、鮮肉、蝦仁各色鹹香爽口的餡料。

老年人若是怕不克化,四郎還調製了枸杞山藥的。

因為許多人家都慕名過來訂月餅,四郎還特意囑托槐大去打製各色不同形狀的月餅模子,有圓形、正方形、橢圓形、甚至還有形如蓮花狀的。上麵又有“嫦娥奔月”、“銀河明月”、“玉兔搗藥”“犀牛望月”、“暗八仙”、“八寶”等吉祥圖案,外環也有各式圖案花邊,雕刻的無比精巧。

來買的客人沒有一個不讚的。

大戶人家除了整盒整盒的買,還有特意來定製特大型的月餅,專門用來祭月。

小戶人家就買那種四個一封,用油紙包好的簡裝版,也回去應個景。

趙宣這天早晨就在月餅的甜香氣中醒過來。

外邊街道上,有街市小兒高聲的叫賣些葡萄、西瓜、甜柿子,糖炒栗子。走廊上也有人陸陸續續走動的聲音。

趙宣一個跟頭翻起來,就看見何生正站在窗邊搖頭晃腦的溫書。

“難道昨晚的一切都隻是一個噩夢?”趙宣坐在床邊一麵穿衣服一麵想。

等他穿好了衣服,發現床上枕頭邊落了一小撮香灰,是自己昨日求來的道符!

難道……難道昨晚的事情並不是噩夢?那麽自己見到何生被人挖去腦花也是真的?

這麽想著,他就盯著那頭的何生看,見他除了神色有些疲倦之外,頭上發髻整齊,並沒有什麽傷痕。又注意看何生在銅鏡裏印出來的人影,也是全須全尾的,看著並無不妥。

待他洗漱完畢,何生也溫完了書,兩個人打算一同去大堂吃些早飯。

出門的時候,趙宣忍不住又往銅鏡裏麵看了一眼,雖然隻是一眼晃過,趙宣也驚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前頭的何生後腦勺上有張人臉!

那張臉見他看到了自己,還對他裂嘴笑了笑。

那是張魯!是書院的同窗——張魯!

難道張魯就是昨晚的黑影?他又為什麽吸食何昌的腦花?今天還附到了何昌的頭上?

趙宣的心裏又害怕又驚疑,早飯也不吃了,假托自己有事,就出了有味齋奔元清觀而去,打算找到昨日給自己道符的道士問個清楚。

何生見他衣服都沒有怎麽穿齊整就急著往外跑,不禁搖搖頭。若是往日,他必定要對著趙宣說教幾句,可是昨晚他在清河坊裏多喝了一些酒,今天早晨一起床就覺得腦袋嗡嗡直響,連溫書也沒什麽精神。想來大概是宿醉未醒罷。

這幾日說是在外邊投文應酬,其實何昌都是消磨在了清河坊裏。與坊裏的明玉公子日日飲酒作詩,夜夜盡歡而歸。

這件事何昌自己也覺得稀奇。雖然他好男風,可是曆來對小倌戲子一流非常鄙視,而且他極有上進心,一心要在這次秋闈中“蟾宮折桂”,實在不該在這當口迷上清河坊的頭牌。

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麽,他來汴京城後,就與偶遇的明玉公子一見如故。仿佛和他已經認識了很久很久,兩人十分的默契。在何昌心裏,明玉公子真是皎皎如玉,才華禮儀絲毫不比那些大家公子遜色,雖然身處風塵之中,卻稱得上出淤泥而不染。

這麽想著,何昌就到了一樓大堂,老規矩,還是點了一份狀元腐。

四郎在廚間聽到又有一個書生點這道狀元腐,不由皺了皺眉,問槐二:“你說昨晚我不在,也有許多書生去外邊買了狀元腐回來吃?”

槐二點了點頭:“也不知是誰家最先傳出來的做法,我看這道菜除了討個好口彩之外,並沒什麽獨特之處,實在不知道這些書生為何都如此沉迷。”

四郎聽了歎道:“狀元自然人人想當。”也許這群書生沉迷的不是這道菜本身,而是這道菜帶來的那些光明輝煌的幻覺吧?

