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四十章 人彘
二太太果然是有縫必鑽,一點虧不吃,她到穆錫海那裏連同穆津霖一起狀告,說他助紂為虐,幫助我攻擊她和傭人,說我新歡上位傲慢無禮,全然不把這宅子裏的一切放在眼中。
二太太梨花帶雨,說的有鼻子有眼,又都在情理之中,穆錫海將信將疑,他讓管家分別到房中請我和穆津霖下樓問話,我們各自從房門裏出來,在走廊上碰麵,洗過澡的他神清氣爽,眉眼都透著清朗,我眼前立刻閃過他一絲不掛的身體,每一寸肌膚都閃爍著蜜色的光。
他唇角勾著一縷笑,默不作聲移動到我身後,跟隨我一起下樓。
管家在最前頭引路,穆津霖於我身後小聲說,“稍後平息了這件事,記得你欠我一個人情。”
我撇了撇嘴壓低聲音,“我不欠,你當啞巴不得了。”
他悶笑出來,“你如果不欠,我也不當啞巴,捅了簍子,你自己收場。”
我手握住扶梯,腳下倏然一頓,他沒防備我停下,險些撞上來,我們站在樓梯上四目相視,我眼睛裏又冷又氣,充滿了警告和要跟他同歸於盡的陰寒,他被我看得無奈發笑,“好,我實話實說,你也不欠,行了嗎。”
他跟哄小孩一樣耐心寵溺,柔和的聲音聽得我骨頭發酥,我沒再理他,管家到達一樓後對穆錫海說,“三太太和大少爺來了。”
二太太伏在穆錫海肩上,指著我說,“三太太打了我的傭人,你承認嗎。”
我微笑說,“敢作敢當。”
穆錫海蹙了蹙眉,他顯然沒想到我不辯解,他大約做好了在兩個女人之間周旋頭疼的準備,結果我倒是坦率,二太太拉著他手說,“我傭人臉腫了,唇角結了血咖,大太太心善,她曾經說過,不允許穆宅發生任何刑罰,哪怕天大的事,告訴她和老爺,不能私自動手,我始終引以為戒,可三太太明知故犯,老爺不給我和傭人做主嗎?”
穆錫海被二太太逼得無話可說,他看著我,有些不解問,“你打傭人做什麽。”
“她對我不敬。”
二太太欠身朝我喊,“我的傭人,要怎樣敬重你?見了你下跪嗎?”
“難道不該打個招呼,讓我感受到老爺給我三太太的身份,不是一個虛詞。如果我身邊的傭人見了二太太視若無睹,二太太能一笑而過嗎。”
齊良莠一怔,她失聲間穆錫海反問她,“是這樣嗎?”
她不語,眼神有些閃爍,穆錫海將自己手臂從她懷裏抽出,“你為什麽每一次都斷章取義,不將實際情況原原本本告訴我,總是你有理,別人錯得徹底。女人最美好之處就是寬容賢淑,怎麽你跟在大太太身邊學了這麽多年,連點皮毛都沒學到嗎?”
齊良莠被斥責得臉色發紅,有些難看,穆津霖忽然在這時轉身對管家吩咐,“去為三太太取一件外套來,她身上衣服濕了,當心會感冒。”
我低頭看了一眼棉裙,我正要換衣服時管家叫我下來,我也沒來得及收拾自己,身上還濕漉漉的,確實很失態。
管家答應了一聲,疾步走向門後,取了穆錫海的一件黑色大衣,雙手為我披在肩頭。
穆津霖故意引誘穆錫海發現我的慘狀,二太太也沒想到我到現在還沒收拾,始終留著這副殘像來博取同情,她捏了捏拳頭,側身擋在穆錫海身前,“老爺,是我沒問清楚
事情始末就責備三太太,誤會了她的溫婉恬靜。我隻是對傭人過分愛護關切,有些護犢子,您不要生氣了,我下次留神。”
她伸手在穆錫海胸口撫了撫,但為時已晚,穆錫海經穆津霖提醒發現了我的狼狽,他推開二太太打量我一番後問這是怎麽回事,穆津霖笑得意味深長掃向臉色發白的齊良莠,“這要問恃寵而驕的二太太,如何欺壓新入門同為妾室的三太太,為自己立威。”
穆錫海臉上的表情陰沉到了極點,他側眸問二太太,語氣十分陰森,“這是你潑的?”
齊良莠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穆津霖笑著說,“父親難道不知道二太太的聰慧才智嗎?這樣的女人屈居妾室不是太可惜,她該是做夫人的好料。我母我親與世無爭,穆宅的一切瑣事暗地裏都是二太太做主,上上下下幾十口,巴結了她才有好日子過,既然是女主人嗎,當然有權利處置辱罵三太太。”
“你胡說!”齊良莠白著一張臉嗬斥穆津霖,她已經慌得失去了理智和主見,隻想讓所有對她不利的聲音閉嘴。
穆錫海最注重禮義尊卑長幼先後,不管妾納多少個都不能取代生了長子的大太太,封建思想根深蒂固駐紮在他心裏,也和他十分龐大的家財地位有關,妾的狼子野心可以引發一個豪門家族的惡戰,從而分崩離析,所以穆津霖的話幾乎戳中了穆錫海的逆鱗,讓他尤為厭惡和震怒。
齊良莠大聲說,“你為什麽栽贓陷害我?”
