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六十一章 不膩

“你是不是沒瘋?”

我喊出這句話後,空氣內瞬間死寂下來,沈碧成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她削瘦單薄的身體在我眼中被放大到無數倍,連一絲細節我都看得清清楚楚,我顧不得髒兮兮的地麵,也順勢趴在地上想要看她的臉,人的表情人的笑容人的眼淚都可以作假,唯獨眼神不會,唯獨驚慌不會。

可我在趴下的同時,她忽然間像瘋了一樣,坐起來歇斯底裏的晃動搖擺身體,淩亂的頭發遮蓋住臉龐,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喉嚨裏不知道在嘶鳴什麽,非常的淒厲絕望,在漆黑昏暗的地下室顯得特別瘮人。

我不顧一切抱住她,避開了身上遍布的傷痕,環住她肩膀,我不斷安撫她,問她是否想起來了,有沒有什麽要對我說的,我會盡力幫助。

她趴在我懷中哭了很久,久到她幾乎要在這樣的痛哭中睡過去,我低頭將她臉上的頭發重新撥弄開,我輕輕喊她,三太太。

一個瀕臨發瘋但還沒有瘋到極致的女人,她也許記不得自己名字,記不得自己過去,但她一定記得她最悲慘最不願回首的時光,因為那段時光她才變得人不人鬼不鬼,而沈碧成最絕望的日子就是她在穆宅做三太太的時候。

她於我懷中動也不動,我用手指為她拭去眼角淚痕,我小聲說,“你是不是在忍辱負重,可你被困在這裏什麽都做不了,時間久了你不想瘋也會把自己逼瘋,這個宅子裏的人都太冷漠,她們不會可憐你,不會幫助你,你永遠見不到天日。”

我將她從我胸口推開,兩隻手捧住她的臉,盯著她驚慌又呆滯的眼睛一字一頓說,“你是不是還清醒的。”

她看了我許久,我從她眼中沒發現任何情緒,她忽然在我最期待的時候反手糊了我一巴掌,掌心的濕泥粘在我鼻尖和顴骨上,又髒又黏,她看著我這樣狼狽哈哈大笑,笑得幾乎要窒息,笑夠了她又爬回幹草席上,倒頭呼呼大睡。

我蹲坐在那裏,有些絕望,有些好笑,我怎麽能以為被關在地下室三年的女人還會清醒呢,誰做得到,她不瘋她會在屎堆中爬來爬去嗎,她會連餿飯都吃嗎,她會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嗎。

我僵硬著身體從地上站起來,最後看了一眼躺在角落的沈碧成,轉身走出地下室。

庭院裏天黑得發沉,壓下濃重的一片,似乎就要塌下來,我從後門爬上二樓,在跨天台時不小心被鐵絲網刮到了大腿根,我感覺到有些濡濕,像是被刮破了,我探進去摸了一把,指尖果然沾著一絲粘稠的猩紅,我怕血,特別怕血,從琪琪死之後留下的毛病,我覺得血落在眼睛裏真的太恐怖了,讓我從心裏發冷。

我從桅杆上跌落下來,摔在冰涼堅硬的地麵,發出砰地一聲巨響,一側衣架在我驚慌失措中被扯下來,還在淌水的衣服散落一地,這樣的動靜驚擾了隔壁的穆津霖,他穿著睡袍忽然出現在他臥房的天台上,隔著一堵牆壁看向我,我覺得丟人,我想要趕緊爬起來,結果腳下打滑反而摔得更結實,直接跪趴在地上。

我糗得不敢抬頭,心裏默念沒看到我沒看到我!他一聲不響橫跨過矮牆走到我麵前,朝我伸出一隻手,我輕輕躬起身體打算自己掙紮著站起來,他一眼發現我腿部滲出的一絲紅痕,和凝結在膝蓋上的一小塊血。

他不等我說什麽,直接彎腰將我橫抱在懷裏,我兩隻手勾住他脖子保持自己的平衡,鼻尖沾著的泥灰不小心蹭在他的胸口,他垂下眼眸掃了一眼我腿上的傷以及他自己被牽連的皮膚,“你去山洞探險了?”

