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蔣晨曦慢慢的往酒店走,在房間點了餐後,手機就響起來了。他沒有精神的接起來,姚宇黎氣急敗壞的在那頭道:“蔣晨曦你的臭小子跑g市幹什麽去!”
蔣晨曦拿開手機看了一下上麵的名字,顯示的是“黎黎”, = =。
蔣晨曦歎了口氣,道:“我有事情啊。”
姚宇黎道:“呸,你個宅男能有什麽大事!快點回來!別又搞什麽亂七八糟的事兒!”
蔣晨曦按住額頭,道:“哥,真沒有啊!”
姚宇黎愣停頓了一下,大概被這稱呼取悅了,哼了一聲,道:“你們係也沒有組織采風,不行,明天早上坐第一班車就回來。”
雖然真的很叨叨,但畢竟是他穿到這個身體以後認識的第一個人,他還是感到十分貼心,於是便道:“我找到我父母的消息了,在這邊看看。”
姚宇黎果然明白了,驚訝道:“你父母?真的嗎?在g市?那麽近?”
蔣晨曦滿口胡掰,道:“是啊,隻是還不確定,所以沒好跟你說。”
姚宇黎鬆了一口氣,道:“哦,那就好。那你有什麽事情給我打電話啊,要不我也請幾天假陪你去……”
“別別!”蔣晨曦立馬道,嘿嘿的笑,“不用了,阿黎,上個月你已經為了我的事情耽誤課程了,真的不用了,我知道你關心我,謝謝,等有消息了,我立馬就回去。”
姚宇黎吐了口氣,道:“好吧,你自己也當心點兒,盡快回來。”
蔣晨曦“嗯”了一聲保證,兩人掛斷電話。
蔣晨曦將手機扔到床上,大感疲憊。草草的吃完晚飯,就用賓館內的老式電腦上網繼續查。然而,除了上次看到的那篇新聞報道,其他的內容基本都大同小異。
他不相信嶽母會真的抱著他的孩子在房子內自殺。他還記得當年小柔剛懷孕時,嶽父嶽母每天都細細叮囑他怎麽照顧孕婦,怎麽讓孕婦舒服,還每天都燉好營養湯給他們送過去……那樣慈愛的老母親,怎麽會抱著她的孫兒自殺,怎麽忍心?
蔣晨曦深吸一口氣,背上包又下樓去溜達,趁人沒注意跑到那片拆遷到一半的老房子裏轉。
晚上天色漸黑,沒人看到他,自然也沒人來阻攔他。
最後在這邊住了三四天,正在他不知多少次跑到那裏去發呆的時候,就被一個年紀很大的老太太給叫住了。
蔣晨曦茫然的回頭,覺得有些麵熟,但想不起是誰。
老太太神情很警惕,盯著他道:“你是誰?我已經看你好幾天都在這邊轉悠了,你是做什麽的?打算重新開工拆掉這裏麽?”
但這個年輕人長相太好,又不太像那些人渣。
蔣晨曦莫名有些緊張,他抓著背包的袋子緊了緊,道:“不好意思,我……我不是拆遷的,我隻是……隻是來看看一看……”
老太太冷冷道:“這裏的人早就搬走了,你來看什麽?”
這真是一個難題,他來看什麽,他也不知道啊。
蔣晨曦心情低落,道:“不看什麽……”
老太太狐疑的盯著他,道:“我看你老往十七號那兒走,你以前住那兒?”
蔣晨曦神情一震,十七號早已燒成廢墟,這個老太太竟然知道他看的是十七號?
蔣晨曦小心的道:“不是的,那個……”
老太太沒有看他,目光轉向廢墟,沙啞道:“我看你也不麵熟,應該不是住那兒的。人老了,記憶總會不好的。不過人都死了,看還有什麽用呢?”
蔣晨曦沒有說話,他仔細觀察老太太的長相,突然想起來了!是陳奶奶,是陳奶奶!住在他嶽母家樓下的陳奶奶!
隻是……不過才過去了四年,怎麽老了這樣多?竟叫蔣晨曦一時沒有認出來!
老太太還看向那邊發呆,蔣晨曦心頭苦澀,輕聲的問:“您……您以前住那裏嗎?”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道:“嗯,住了好多年了……”
蔣晨曦嘴唇有些顫抖,道:“那您……您認識一戶姓紀的人家嗎?”
老太太目光冰冷的瞪向他,道:“你是誰?怎麽這麽問?”