穆津霖冷笑注視她,“栽贓陷害不是一慣二太太的拿手好戲嗎?我可玩兒不嫻熟。”
齊良莠臉色白得猶如一張紙,她跌坐在沙發裏,哆嗦著手再發不出半個字,穆津霖似乎知道什麽不為人知的內幕,而二太太並不清楚他了解,他一次次的透露和暗示,讓她意識到自己早就在穆津霖的掌控中,她再狡猾不過是一隻狐狸,而穆津霖才是老獵人。
她咬著嘴唇,淚眼汪汪看穆錫海,後者鐵青的麵容讓她知道大勢已去,今天這禍是她自己作出來的,她哭著哀求,“老爺,我知錯了。”
穆錫海根本沒有理會她,他起身朝我走過來,握了握冰涼瘦弱的手,“冷嗎?”
我搖頭說不冷。
他張了張嘴,他大約想處置二太太,可又實在拿捏不好一個度,重了他不舍,輕了還不如不開口,反而讓我心裏別扭,他隻好裝傻,二太太輕細的啜泣聲像貓爪子一樣撓在他心尖兒上,同床共枕五年的情分,潑了我一盆冷水動搖不了分毫,隻是讓穆錫海產生一絲絲厭煩,如果後麵她收斂,也就很快抹掉了。
齊良莠是有仇必報的惡毒女人,我不打算為自己樹敵,我主動為穆錫海解圍說,“一家人同一屋簷下生活,吃喝拉撒低頭不見抬頭見,二太太的一點無心過失,我怎麽能死抓不放,老爺做個中間人,讓我和二太太和解,家和才能萬事興。”
穆津霖在我身後輕笑出聲,用隻有我才能聽出的譏諷語氣說,“三太太真是寬容大度。”
我麵帶微笑,腳下不動聲色後勾,腳跟在他鞋尖上狠狠踩了一下,我感覺到扁在了他肉骨頭上,他收斂了笑聲。
我肯給台階穆錫海求之不得,他怒斥二太太過來給我道歉,齊良莠當然不願意,但她看得出穆津霖都站在我這邊,不敢再固執嬌縱,錯失得到寬恕的良機,不得不暫時對我低頭,我
握住她的手,假惺惺笑著接受,可彼此眼中的目光都狠得殺人無形。
我找了個借口上樓換衣服,穆津霖留在客廳與穆錫海談論風月山莊的項目,二太太在旁邊殷勤侍奉,我站在樓梯口觀望了一會兒,叫天台上打掃積雪的曹媽,她放下掃帚進來問我什麽事,我小聲說,“給我找根蠟燭,再拿點水和食物來。”
曹媽問我要這些幹什麽,我讓她別管,按我說的照辦。
她雖然心有疑惑,但也根據我的吩咐全都備好,我支開她去給我收拾屋子,趁她忙碌的功夫,我躡手躡腳從後門走出莊園,找到了那扇通往地下室的暗門。
我總覺得這宅子不簡單,談不上到處是冤魂,可有很多塵封的事也不一定沒有隱情,哪個高門大戶裏不是陰森森的,翻開幾十年的曆史,都不會清清白白。女人的直覺往往精準得過分,我對那個被囚禁的三太太充滿了好奇與憐憫。
我動了動門,發現沒上鎖,宅子裏沒人敢輕易下去,所以戒備得不嚴,越是鬆鬆垮垮的,才不會惹外人懷疑探究。
我在門口點好了蠟燭,一步步淌著往底下走,裏麵特別黑,越走越黑,我覺得沒有盡頭,好像穿過了一條十分冗長的隧道,兩側牆壁很濕,角落處甚至長出了苔蘚,我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在一片寬闊的地方停了下來。
緊挨著牆頂開了一扇天窗,方格子,十幾厘米長寬,結合我進來的路途猜測,天窗外頭應該是後院鬆針樹附近的牆洞,至少能透點氣兒,憋不死人。
我舉著蠟燭在這幾十米的地下室照了照,忍耐著非常難聞的氣息,我抬腿往裏頭走了幾步,忽然腳下踩到了什麽,軟軟的,我嚇得尖叫了一聲,飛快退後用蠟燭去照,地上稀稀拉拉有許多屎,還有掉落的成把的頭發,我捂著嘴幾乎要幹嘔出來。
我盯著在一堆糞便裏蠕動的肉團,隱約看到是人形輪廓,那應該就是三太太,曹媽說她叫沈碧成,專唱青衣花旦,扮相好看,見過她的都說名如其人,眉眼十分清秀。
可她此時哪裏還有半點清秀的樣子,我舉著蠟燭緩慢靠近她,步子放得很輕,生怕驚擾了她的安靜,讓她轉而攻擊我撕咬我。
曹媽說她瘋了,是真的瘋了,說不出話來,餓極了屎也會吃,這樣的女人早已不存在理智,誰也不知道她下一秒會做出什麽。
我借著蠟燭燃燒的微弱光芒打量她,她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很多**的皮膚都在化膿,白色的水和紅色的血混合在一起,猙獰淒慘。地上零零散散鋪著幹草和被褥,但也都漆黑發黴,潮濕陰冷的空氣裏彌漫著屎尿和餿飯的惡臭,她就那麽緩慢的爬著,似乎怎麽都爬不到頭。
我低低喊了她一聲,“三太太?”
她沒有反應,也沒有停止,好像沒聽見,我站在原地注視她,她用了漫長的時間爬到牆根,勉強撐著身體坐起來,她蜷縮成一個球,髒兮兮的塵土覆蓋了巴掌大的臉。
眼前這一幕給我的巨大衝擊已經震碎了我的五髒六腑,驚愕都無法形容我內心的感受。容貌是很多人生存的一大利器,擁有豔麗麵孔的女人都對這份蒼天恩賜勝過生命般珍視,寧可死也不願毀了這張臉,然而三太太的樣子已經不是一個慘字那麽簡單,她就像一具苟延殘喘的人彘,哭哭笑笑癡癡傻傻,日複一日的煎熬著,可根本沒有希望可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