我知道瞞不過他,我小心翼翼伸出一根髒兮兮的手指,比劃地下室的方向,“我去看沈碧成了。”

穆津霖蹙了蹙眉,“看她幹什麽。”

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說因為都是女人同情她,在他們這樣人眼中,同情是最愚蠢幼稚可笑的感情,我咬著嘴唇搖頭,一個字不吭,他也沒逼問

我,直接將我抱進房間放在床上。

我以為穆津霖會立刻離開,還想等他走了換衣服洗澡,然而他不但沒走還像在自己房間一樣非常嫻熟進入浴室打了盆熱水,又拉開床頭抽屜取出兩捆紗布和一點藥膏,那些是上一次看沈碧成我找曹媽要來沒用完的,我驚訝看著他坐在床尾伸手要掀起我長裙,我下意識按住他腕子,“你要幹嘛。”

他抬眸看我,臉色波瀾不驚,“你認為幹什麽。”

我盯著他拿在手心的濕毛巾和藥,遲疑了一下說,“我自己來,你回屋休息吧,太晚了。”

穆津霖理也不理我,他一把拂開我阻擋他動作的手,十分野蠻掀起我裙子,直接一把掀到小腹位置,露出裏麵的白色裏衣,我眼疾手快趕緊又扯下去,覆蓋到盆骨下,勉強遮擋住。

實在是我傷的部位太難言之隱,隻差一兩寸就是隱私,自己上藥看不完全,而穆津霖雖然看得清,可我們之間身份和氣氛又太尷尬。

他用濕毛巾在傷口四周緩慢擦拭,將鐵絲網上常年日積月累的粉塵和灰燼擦掉,他動作很輕,倒像是挑逗,我麵紅耳赤渾身不自在。在他給我塗抹藥膏過程中,手指幾次沿著我最隱私部位的外緣掠過,我甚至感到最後那層隔膜形同虛設,根本抵擋不住他的透視眼和火熱撩撥。

他塗抹至那道劃痕的最後尾端,我偏過頭有些不好意思看,他原本手指挑著毛巾,忽然在這時從毛巾裏麵露出指尖,在我皮膚上輕輕觸了觸,我脊背倏然一僵,他笑著說,“什麽感覺。”

他這樣恬不知恥的問我,氣得我一把從他手裏奪過毛巾,“出去!”

他盯著我手上毛巾蹙眉,“我問你疼不疼,或者癢不癢,這樣我來判定你是否會感染。”他頓了頓,“你為什麽總是把一件很正常的事想得那麽齷齪,女人總在背後罵男人流氓無恥,可我們分明沒有想到的地方,你們早就開始有想法。”

我被他噎得哭笑不得,“你會判定?你是大夫嗎。”

他嗯了聲,“當然。沒有這個把握我也不會開口講。”

穆津霖竟然是大夫,這點讓我很驚訝,穆錫海和曹媽誰也沒對我提起過,我一直以為他應該和周逸辭一樣,在經商方麵頗有建樹和本領,沒想到他對醫術也有點涉獵,我來了興致問他學的那方麵,內科還是外科。

他慢條斯理說,“獸醫。”

我臉色一白一紅,看著他捏拳,他隨即笑出來,手在我腦後摸了摸,“好了,隻是想逗你開心。就算真的學過獸醫,我也不會為你醫治,因為獸醫法則是品種比較好的要用儀器會診。”

不解釋還好,解釋更像故意的,我狠狠推了他一把,指著陽台大吼,“出去,立刻。”

我這一嗓子穆津霖無動於衷,卻驚動了傭人房的曹媽,她趿拉著拖鞋從走廊頭過來,站在外麵敲門,“三太太,您做噩夢了嗎?”

我前一刻還氣勢洶洶這一刻戛然而止,我伸出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曹媽等了兩秒見我沒出聲,她反手擰了擰門鎖,發現是鎖著的,她更加擔心,語氣急促又喊了我一聲,穆津霖端坐在床尾笑而不語,我一邊用腳踹他一邊對門口保持鎮定說,“曹媽,你還沒睡嗎。”

她見我回應了,稍稍鬆了口氣,“我聽見您房中有叫聲,三太太是不舒服嗎。”

“我做了個噩夢,嚇醒了,沒事,你去睡吧。”

曹媽說了聲好,她在門口又停頓了片刻,才轉身離開回房。

穆津霖拍了拍手,“臉不紅心不跳,又會裝無辜裝裝懵懂,程小姐算是情場高手,難怪把穆家兩個男人都耍得團團轉。”

我冷哼,“其中有你嗎。”

他思付了一下,非常鄭重說,“快有我了。”