蔣晨曦穩定情緒,道:“我是陳陽和紀小柔的朋友,很多年沒見了……最近才知道他們……他們的消息……”
老太太雖然仍舊懷疑,但目光已經緩和下來了,她說:“哦,陽陽和小柔啊……這倆孩子都是我看著長大了,倒從未見過你這樣好看的朋友……”
蔣晨曦沉默不語,老太太單手拄著拐杖,歎了口氣,目光失落下來,道:“也是造孽哦,多好的兩個孩子,那殺千刀的司機,害了一大家子啊……”
蔣晨曦忍住眼中酸意,顫聲道:“婆婆……你能跟我說一下是怎麽回事嗎?我……我想去看一下他們……”
老太太目光含有深意的看向他,蔣晨曦竭力坦然。
最終老人家道:“太陽太大了,身子骨老了,撐不住了,去我女兒的茶樓坐坐吧。”
蔣晨曦一愣,老人回頭道:“不來?”
蔣晨曦趕忙點頭。
老太太便在前麵帶路,走的十分緩慢,蔣晨曦忍了忍,還是上前將老人扶住。
老太太抬頭看了他一眼,蔣晨曦對她笑笑。
老太太沒有說話,由著他扶著自己。原來馬路對麵的那個叫“原鄉”的茶樓是這老太太家裏開車,怨不得可以看到他每天來這裏。
蔣晨曦和老太太剛一進來,就有一個中年女人迎上來,惱道:“媽!你又跑出去了!不說一聲,萬一走丟了怎麽辦!”
老太太毫不在意,道:“沒事,我還沒癡呆。”
女人噎住,這才看到旁邊兒扶著她母親的年輕男孩,她不由愣了一下,道:“媽,這是?”
老太太拉著蔣晨曦往樓上走,道:“朋友,我上去一會兒,別來打攪我。”
女人苦笑,道:“是是,您的朋友真是年齡跨越越來越大啦。”
老太太惱羞的瞪她一眼,女人嗬嗬笑著走開了。
兩人上了二樓,老太太領著他在靠窗的位置坐下。過了一會兒,老人的女兒端了一壺茶上來,給他們各自滿上,笑道:“媽,還有小朋友,慢用。”
蔣晨曦無奈的笑,他看起來很小嗎?
老人家這會兒沒有接女兒的調侃,目光看著窗外,正是對著那片拆遷的房屋。
蔣晨曦心情也低落下去,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聽老人道:“你叫什麽名字?是陽陽哪兒的朋友?”
蔣晨曦吐了口氣,道:“晨曦,我叫晨曦,是陳陽以前住在兒胡同口那邊的。”
他記得在五歲時,父母鬧離婚,他被母親送回外婆家住了一段時間。
老太太點了點頭,道:“都這麽久了,難為你還記得,陽陽這孩子看著粗心,其實很善良,對小柔也是很好的,紀家兩位老的也是很憨厚的人啊……”
蔣晨曦道:“是的。”
老太太用布滿老繭的手摩挲茶杯,道:“陽陽五歲那會兒他父母鬧離婚,別送到了胡同口那邊兒,小柔還哭著找他好久呢,你們是在那裏認識的?”
蔣晨曦苦澀的點頭。老太太歎了口氣,道:“都是有心的孩子。這倆孩子也命苦,那會兒小柔剛生完孩子,小家夥兒還不到三天,陽陽給他們母子倆送飯,過馬路被一車子撞了,那混蛋喝了酒,闖了紅燈,竟沒看到前麵的人就撞了上去,送到醫院人就沒氣了……”
老太太聲音有些幹啞,用手背抹著眼睛。蔣晨曦閉了一下眼睛,從包裏翻出紙巾,遞給老人家。
老人接過來,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她繼續說:“小柔這孩子從小就靦腆,性格也很內向。陽陽剛死那段時間,她媽媽天天守著她,哪兒都不敢去啊,我也去醫院陪過一段時間,哪知小娃娃還沒三個月,就從醫院樓上跳下來,摔死了。”
雖然已經從報道上知道了,但從認識的人口中說出事實,蔣晨曦還是覺得難受的要命,心口好像有一隻手揪著,讓他喘不過氣。
他咽了一下喉嚨,幹澀的問:“當場就死了嗎?”
