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三十章 猶抱琵琶半遮麵

為了這牡丹花,禦花園選址還特地找了這麽一塊地熱豐富的地兒,否則以京城的三月下旬,這嬌貴富麗的花還見不著呢。這深春才開的花,如今在這禦花園中仿佛如魚得水一般,層層疊疊的花瓣像少女的裙擺,各色牡丹爭奇鬥豔,當然最常見的還是紅色,鮮豔欲滴,仿佛嬌媚的女子的嘴唇,好不惹人喜愛。夏總管眉開眼笑,在一個拐角,卻見著一株近似深黑的牡丹,臉上的笑冷了一冷,見四下無人,便上前用力一拈,將整朵花都摘了下來,收進袖子中,又整了整花叢,感覺看不出異常了,才帶著笑意往主子的寢宮而去。

什麽特別的花,雖說仔細一看隻能算是深紫的顏色,遠遠看著就像死人的黑色一般,看著就喪氣,可不要帶壞了這皇室的風水才好,夏總管喜歡隨大流,最討厭與眾不同的東西,那意味著改變和變革,那是如今他這把年紀所承受不住的,如果到了這份上還發生什麽大的變數,那是比叫他直接去死還難受啊,因此,對於任何可能危害他如今的安定生活的因子,他都要將其扼殺在萌芽狀態。

一路上被十幾個小婢女、小太監吹捧,他卻沒有飄飄然,在行至寢宮前依然是一副低眉順耳的模樣,或許正是因為他這番低調加上犀利的看人的眼光,才能夠在風雲詭譎的宮廷裏一路爬上這麽高的位置吧。

身著一身相對於朝廷之上輕便許多的黃袍的元無極半臥在榻上,自斟自酌,一個人玩著二人對弈的遊戲,看見簾子外的人影便道,“小桌子,事情探聽得怎麽樣了?”

小桌子是夏總管剛到當時還是太子的元無極身邊時的稱呼,如今,當日的太子已經成了現在的皇上,以前那略顯稚嫩的容顏,如今也染上了寒霜和紋路,他卻還是這般喚著他,讓他倍感親切,果然,正統的繼承人才是穩定的最好選擇。

“稟皇上,二皇子已經擬好了初始名單呈交。”夏總管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名冊,小碎步穿過簾子,將名單雙手捧著高過頭頂,待皇上從他手中取走名冊後,便後退幾步站在一旁。

元無敵就著窗外照射進來的光,仔細翻看了幾頁,“還算有點眼光,這些身家清白、論姿色才氣都是不遑多讓的好女子。”這麽看來他是願意成家了,捋著長須,他的嘴邊緩緩彎起欣慰的笑意。這個兒子最是讓他擔心啊,自小身體不好,送去那神仙似的極樂穀裏竟然也沒有辦法改變,莫非真是命麽,恍惚間又想起二十多年前那卦象所得,不禁搖頭失笑,不可能的,就他那種吊兒郎當的性子怎麽可能呢。

“那兩個小丫頭呢,尤其是蘭馨。”輕啜一口清茶,他問一向一直垂首站在一邊的人。

小桌子明白他的意思,在他的身邊服侍了數十年了怎麽會不明白呢,蘭馨公主雖然外表看來柔順,如今因著個將軍,拒絕自個兒父皇說的婚事好幾次了,當真是外柔內剛之人呢,而那小公主,倒隻是個不開化的小女娃罷了,隻是玩心還沒有收起來,相對於一片癡心卻不為所知的蘭馨公主,還比較好辦。這兩個公主是他從小看到大的,一個端莊賢淑,一個古靈精怪,都惹人疼得緊,他心中也是歡喜得不得了,希望二人能夠有個好歸宿,可惜這兩個女娃子偏偏不叫人省心啊。

“皇上不必擔心,我特地跑了公主

殿一趟,公主們正在努力為即將到來的選親排演節目呢。”還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一個女師傅,那女師傅倒也稱職,不曾因為二人的身份而放水,如果這次成了,他得在皇上麵前幫她美言兩句。

元無敵玩著棋子的手一頓,頗有幾分好奇地問,“什麽節目?”

夏總管神秘一笑,“是舞劍。”料想皇上聽到也會感到驚訝。

果然,元無敵訝異挑眉,“這舞劍,月丫頭表演還有點可能,難道夢丫頭也……也許隻是配樂吧。”

“回皇上,這次蘭馨公主可是這舞劍節目的主角啊,看來是下定決心了吧。”

元無敵玩著棋子,雖然是自己提出的選親,但是想到女兒也許就要這麽嫁人了,心下忽生一抹惆悵之感。作為一個皇帝每天有各種各樣繁雜的事情處理,一家子不知道有多久不曾好好聚聚,他一向把國事放在心頭上,有幾個大臣想利用這次的選親與西京和北漠聯姻,但都被他一一回絕了,在婚姻這種大事上,盡量順遂她們的心願,也是他作為一個父親所能做到的吧。

扶著榻上的邊略微坐直了些,元無敵讓夏總管將棋局收拾了棋局,“西京和北漠那邊來人有什麽動靜嗎?”他的坐姿還算悠閑,眼神卻帶著不容忽視的睿智。

“北漠派來的娜仁郡主近日和太子走得頗近,西京派來的凱恩王儲在京城自娛自樂,尚未看出任何端倪,倒是長潘和狄鄰派來的幾個人曾打擾過公主府,幸好叫衛兵給攔下來了。”夏總管老老實實地匯報,說到長潘和狄鄰之時,眼中閃著一抹厭惡,果然是蠻夷之邦,一點禮數也無,盡使一些不入流的招數,真替公主們擔心啊。