我向前探身,扯住他腰間的睡袍係帶,我一邊撫摸著那滑膩的毛絨,一邊耐人尋味說,“

都不是好東西,才能相處的這麽愉快。在穆宅你和我話最多,我也是這樣,是不是人以類聚。”

他偏頭看我,我們中間隔著一寸月光,將他高挺的鼻梁籠罩得近乎透明,他眯了眯眼睛,“直到此刻你才露出狡猾的真麵目。”

他伸出手托住我下巴,捏緊左右打量一番,“我有時候很懷疑,你和周逸辭到底誰更勝一籌,一個是城府極深的獵手,一個是演技高超的狐狸,他弊端在明處,防不勝防,你優勢在暗處,不動聲色。你天真懦弱的樣子,可是騙過太多人。恐怕要等到有那麽一個人出現,能徹底打碎你們之間的美好,直至反目為仇,才能看到一場精彩博弈。”

我收了收臉上剛烈的表情,“你高估我了,一個沒背景的女人能激起多大水花。我是真的走投無路,他要送我,我沒有選擇。”

“我相信。”

他點頭說完主動站起來,朝著天台外走,他走出兩步忽然想起什麽,又轉身回來,而我正跟在他身後打算去關窗,順便上把鎖,誰知道他哪天心血**會不會又悄無聲息的溜進來,於是我們都非常猝不及防的碰撞到一起,他恰好低頭,我湊巧仰麵,他不知是不是故意,眼底閃過一絲無比狡黠的笑,順勢捧住我臉落下薄唇,和我的吻合重疊在一起。

薄唇相貼那一刻我呆愣住,睜大眼睛腦子一片空白,我終於明白那些說下意識推開了男人是一句謊言,事實上再聰慧理智的女人麵對這樣的突發狀況也會完全失去理智和本能,處於掌控地位的隻有男人自己而已。

我被他吻了片刻,反手推開他的臉,捂住嘴巴飛快後退,跌坐在床上。

他伸出舌尖舔了舔似乎回味什麽,聲音略帶沙啞說,“周逸辭的女人,確實別有韻味。有句話怎樣說,肥而不膩。”

他說完盯著我笑了聲,轉身消失在窗外。

一場風波休止,拍賣會延遲兩星期後在皇甫酒店隆重舉行,拿到邀請函的一共有七十八人,全部是濱城商業界最有頭臉的高階級人士。

拍賣場上的潛規則就是人人到,人人競,但不是人人真,有些為了烘托炒熱氣氛,有些是為了露個臉,尤其是政府作為後台,商人也要表現出一定的支持熱情,以後有事相求好辦事,隻有極小一部分是真正抱著競標念頭到場的,前三**家都會舉牌,到十輪一過,玩兒玩兒而已的也就退場了,剩下的角逐在勢在必得的商人之間,比拚財力和權勢。

財力自然誰都具備,可權勢驚人的一方,能以自身氣場和實力逼退競爭者主動放棄,誰也不願為了利益得罪高自己一等的人,所以這次拍賣原本周逸辭是胸有成竹,以九位數天價領先所有競拍者,但在最後要落錘的關鍵時刻,一名沒有露麵的神秘男士委托下屬進行了跟拍,和他價格咬得很死。

周逸辭起初隻認為是在哄抬價格,但後來叫了幾輪發現對方是真的要搶這塊地,當價格已經喊到讓在場所有人震驚的數字時,周逸辭權衡再三選擇了放棄,對方成為當晚最大的贏家,同時那塊地皮也躍居濱城有史以來的標王。

周逸辭懷疑是穆津霖,但又實在想不通他拿下這樣一塊地皮做什麽,他從不屑與政府合作,更不涉足房產,完全沒有理由這麽做。

競標失敗後周逸辭第一件事就是找律師草擬離婚協議,送去與白瑋傾談判,白宏武幾次約見他都不予理會,直到後來被堵在公司門口,白宏武對他萬般央求,並承諾跟進的二期地皮規劃一定給他。

可這種生意幾乎是一期不如一期,還沒有苗頭的事拖個十年八載也有可能。周逸辭問他多久,又有多大把握,白宏武啜喏著答不出來,隻保證會給他,想盡一切辦法為他鋪路。周逸辭毫無情麵叫來保鏢攔住擋他去路的白宏武,隻留下一句話,“我要一個不會下蛋還想要跟別人跑的雞,和一個沒有絲毫用處的嶽丈,我是瘋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