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七十五章 八卦局前燭台暗
那些屍體剛死去不久,身體還是呈現著死亡前的模樣。元無月一具屍體一具屍體地看過去。那些屍體並不怎麽可怖,因為都是一劍斃命或者自盡,看上去還好,隻是……
元無月的視線停留在一個人身上,她認識這人,是那個小沙彌。她想了想,伸出手。這時候,那個官員說道:“公主,請小心,這些屍體還沒有經過屍檢,很有可能有毒。”
即使聽到這個提醒,元無月還是不為所動,撥開了那人的眼皮。果然,那顏色已經褪去了,是綠色的眸子。她又在那看似平凡的臉上繼續摸索著,果然在耳根之後發現了一點奇異的觸感,她指甲貼著那一處,一點一點地摳了下來,隨著她的動作,一張人皮麵具就這麽落了下來,在那麵具之下,依然是一張平凡無奇的聖元男子的臉。
看了這個,那個官員也很是吃驚,連忙差人將這個現象記了下來。
元無月沉吟一陣,並沒有停手,又繼續摸索,然後在那人的領口處發現了一些異常,這一次,她又撕下了另外一張麵具,這一次呈現出來的是一張極為俊俏的臉蛋,高鼻梁,深眼窩,薄嘴唇,很顯然,這是一個西京人。
那官員見此,連忙去查看其它的屍體,不迭地叫人記錄下來。
她明明是想找出有力的證據反駁掉那個可笑的說法啊,可是現在看來,似乎讓他更難以洗脫罪名了。
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她完全不能相信,那個人會這麽做。
“他被關在哪裏?我要見他。”
那官員正做著記錄,聞言一愣,也沒有多問,隻應了一聲好,便帶她離開停屍房,她有些奇怪,“父皇沒有說什麽嗎?”她以為她想再見到他會很困難的。
官員謙恭地道:“皇上英明,已經料到公主會有這番舉動,提前吩咐過屬下了。”
竟是什麽都瞞不過他啊。
再見麵,元無月的心中很是複雜。
審訊還沒有開始,凱恩和尼路被關在一起,尼路急得到處亂轉,然而凱恩卻隻是平靜地躺在小小的木板床上。
他依然是那樣高大,顯得那簡陋的木板床尤其逼仄。
尼路十分焦急,“主子,到底怎麽辦啊?您好歹解釋一句啊。”他急得不行,知道主子不愛解釋,可是現在到了這樣危機的時刻,再不解釋清楚,恐怕他們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行刺當今聖上,這是多麽大的一頂帽子!
“沒什麽好解釋的。”凱恩沒有睜開眼睛,心中卻是想到那個人看著他的目光,他一定是有所察覺了吧。本來,在下定決心要阻撓這一次行刺,救他性命的時候,他已經做好準備了。
也是,早就聽聞聖元的皇帝十分精明,他一定是在等候著他露出馬腳吧。
他一直都掩飾得很好,但是任何的平靜隻要扯上了她,就無法平靜。隻要想到,她大哥死時,她的傷心欲絕,他就不忍她再受到這樣的痛苦。
一切,就讓他來承擔吧。
門鎖開了,凱恩沒有動,以為是審訊的人來了,尼路卻在看到來人之後,高興地撲了上去,“公主,您來救我們了?”
聽到尼路的話,凱恩的身體僵硬了一下,才慢慢睜開那雙叫人忍不住傾倒的藍色眸子。
“你先下去,我有事和你主子談一談。”
尼路看著一臉抑鬱的元無月,心生奇怪,“要談就出去談啊,難不成你們還想在這大牢裏體驗一遍不成?”
因為尼路這肆無忌憚的話,元無月身後年輕的官員忍不住紅了臉,啊,西京人果然夠膽大的。
這一次元無月還沒有開口,是凱恩出的聲,“尼路,你先下去。”
尼路見二人一臉堅持,也不好說什麽,跟著那官員回避了。
隻是他的眼睛卻還不時地回頭看去,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稟皇上,蘭月公主已離開天牢。”
聽聞這話,幽室中響起一個飽經滄桑的句子,“知道了,你下去吧。”他頓了頓,繼續道:“待二皇子走後,將太子妃及三位側妃帶來。”
“喏。”
人影離開,隻在昏黃中閃過黑影,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元無敵繼續看向那石盤上的卦象。
沉穩的腳步聲響起,元無敵沒有轉頭。
“父皇。”
聽了這句呼喚,元無敵才慢慢轉過身子。雖然眼前的這個麵孔已經見過了許多次,每次見到這容顏還是會忍不住一震。這些年來,因為心懷愧疚,也因為易峰的病,他都是看著無極的臉來回憶這一張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如今無極被害,便隻能從這個自小被他放逐的孩子上懷念他另一個可憐遭劫的孩兒了。
“孩子。”元無敵開口了,聲音有些破碎的沙啞,“這些年來辛苦你了。”
“孩兒並不辛苦。”
元易峰的臉上依然是溫潤的笑意,即使自年幼時期,他便被自己的父親親自送到背井離鄉的極樂穀,即使他回來不久,眼前這個人將他的心永遠囚禁了起來,即使為了平息流言,他被桎梏在自己的府中,他都沒有怨言,隻因為,他知道,眼前的人同樣不好受,他是在乎自己的,隻是他不僅是一個父親,還是一國君王。
聽到元易峰的回答,元無敵笑了起來,低笑聲中伴著一兩聲輕咳,“很好很好,很好。”
元無敵說完這話並靜默了,元易峰也沒有說話,他知道,眼前之人定是有事要告訴他。
果然,半晌,元無敵開口了,他靜靜抬起頭來,歲月的洗練雖讓他的兩鬢染上了白霜,卻也讓他的眼中沉澱了更濃鬱的王者之氣,“易峰,我希望你能在幕後繼續你皇兄的工作,你,可願意?”