兩個人說歸說,因為住在店裏的書生今天早上幾乎都點了這道菜,腦花就有些不夠用了。

四郎便叫槐二先去給點菜的客人上些今天新煮的毛豆,都是連皮煮熟的嫩黃豆角。金黃色的毛豆盛在粗瓷碟子裏,別有一種質樸的可愛。

因為狀元腐的主料是豬腦,四郎就吩咐槐大把下午候潮門外南豬行送過來的豬料理了,把腦花取出來備用。他們家曆來用南豬行送貨,因為這家的豬都是用雜穀子、米糠喂養的。

不像北豬行那家,用的是城裏各處收來的餿水喂養,雖然白胖,四郎卻不喜歡,總覺得肉質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腥臊氣。

當下槐大就持了一把殺豬刀,庖丁解牛般的把半扇豬的皮肉剝開,手法老到,並沒有弄得四處鮮血淋漓。不一時就取出了一個腦花送到案頭。

四郎接過來,去掉腦花外麵的膜,打成腐,加花椒、醬油、酒一起上籠蒸。

待腦腐出籠時又撒少許青蒜末。

做好後就端出去給要這道菜的書生們。

何昌待槐二把狀元腐端了上來,忙不迭拿起筷子就吃,行動中有種奇怪的急切。他大口大口的吃完後還點評:“恩,雖然風味獨特,但是不如清河坊的鮮美。”

旁邊的書生就有讚同的,說些:“有味齋別的都好,就是這道狀元腐不如清河坊的味道好。”一類的話。

四郎在汴京開店這麽久,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質疑他的手藝。

當下就問常在外麵采購食材的槐大:“清河坊是城裏新開的酒樓?”

槐大躬身答道:“並非酒樓,是上瓦那邊的一家倌館。”

四郎聽了就好奇那清河坊究竟在狀元腐的做法上有什麽獨到之處,引得吃過的書生都這般念念不忘?

如果有機會,他倒是想去嚐嚐看。須知無論哪一行都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真的是自家做法上有不足之處,也好取長補短。

唔,還要帶上饕餮殿下一起。這位殿下雖然不會做菜,但是身為天下老饕們的祖宗,一條舌頭挑剔的很,連食材中間輕微的變化也能品鑒得出,實在是廚師們偷師學藝的最佳作弊器。

因早上的生意忙完,四郎此刻也得了閑,就取了糯米粉,黏米粉,澄粉調上鮮牛乳和糖,放在蒸籠裏頭隔水蒸,這是用來做冰皮月餅的外皮。

他昨夜受到那張精巧的浣花箋的刺激,琢磨了一晚上,打定主意要做些符合饕餮殿下以及眾位神仙審美的吃食。

一來,也是要哄這位殿下開開心心的,不要動不動就黑化,特別是不要一邊冒黑氣,一邊又彎出個溫柔的微笑,常常把四郎笑的膽戰心驚;

二來,四郎想著今日要與饕餮殿下一同去參加宴會,估計十有八/九都是那張請柬上提到的什麽紫皇。既然要去參加宴會,怎麽也該帶些小禮物吧,別人看不看的上另說,自己禮儀上卻不能疏忽。畢竟禮多人不怪。

