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三十四章 悲歡
我在餐桌上感覺到兩縷視線始終凝視我,一縷來自穆錫海,另外一縷來自我對麵落座的穆津霖。
我深刻意識到穆津霖對我的危害很大,他知道我和周逸辭的關係,而明顯穆家上下都還不了解,一旦他告訴穆錫海內幕,勢必引發軒然大波。盡管穆錫海目前對我很感興趣,但對於我和周逸辭的隱瞞欺騙,精明如他一定會認為我們聯合算計圖謀龐大家財,穆津霖這顆無法消除的定時炸彈,隨時都會爆炸。
周逸辭似乎不怎麽在意,他像是捏準了穆津霖不會捅破,我不知道他的把握來自什麽,但我處於最危險的漩渦中心,就算這事暴露讓穆錫海顏麵掃地,虎毒不食子,他弄不過周逸辭,隻能拿我開刀,我很難高枕無憂。
穆津霖溫和寬厚,可在這樣家庭成長生活的人,也勢必內藏奸詐,豪門惡戰無可避免,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牢牢降服住穆錫海,不讓自己成為家族內訌的犧牲品,即便他懷疑我也不舍處置我,而男人在得不到感興趣的女人時,都會愛若珍寶,說白了我要讓他幹看著吃不著勾著他那縷魂魄。
但和這樣風流的男人同床共枕,想要守貞近乎渺茫,拿喬拿得太過,反而激怒他,讓我更履步維艱。
席間穆錫海滿麵春風,與周逸辭談論船廠的公事,穆津霖則端著酒杯饒有興味的打量我,他目光太瘮人,仿佛洞悉了一切,我根本不敢與他對視,我端起酒杯剛想喝,穆津霖忽然探手過來,將杯子壓在我腕上,我抬眸看他,他眉眼含笑,“小姐貴姓?”
我咽了口唾沫,“免貴程。”
他哦了一聲,“馮程程的馮。”
我一怔,“馮程程的程。”
他大笑,“馮程程最終結局不算很好。不過程小姐有逸辭保駕護航,又深得我父親喜歡,想來以後日子不會苦。”
我沒有說話,總覺得他言辭深意頗多,他將掌心從我腕間移開,舉起酒杯朝我示意,出於禮數,我隻能也舉起和他碰了一下,彼此一飲而盡。
穆津霖將空了的酒杯撂下,他夾了一隻蝦到自己碗裏,“父親打算納程小姐做三太太嗎。”
穆錫海說當然,他略有深情注視著我,“如果不給程歡體麵的身份,我也會覺得很愧怍,畢竟這件事是我的意願。”
穆津霖嗯了聲,他將蝦殼剝下吃掉後,又重新往自己杯中斟了點白酒,“那麽家裏其他人能夠接受嗎。”
穆錫海臉色有一絲為難,顯然有人是幹預的,對此充滿了排斥和反對,這也難怪,我隻有二十歲,而穆錫海已經六十有餘,我甚至可以做他長子的女兒,這種事傳出去,多少對穆家的聲名都有些影響。
我垂著眼眸始終一聲不吭,穆錫海在這時忽然握住我的手,他非常溫和問我願意嗎,尊重我的選擇。
我動了動那隻被他握住的手,想從他掌心抽出來,可他握得很緊,我盯著麵前碗裏堆積如山的食物,“能在穆家侍奉,是我的福氣,多少人巴結不來,我不貪求身份。”
穆錫海聽我這樣識趣的答複非常開心,他對穆津霖和周逸辭態度堅決說,“不管別人說什麽,我一定要納程歡做三太太。”
穆津霖唇角溢出一絲冷笑,“父親和程小姐兩情相悅,旁人當然不敢置喙什麽,隻會羨慕父親的豔福不淺。”