元易峰一向平靜的眸子中,因為這話而起了一些波瀾。
沒有等他回答,元無敵繼續說道:“即使你不想做,我也不強求……”他艱澀道“這是父皇欠你的。”
元易峰卻是抿唇一笑,“父皇,父子之間沒有誰欠誰……我答應。”
元無敵似是早知道他會有這樣的回答,卻不知為誰惋惜一般輕歎了口氣,“傻孩子……”
一句話飽含了一個父親的無可奈何。
“父皇。您是聖元開明的君王,也是孩兒們的好父親,這毋庸置疑。”看著元無敵發黑的印堂和深陷的眼窩,元易峰心中一動,這麽說道。
今天被叫來談話,他心中已經有所察覺,見了父皇的麵容之後,更加肯定。
眼前之人尚未到垂暮之年,但也漸入黃昏,為國、為家,他操碎了心,既然自己有生之年還能幫著點,那他就盡力為之吧。
“你下去吧。”
元易峰離開後,元無敵還在品味著方才那一句話,他真的做到了麽?是的,他本來也以為自己做到了,當年易峰的卦象一出,知情的人都勸他要盡快了結這樣一個有損國運的孩子,但是作為一個父親,他不忍,便將易峰
秘密送到了極樂穀。這些年來,他的孩子們都過得很好,然而就在他以為即將功將成之際,他的孩子們卻一個個……這些日子,隻要一想到那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他就無法入睡。
易峰不曾怪過他,即使他如今是要囚禁他的身心,他也毫無怨言--他知道他不會拒絕,心中的愧疚卻更深。
然而,如今也隻能這樣了。
喉嚨間猛然湧起的腥甜讓他皺眉,他掏出明黃的帕子捂上嘴,很快那上麵便染上了一抹血花。
元無敵苦笑,無敵,看來咱們很快又可以見麵了。
如果這個時候,小桌子還在的話,一定會提醒他早早休息,注意健康吧?可是,那個跟著自己那麽多年的聲音已經消失了。
無論其他人對他的評價怎麽樣,他從來沒有做過背叛自己的事情。身為君王,總是缺乏安全感的。他不能訴苦,也不能將自己的情緒透露給任何人,這些年來,最接近他的心的,也就隻有這個總是低著頭,不卑不吭的小桌子,卻,也走了。
他深吸口氣,收起手帕,“人帶到了?”
“稟皇上,人已帶到。”
“帶到偏廳。”
聽了他的命令,那聲音又忽然消失了,好像從來沒有過。
這讓他想起了當年卜卦的情形。他本不是個迷信之人,然而那一天發生的事情卻讓他永生難忘。有誰能夠當著他的麵,直接騰雲駕霧離開?除了神仙,他想不到其他可能,如果不是因為這樣,他又怎會相信這卦象,如果沒有這卦象,易峰在他眼中,頂多就是一個身體虛弱的孩子罷了。
他搖搖頭,向偏廳走去,他已時日無多,得把握時機,將剩下的事情做完。
八卦樓偏廳之中,夏雨有些不安地環視了一圈四周,低聲問道:“姐,這八卦樓怎麽陰森森的?”
秋戀一撇嘴,“我也有這種感覺。”當然還有一種被打擾的感覺。自夫君死後,她已經有好久沒有合眼過,知道了事情真相,她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然而才想好好睡上一覺,卻又被深夜叫進宮中。
春早微微睜開了眼睛,卻隻是道:“父皇來了。”
“嗬嗬,還是春早好耳力。”元無敵笑容滿麵地從冬玲身邊的側門走出,驚得她不迭跪下,元無敵順手扶了她一下,“免禮免禮,今兒個父皇隻是想和你們聊聊,別緊張。”
夏雨和秋戀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沒有吱聲。
半晌,還是春早開的口,“父皇,請吩咐,無論是何事,隻要四姐妹能夠力量所及,定肝腦塗地也在所不辭。”
“好好……”元無敵毫不掩飾對春早的欣賞,真是個懂事明理的女人,可惜了無極,可惜了聖元啊。“是這樣的,我想,你們覺得回去女紅國如何?”
夏雨和秋戀麵麵相覷,冬玲心中一驚,連忙跪下來,“父皇!請不要將我們遣送回國,我不知道您為什麽會出此意,如果我們姐妹出了什麽差錯,隻管說出,我們一定會改,請……”她的語氣有些哽咽,“請不要拋棄我們。”
雖然當年來到聖元的時候,是因為那個人在這裏的緣故,可是這些年下來,不僅是她,四姐妹早就愛上了這個國家,喜歡上了這裏的一切。
最不擅表達感情的冬玲聽到元無敵的話尚且如此,更不要說夏雨和秋戀了。
“父皇,請三思!”
兩姐妹也跪在了元無敵身前,異口同聲地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