所以他想來想去,打算做一盒冰皮月餅。這種月餅不同於傳統用糖漿做皮的月餅,成品的外觀呈半透明的白色,裏頭的餡料隻用清水玫瑰和梅子桂花兩種,都印上了對應的精巧花紋。

冰皮月餅做起來其實很快,四郎這邊剛做好,華陽就按他的吩咐叫人抬過來一個銅冰鑒。

這銅冰鑒是漢代的古物,也不知道饕餮哪年哪月得來的。鑒身為方形,其四麵、四角一共有八個龍耳,作拱曲攀伏狀。這些龍的尾部都有小龍纏繞,還有兩朵五瓣的小花點綴其上。

銅方鑒內又套了一個小方盒。這就是古代的冰箱了。四郎自己才看到的時候也大為驚異,被古代勞動人民的智慧狠狠震驚了一把。

此時華陽已經在銅鑒裏頭裝滿了冰,四郎就把做好的月餅放在方盒裏。冰皮月餅本來就用的是熟粉,包上餡料就能吃,隻是凍上了口感更好,賣相更佳而已。

過了兩個時辰,四郎把銅鑒打開,果然凍過的月餅外皮就像冰一樣亮滑。看著冰清玉潔,瑩徹可愛。他用一個暗紅的粗陶盤子盛了,高高興興的拿去了後院。

後院裏,饕餮殿下挺直脊梁坐在槐樹下,一邊寫著什麽,一邊聽青溪的匯報。

四郎見他正忙,就不急著打擾,把那盤月餅放在桌上後,就跑去裏屋取出個穿心罐,在旁邊裝模作樣的煮茶。

吃甜食當然要配上一壺煮的濃苦的武夷茶咯。

然而茶道博大精深,四郎一個現代人哪裏懂什麽煮茶?不過是前世看了隨園食單,紙上談兵的讀了些“烹時用武火,一滾便泡,一泡便飲”的規矩。此時不過糊裏糊塗的亂煮一氣。

饕餮一麵聽著青溪講話,一麵分神去看他在旁邊搗鼓。見他糟蹋茶葉也不生氣,反而揮手止住青溪說話,在一旁噙著笑意看四郎“煮茶”。仿佛自家小狐狸手忙腳亂的笨拙樣子很能取悅他。

而四郎還自以為風雅的在那裏感覺良好呢。

隻有一旁剛從羅府回來的胡恪表哥看著自家的表弟毫無自覺、一臉無辜的賣蠢,恨不得用袖子遮住臉,免得跟著這個俗不可耐的表弟一起丟醜。

說起來妖怪們的一生是很漫長的,就是再怎麽熱愛吃人、和道士打架、勾引書生小姐,也總有厭倦的一天不是?在漫長的歲月裏,那些大妖怪們都不得不開始發掘各種特長愛好,什麽插花,煮茶,書法,繪畫,撫琴,有的是大把大把光陰可以消磨。所以呢,大妖怪們可不像人類臆想的那樣茹毛飲血,反而個個都堪稱風雅。

待四郎烹好了茶,就端過去,還被饕餮殿下抱在懷裏狠狠的誇了幾句。一時簡直得意的尾巴都要露出來了。

╭(╯^╰)╮浣花箋有什麽了不起,小爺煮的茶做的月餅比你風雅一萬倍!

唯有曾經在茶道上認真鑽研過得胡恪,暗暗下決定日後一定要悄悄給自己的小表弟搞個文化課程特訓。實在是……實在是……對不起那些千金難買的好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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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有味齋裏茶香嫋嫋,那邊清河坊裏也有人正在煮茶。

何昌頗為沉迷的看著明玉公子起手換水間從容不迫的優雅身姿。

可是附在他後腦勺上的張魯看到的卻根本不是什麽明玉公子,而是一個人臉猴身的怪物!

見到這個怪物,張魯終於想起來自己是怎麽死的。

是了,那天他從劉大人府上回來,因天色已晚,就打算抄近路回家。路過一條小巷子的時候。忽然聽見有個聲音叫自己的名字:“張魯,張魯。”

他以為是遇見了同鄉,可是轉過頭去卻發現身後並沒有人。

走了一陣快到客棧,就聽見後頭有個熟悉的聲音叫他:“張魯。“

那語氣和音調都像是同住的郭生,張魯就下意識的應了一聲。誰知轉過頭卻看到一個人臉猴身的怪物!

之後他就失去了意識。

再醒過來的張魯卻發現了一個可怕的事實:自己被那怪物變成了一頭豬!

想到這裏,張魯那雙空洞的眼睛留下了兩行血淚,那血水順著何昌的後腦勺一滴滴的落到何昌跪坐的地毯上,被那張鮮紅繡花的毯子悄沒生息的吸幹了,何昌絲毫沒有察覺。

張魯想起來了,卻恨不得自己根本記不得自己的死法。

他被人當成一頭豬賣給了北豬行,起初他堅決不吃餿水,誰知道那屠夫見他不肯吃飯,就抄起木棍把他打了一頓。他一介書生,本來身體就很虛弱,如今哪裏受得了這種折磨?吃這一頓棍棒就暈了過去。

這還不算,等他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被倒吊了起來。那屠夫在他身上比比劃劃,盡管他拚命哀求,發出來的卻是豬叫。

於是,張魯就這麽生生的被那屠夫當成一頭豬給大卸八塊。也不知道那妖物用的什麽法子,他被庖丁解牛般剝皮剖肚的時候還保持著清醒!

那屠夫也是奇怪,殺了豬也不賣肉,隻取出來一道腦花,送去清河坊做成狀元腐,恰好被何昌吃了下去。

究竟是誰這麽歹毒?要用這樣的法子折辱虐殺他?

一定要……一定要報仇!

拚著魂飛魄散,也一定要報仇!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小故事應該還有一章就完結了。還有些懸念,下章也都會揭開。

總覺得其實不是很恐怖。非常溫馨的有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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