元無極敵指輕輕敲擊著矮幾,“那娜仁高娃竟是看上了無極不成,誒,可惜了。”想到幾年前看到的那個爽朗可愛的小姑娘,他因歲月而染上風霜的臉上微微帶了些遺憾,“小桌子,下去的時候,記得給公主府多派一些人手好生保護著,千萬不能出了什麽差錯。”

夏總管一聲應下,將棋子收拾妥當,便下去落實元無極的話了。

元無敵抵額,原本隻是想小憩片刻,恍惚間竟然回想起二十幾年前那日的事來。

幽深的石室,詭異的卦象,神秘的道士,忽明忽暗的燭焰,不可違抗的天機。

“三魂不全,短命之身,三十遭劫,魂歸西天,若違天命,生靈塗炭。”道士的話就像魔音一般,這二十幾年來一直在他腦海裏回響,他元易峰竟是注定短命之身,不得改命麽?想來他一生無愧天地,終究要負的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真是……何其悲哀啊。

夜已經入深,猶如仕女臉上麵紗的床簾在有些涼意的晚風的吹拂下輕輕揚起一角,半開的門外竄入一個黑影,黑影已然融入黑暗之中,唯有那瑩白的手指輕輕地合上房門,乍一看還以為是暗夜中的幽靈。這幽靈便是困擾京城百姓多日的鬼魅,也是尼路眼中的女飛賊,如果被發現這幽靈出現在聖元二皇子房中,不知道會引起怎樣的混亂?

白蓮自後背的小包袱裏取出一個扁長的盒子輕輕置於桌上,那還是之前應允過易峰收集的仕女畫像,已經是幾日前就準備好了的,卻因為私心多留下了幾日。那日的傷心已經淡了許多,如今是思念的感覺更

深些,心知把東西放下就該走了,雙腳卻好像有了自己意誌一般向一個方向走去。已經有五日未見他了呢。五日來忙著選親節目之事,倒也繁忙,隻是每當空閑下來之時,腦中總會浮現那淡淡的眉眼和那腳步聲的頻率。有時候她都會懷疑,她是不是把易峰和蘇知曉混在了一起。

他們二人都有淡淡的眉眼,溫潤的笑容,甚至在兩年前的一次暗殺中,易峰的右腳因為負傷,如今走路的不便都是那麽相似,然而他們又是不一樣的。是哪裏不一樣呢?也許是性格?不知不覺間,蘇知曉的一切都變得那麽模糊、遙遠,在腦海中即使午夜夢回依然清晰不已的一顰一笑都屬於眼前這個人。

她伸出手,似乎是受不住誘惑一般,隔著空氣,臨摹著他秀雅的容貌。想來,他應該是知道自己的感情的……很,困擾吧。否則不會在她在的時候病一直好不了,而她隻是離開了這些日,他眼下的青黑似乎都淡了多,這日也比平常睡得早呢。

在心中輕輕歎氣,最後看了一眼,收回手,轉身,卻帶動腳上的傷,讓她不由渾身僵直了,半晌才離開。

在那扇門合上之後不久,床上的人眼睛緩緩睜開,睫毛輕顫,右手撐著床,慢慢支起身子,右腳觸及地板的時候頓了頓,眼睛在注意到地板上的點點血跡時候忽然銳利起來。腦中迅速轉過幾個念頭,卻被喉嚨間湧上的一陣不適打斷,他快速掏出手絹,咳嗽聲因為絲帛的掩蓋而壓低了許多,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後他將染血的手絹收起,房間裏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人。

“你,你沒有好好喝藥嗎?”白蓮聽到他比往常還劇烈的咳嗽,控製不住自己闖進門來,因為注意到他嘴邊的鮮血,她的聲音不覺帶上些顫音。

元易峰置於懷中的抓著絹帛的手慢慢蜷起,臉上卻隻是漠然地看著她,“你不是走了嗎?”

他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卻不知其實她早已知曉,就是因為知道他咳血,而且越來越嚴重,所以她才更加迫不及待地找尋魂草,聽聞神出鬼沒的神醫千手神手被邪魂宮捕獲,她便獨自一人夜探邪魂宮。

邪魂宮是什麽地方?世界上最厲害最神秘的殺手組織的秘密基地,江湖之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修羅地。被他們瞄上的對象從來沒有逃脫過--無論是要那人死,亦或是要那人生不如死。然而江湖之人對其的了解也僅止於此。不是因為無人想了解,而是因為了解內情的人都死了。他們的頭顱被掛在城門之上,四肢和軀體已經不知去向,有人說被邪魂宮的鬼怪分食了,有人說被拖去喂狗了,也有人說被剁成碎肉送去那人家中,然而沒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兩百年來,邪魂宮隨著聖元的興盛而不斷壯大,幾乎壟斷了所有的殺手生意,而其成員的手段也愈加狠厲,武功路數也更加神秘莫測,就連集百家之長的白蓮,似乎都是那麽不堪一擊。

白蓮此刻的眼神是不加掩飾的脆弱,與往常大相徑庭,而她自己似乎還沒有察覺到異常。易峰見狀眉頭輕蹙,下令道,“過來。”

在她的眼中,易峰正張開雙臂,微笑看著她,她的呼吸急促起來,腳步有些不穩地向他走去,最後隻是脫力地向前倒下。易峰伸長手,將她攬進懷中,下一個動作便是摘下她頭上的紗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