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這個房子是兩室一廳,從他醒來後就睡的那個臥室靠近裏麵,而外麵靠門的那個顯然就是那個……那個叫姚宇黎的了。這也就是說,他現在在和這個男生合租?住一起?

陳陽在客廳裏來回走了十幾圈,最後煩躁的使勁兒揉了揉頭發,走回臥室去東翻西翻。

這張臉很年輕,看起來大概也就20的樣子,姚宇黎走之前說是去上課,那麽,對方應該是學生,而自己現在的身體……大概也是學生吧?隻是是幾年級的學生,高中還是大學?自己的父母又是誰?而為什麽會請假一個月,最最重要的是……學校在哪裏啊?

陳陽自身性格直爽,從來不會怪外抹角,更是一直都十分討厭被一堆問題折磨的感受。所以他手上力道漸大,把幹淨整潔、屬於那個叫蔣晨曦男孩兒的臥室給翻的亂七八糟。

在他拉開電腦桌下麵的書櫃時,裏麵滿滿的都是雜七雜八的書和文具,他沒有心情關心是什麽書,隻是把摟在外麵的扒拉出來幾本扔在地上,正打算關上櫃子去翻其他的地方時,餘光看到一個封麵特別的本子。

說是本子又不太像,因為封皮實在太厚了,而與以往所見過的筆記本之類的相比,這個本子的外表太幹淨了,純白色,沒有一點裝飾。

隻有在右下角極小的寫了一個名字——蔣晨曦。

端莊秀美。從陳陽25歲的人生中,無數人跟他說過字如其人,要他好好練字。因為陳陽那一首狗爬子唯有名字倆字兒能拿得出手,實在不堪入目。所以在他看到這三個字時,他的心裏浮起一點異樣的感覺。

字體有些瘦,力道卻不小。每一橫每一撇都仿佛力透紙張,莫名有種要騰空而起的氣勢。

陳陽浮躁的心突然安靜了不少。他端詳著“蔣晨曦”三個字,喃喃道:“這是你嗎?這個身體……是你的嗎?”

有種類似悲哀和絕望的情緒快速的席卷了他全身,陳陽怔怔的看著這個本子。輕輕的翻開了封皮。

然後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安靜的人物側臉素描。

有些眼熟,是手機上屏幕上那個男人的模樣。

心裏那股消極的情緒越來越深,隨著他往後翻動的次數,已經快要積累到崩潰邊緣。

這不是普通的記錄生活或者學習資料的筆記本,而是承載一個少年不知多少年暗戀的速寫本。

整個速寫本,不知多少頁,滿滿的全是一個男人的身影。正麵的,側麵的,微笑的,沉默的,甚至有趴在課桌上熟睡的……

陳陽不懂畫畫,但他一個外行人卻能在每一個畫麵中感受到作畫者強烈的情緒波動。

暗戀,渴望……還有自卑。

他自卑嗎?陳陽喃喃的想,這樣一張好看的臉,怎麽還會自卑呢?

陳陽不得而解,沉默的把本子放下,然後伸手往裏探。

最後藏在櫃子最深處整整有十一個大小不一的速寫本。翻開看,全部都是那個男人的畫像。

倒也不是每張都正正經經的從外形到眼睛都仔細刻畫,有的是筆法淩亂十分快速勾勒出那個男人的身姿,有的則隻是他的一雙眼睛,一個臉部表情的特寫……與其說是速寫本,不如說是一個個用畫筆代替文字來記錄暗戀心情的日記本。

陳陽感覺到了沒一張畫裏強烈的個人情緒,他心裏漸漸沉下去,愣愣的看著地上擺著的十一個白色封皮速寫本。

發呆了幾分鍾,他慢慢蹲起來,輕輕的把每個本子拿起來,找了個小箱子裝了進去,放回了櫃子深處,回歸原位。

陳陽猛地站起身,竟腦袋暈眩了一下。他扶著頭跌坐在電腦椅上,竟一時反應不過來?

這……這身體是男的吧?是男的吧?為什麽……為什麽動不動就暈啊肚子疼啊!那是女人的特權好嗎?

陳陽閉上眼忍了一會兒,慢慢睜開眼,小心的站起來。繼續翻。

最後在門口書櫃上一個背包裏找到一個黑色錢包。

陳陽的心髒不受控製的劇烈跳動起來。他穩著呼吸小心的打開。

一張身份證,一個學生證,還有幾本藝術類書籍。

身份證上的名字無意外就是“蔣晨曦”,從出生年月來看,今天果然隻有二十歲。而學生證……上麵的學校是大學,陳陽念了兩遍,十分熟悉,他猛地跳起來,這是……是h城!h城!距離他家鄉不過兩個小時車程城市!

陳陽一瞬間心情五味複雜,竟忍不住眼眶微紅。

學校的名字並不陌生,但是陳陽從小不愛學習,高考成績也一般,所以對這些名牌大學的名字不甚了解,故而沒在第一時間發現。

名牌大學美術係大三學生。這個蔣晨曦外貌好,學校好,那麽……哪裏還會自卑呢?

陳陽把背包放到桌子上,自己在椅子上坐下,慢慢的翻看。

對於同性戀,陳陽並不抵觸的。在他生活了,他的愛情經曆隻有一次,對於異性或者同性的感情,他其實並沒太大感受。這樣說或許太過冷血,畢竟他跟青梅竹馬的妻子結婚三年,並在……在車禍前得到他們的第一個愛情的結晶,一個胖墩墩十分結實的小兒子。

但是……是夢還是真,陳陽已經分不清了。

他歎了口氣,看著身份證上那張略顯青澀和靦腆的少年,輕聲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可是……我也想活下去,我還有許多問題想弄明白,所以……我能暫時借一下你的身體嗎?”