這話十分諷刺,我有些臉紅,但穆錫海毫不在意,相反他很喜歡這樣的恭維,他問我家裏還有什麽人,我說隻有我自己。
他蹙了蹙眉,有些難以置信,“父母不在,交往親密的親戚朋友總有,需要我安排工作和住房,接他們到濱城落戶嗎。”
我搖頭說,“我家裏遭難後
親戚冷漠,我最困難時候沒有誰出手幫我,我也沒情分和義務幫助他們。”
穆錫海聽了我的悲慘遭遇眼底滿是憐憫,男人都是這樣,對柔弱漂亮的女人毫無抵抗力,隻恨不得犯賤貼上去,管她是不是心地凶狠作惡多端的狐狸,隻著魔一樣屈服在她美好的皮囊之下,心甘情願遭受荼毒。
他握住我兩隻手,聲音裏充滿心疼,“沒關係,以後我會好好嗬護你,苦日子都過去了,誰也不能在我眼皮下傷害你。”
穆津霖看著這荒唐而惡心的一幕,在我身後發出一聲毫不遮掩的冷笑,他把筷子撂下,抽出兩張紙擦了擦唇角,“飽了,今天的菜有些鹹,齁嗓子。”
周逸辭將嘴裏的蟹腿吐掉,他細細咂了咂滋味,“我怎麽吃著淡了。”
穆津霖推開椅子起身,保姆端來一杯漱口水,他接過咕嘟幾下吐在缽盂裏,水泛著白色的唾沫,他抿了抿唇,將浮著的一層潮濕抿幹,盯著周逸辭頭頂說,“因為你口重。”
後者笑了幾聲,“大哥熟讀史書,說話也越來越高深。”
穆津霖從他的位置繞到周逸辭身後,他故作思考的模樣,“史書記載,壽王妃楊玉環進宮侍奉唐玄宗,武則天從唐太宗的才人又搖身一變成為了李治的昭儀,逸辭平時喜好文史嗎。”
我幾乎窒了呼吸,身子僵硬得一動不動,周逸辭臉上沒有絲毫起伏,“略有耳聞,也算奇女子。”
穆津霖笑說,“這兩對父子也是奇男子。”
他偏頭看向我,“程小姐覺得呢。”
我仰麵微笑,“名垂青史的女人那麽多,有幾個成了楊玉環和武則天,這也是手段和本事,史學家也不能因為這段荒誕的曆史就否決唐朝帝王的建樹和作為,唐朝依舊是貞觀盛世。”
我說完對穆錫海露出非常羨慕的神色,“大少爺學識淵博,二少爺年輕有為,又都對您孝敬依順,您真的好福氣。如果我將來能有這樣優秀的兒子,也一定可以長命百歲,坐享天倫。”
穆錫海見我高興,他也陪著我高興,他手始終沒有鬆開我,“我的兒子不就是你的兒子嗎。”
從我進門到現在,我這才發自內心露出笑容來,我幸災樂禍看向對麵的兄弟兩人,穆錫海指著我對他們說,“程歡年輕,但跟了我輩分就是你們繼母,這一點禮數不要亂,明白嗎。”
穆津霖和周逸辭同時掃了我一眼,麵容冷淡嗯了聲。
還真是從天而降的喜訊,不用十月懷胎不用一朝分娩,就多了兩個儀表堂堂的繼子,想到日後別別扭扭的禮數和相處,我心裏覺得期待又好笑,但麵上不動聲色。
周逸辭吃完最後一口食物也放下筷子,他詢問身旁伺候的保姆,“大太太二太太不下來用餐嗎。”
保姆說大太太在看書,二太太不知道關在房間裏做什麽,都打過招呼不下來吃了。
周逸辭有些幸災樂禍,“父親納了三太太,她們心情不佳,也可以理解。”
他說完挑了一眼穆津霖,“大哥母親不爭不搶,在刁鑽任性的二太太麵前吃了不少虧,不過程歡性情溫順,應該不至於放肆吵鬧,父親身體這樣好,假設穆家再添男丁。”
他說到這裏戛然而止,留下無限遐想餘地,低頭擺弄手上的戒指,穆津霖原本已經要走,他又停下腳步,從周逸辭後麵俯身,微微壓在他肩頭,意味深長說,“我會在乎嗎?”