他頓了頓,道:“我知道這很殘忍,但是……我會好好的活下去。你想過自殺,你不想留在這個世界了,是嗎?你喜歡過一個人,感情或許不太順利,你渴望放下,卻又忍不住去念想,我……我來代替你忘記他,好不好?你的家人,你的朋友,我會幫你照顧好的……”

自然不會有人回答他。陳陽神情落寞,道:“對不起,我很自私……”

他是誰,為什麽會得出現在這裏……一切的一切陳陽都不明白,早晨清醒時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死去,大概是死前功德不夠,上天來懲罰他的。讓他連剛出生三天的兒子還沒好好抱一抱就讓他離開。

多殘忍,多……可悲。

陳陽把背包裏的東西都翻看了一遍,思維也漸漸理清了。

這個身體叫蔣晨曦,是h市最著名學府的美術係高材生。年齡20。

陳陽望了望窗外,現在時間還不到九點,雖然是炎熱的夏季,但這個南方城市的早晨風景仍然十分迷人。

陳陽站起來走到窗邊,把窗戶全部打開。

七層的高度讓他略微後退了一步,繼而又走過去。陳陽有些恐高,他遏製心底的顫抖,小心的將上半身全部探出去,然後大喊一聲:“啊——你他媽的——”

他不知道這整棟公寓住的都是對麵兩所大學的學生,所以陳陽一喊,樓上樓下都開了窗戶探出頭來看。看到是蔣晨曦的臉,不約而同露出震驚的表情。陳陽立馬把頭縮了回來,悶悶的。發泄一下都不行。

晚上姚宇黎回來,把包放下,喊道:“蔣晨曦——”

沒有人應,浴室裏傳來水聲。姚宇黎挑眉,走過去敲門,道:“晨曦,在洗澡麽?”

還是沒人應,姚宇黎臉色沉下來,道:“你……”

“嗯。”裏麵極輕的應了一聲。姚宇黎放下心來,道:“洗了多久了?別太長時間,要頭暈的。”

過了快一分鍾,姚宇黎疑惑的剛要再敲一敲門。裏麵就十分古怪的道:“知道了。”

姚宇黎道:“嗯。晚上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又是好久沒有回話,姚宇黎漸漸覺出不對,猛地敲門,大聲道:“晨曦!蔣晨曦!你在裏麵幹什麽?你給我出來!聽到沒有!快點出來!”

姚宇黎著急了,扭了兩下門把手,就用腳踢,正要的回身去找備用鑰匙,就聽到裏麵很小聲的也敲了一下門。

陳陽在裏麵音調很低的道:“我……沒事,你別急。我在洗一會兒,等會……等會就出來。”

姚宇黎一腦門的汗,快崩潰了,抓狂道:“十分鍾!十分鍾後必須出來!你洗什麽澡啊,那麽久!”

裏麵含含糊糊的應了一聲。姚宇黎擦擦額頭的喊,挽起袖子去廚房洗菜了。

浴室內,陳陽正愣愣的站在鏡子前,表情十分奇怪,似憤怒,似震驚,又隱隱夾雜著不敢置信。

陳陽艱難的將視線往移動,繼而驚慌的抬起頭,心髒跳得快要蹦出喉嚨。

將手臂撐在洗手台上,陳陽低下頭,花灑衝在他光裸的背上。

這個身體年輕,漂亮,潔白。十分罕見出眾。

然而……然而……

陳陽喃喃道:“報應嗎……報應吧……”

他不該奪取別人的身體,不該占領別人的生活,可是……可是他也很迷茫啊,如果可以,他寧願回到過去,回到出車禍的那一刻。他雖天性樂觀,性格開朗,但從小父母的原因,在愛情上他並沒有多牽掛,和妻子紀小柔的感情也靠近親情多一些。

出生才三天的兒子……他們有緣無分,今生沒有父子緣。陳陽希望他的妻子和兒子,還有嶽父嶽母可以身體健康,堅強的度過他離開後的一段時間,然後……妻子如果遇到對他好的人,可以給孩子找一個溫和的父親。

隻要他們過的好,陳陽並不在乎自己是活著還是死了。

他或許會投胎,或許會在地底下見到早已離開他的父親和母親。他們一家三口在地下重逢。

任何一種情況都要好過現在這種尷尬、茫然,在良心的譴責中掙紮的境況。

還有……這個身體……

陳陽低著頭苦笑,他終於明白為什麽這個蔣晨曦會自卑了,任何一個男人身體這樣,也會自卑的吧?哪怕外貌出眾,學業頂尖。怕也是會有一輩子的黑暗伴隨……

陳陽緩緩吐出一口氣,沉下心情來。

身體缺陷,性格內向。他已經了解到蔣晨曦過往的境況了。

可是……陳陽緩慢抬起頭來。他不是蔣晨曦,蔣晨曦也不是他!雖然他占據了這個怪異的身體,但是……他是陳陽!他是從小在父母親人關懷下健康長大的陽光青年,他為人豁達,性格開朗,朋友都是生死之交,妻子更是溫柔體貼,兒子一出生就呆著濃密的胎毛,十分健康。他的前一生那樣幸福,順利,即使現在的境況如此糟糕,又能怎樣?

他還是他,作為陳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