周逸辭偏頭和他四目相視,“大哥不在乎嗎。”
他們兩人彼此看了對方很久,不知道在探究什麽,穆津霖隨即沉默推門而去。
這頓難得的團圓宴在並不愉快的氣氛中結束
,不過穆錫海沒有放在心上,他十分高興為我介紹宅子裏的陳設與布局,還問我喜歡什麽,吩咐傭人買來裝飾上。
我表現得與世無爭安靜順從,這讓穆錫海更加滿意,對周逸辭稱讚我很懂事,沒有這個年紀的任性與貪婪。
我隻是非常清楚男人的規則和尺度而已,他想要給的東西不用催促也會捧來討好歡心,他不打算給女人就算爭得麵紅耳赤,也隻能讓彼此之間豎起一道隔閡,招來男人厭惡,沒有半點用處。
深諳男女相處之道的人,才能得到自己最想要的東西。
午後濱城下了一場小雪,下得越來越大,很快地皮便被覆蓋了一層淺淺的白霜,幾乎看不到原有的顏色,周逸辭接到公關部電話,公司有些緊急事務需要他趕去處理,穆錫海詢問他是否嚴重,他隻嗯了一個字,表情看上去十分嚴肅。
他來不及多說什麽,匆忙冒雪離開了莊園。我站在門口凝望他撐傘遠去的身影,他腳下走得飛快,高大身體融於天地間蒼茫的陰影裏,斑駁起伏的山林吞沒了他的偉岸,就像一粒窄窄的紅點。
我很想衝出去跟他一起離開,不管去什麽地方,能跟在他身邊就好。這陌生的宅子,陌生的麵孔,讓我慌張無措。我從沒這麽畏懼過,我驚訝發現離開了周逸辭的程歡,仿佛成為了一具沒有腿的人彘,隻殘存一口氣息,失去了所有悲歡。
呼嘯的寒風從門外灌入進來,風雪淒厲間,我眼前一片模糊。簌簌飄落的白色雪花滾在周逸辭肩頭,迅速湮沒進西裝的每個角落,吳助理躬身為他拉開車門,他本想坐進去,卻忽然收住一切動作,黑傘從他掌心內脫落,重重摔在地上。
他精準無誤的轉身和我視線交匯,料峭的北風刮得越來越猛烈,將枝椏和地麵上的積雪都揚起來,散落在空中,不斷的翻滾著,我們都看不清彼此麵容,卻也固執不曾移開目光,直到穆錫海忽然在我身邊喊我,我才回過神來收回了視線。
他關上陽台窗子,問我看什麽,我指了指門口,那輛車在這時拂塵而去,像卷起一陣嗜血的颶風。
我手停頓在半空,那顆心沉了沉,沉到不能再沉的深海,我僵硬著一張臉,艱難扯了扯唇角,有些惆悵說,“再有半個月就立春了,怎麽雪還這麽大。”
穆錫海從陽台走下來,他到我麵前握住我手,放在他掌心裏搓了搓,還覺得冰涼,他又貼到唇邊嗬了幾口熱氣,“我在你房間裏放了地龍,剩下這幾天不管怎麽寒冷,都會很溫暖。”
我笑著說好,他正打算陪我上樓觀賞房間,一名剛才沒露過麵兒的小傭人站在二樓忽然探身朝穆錫海大喊,“老爺,二太太胃口不舒服,正躺在床上打滾兒,臉都白了,您上來瞧瞧吧!”
穆錫海鬆開我的手,他仰麵看著那名傭人問,“她不是沒吃什麽食物嗎。”
傭人說不知道,疼得渾身是汗。
穆錫海問有沒有請醫生,傭人說二太太怕,不肯請。
他臉色變得很凝重,“這有什麽好怕,我去看看。”
穆錫海說完這句話後,才猛然意識到我還在旁邊,他看了看我,覺得左右為難,既不舍得不陪我,又放心不下二太太,我主動催促他上樓,“別耽誤了二太太身子骨,為我添一份罪過。我怕她不喜歡我,等以後熟了我再和她接觸,就不陪您上去看了。”
穆錫海腳下挪了兩步,又覺得不妥,硬生生止住,“可你剛來,於情於理我不能冷落你。”
我哎喲了一聲,挽住他手臂朝樓梯口走,笑著將他往樓上推,“您心裏裝著我就行,我怎麽會和二太太爭奪一朝一夕,我還沒有這麽不懂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