老太太點了點頭,道:“這孩子存了死心啊,從頂樓跳下來的,當場就死了。”
蔣晨曦死死抑製喉嚨口的嘶吼,放在說麵上的手掌緊緊握成拳,手背的青筋都因為太過用力而泛起青來。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道:“小柔的事我們都很愧疚,她媽更是自責不已,怪自己沒有看住孩子。可是……整整三個月,她和老何基本都沒睡過安穩覺,總有疲憊的時候啊……我們安慰她,老鄰居都輪流著照顧小家夥兒,這娃娃也可憐,不到半歲就沒了父母……我們都心疼啊,哪家都爭著照看他,……幾十年的老鄰居了,哪裏忍心……”
老人停下話頭,臉色有些難看,長長喘了一口氣。蔣晨曦趕忙把茶遞過去。
老太太擺擺手沒有喝,眼睛發紅的說:“老紀本來就有心髒病,這兩個孩子接連出事,身體就垮了,住進了醫院。小柔他媽把孩子托給我們,又去醫院照顧老頭了。”
老太太抹抹眼睛,哽咽道:“沒多久老紀也心髒病發沒搶救過來,去了……”
蔣晨曦嗓子發緊,沙啞道:“婆婆……”
老太太的拿著紙巾拚命擦眼,道:“也死了啊,喪禮辦完後,小柔他媽就把孩子接了回去,我們幾個老的每天都去她家裏陪她半天,到後來開始找不到她人了……警/察/局打來電話,才知道她在醫院那邊……那時我瞧著精神就不太穩定了……”
蔣晨曦輕聲問:“後來呢?”
老太太道:“後來啊……後來一天晚上,她家裏就著火了,小家夥兒和她都沒找到……”
蔣晨曦道:“……孩子沒有取名嗎?”
老太太搖頭,道:“沒取,小柔不讓取,非說等陽陽回來了取。”
蔣晨曦紅著眼點頭。
老太太說:“我們這些老的,本也不是封建迷信的人啊……隻是紀家接二連三出事,那個孩子……哎。”
蔣晨曦知道她想說什麽,他上輩子車禍死亡,接著小柔自殺,嶽父去世,然後嶽母發瘋,半夜點火燒房子……他的兒子大概被他們認定成了禍害,掃把星了吧?
蔣晨曦沒有說話,老太太似有愧疚,道:“這樣說一個沒滿半歲的孩子實在是罪孽,但那時候的確是沒有人家敢照顧他們。”
蔣晨曦輕聲道:“後來他們就都不見了?”
老太太流淚,道:“都說他們燒死在房子裏了,可警/察也說有可能不在裏麵……我們也不知道……或許,或許他們真的不在裏麵呢……阿彌陀佛,上天保佑。”
蔣晨曦目光茫然,看向窗外。
老太太在抹眼淚,蔣晨曦發呆。
過了一會兒,他問:“你知道我……陳陽他們的墓葬在哪裏嗎?我想去看看他。”
老太太點頭,身形都佝僂了不少,她顫顫巍巍的站起來,讓她女兒過來寫地址。
蔣晨曦木然的看著紙上的那一行字,是本市郊區一處普通的墓園。
臨別前,蔣晨曦站起對老人鞠了一躬,道:“謝謝您。”不管怎麽說,當初您幫過小柔一家,謝謝您。
老人麵容疲憊,由她女兒扶著擺手。
蔣晨曦離開。
——
蔣晨曦沒敢打車,這次來身上現金隻有不到一千塊,銀行卡倒是在錢包裏,但是密碼什麽的他還不知道,也沒有去看過有多少存款,但想來一個學生,又沒有父母,應該是不多的。
所以蔣晨曦坐了公交去市郊,到的時候已經快中午了,從門口填了登記表,進去後他的心跳突然加快。
陳陽的墓和紀小柔還有小柔父親的都建在一起,這個墓園不大,環境也很冷清。
他很快找到這三個墓,地上放著的瓜果早已不知多久了,幹癟腐爛,墓碑上蒙著一層厚厚的灰。
他們一家,死了三個,剩下兩個不知去向。想來也是沒人來看的。
蔣晨曦從包裏拿出路上買的百合花放到小柔的墓前,又倒了一杯酒放到嶽父的墓前。最後他看著自己記憶裏看了二十五年的臉,什麽都沒放。
小柔生前最愛百合,以前剛開始確定戀人關係時,他起先都會給對方送玫瑰花,然而溫柔的女孩兒每次都高興的收下,卻在後來關係日益親密後,悄悄的告訴他,她喜歡百合花。
於是那時的陳陽便改送百合花。對於為什麽有的女孩子喜歡百合而不喜歡嬌豔的玫瑰,陳陽並沒有多想。他的世界太大,要玩樂的東西太多,沒有時間去思考這些。
他的妻子善良,溫柔,他們共同度過了人生中最美好和最痛苦的時刻,卻在為人父為人母的時候,雙雙去世。留下他們的孩子和母親,蔣晨曦每每想到這裏,就惱恨的想大喊。
他緩緩在墓前坐下,從包裏拿出紙巾細心的擦拭每一個角落,將碑前的垃圾和腐壞的水果都用袋子裝起來,重新擺上他新買的。
等他都收拾完時,太陽竟然都快下山了,蔣晨曦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竟快四點了。
他坐在地上,道:“上輩子你跟著我受苦,下輩子就不要做戀人了。”
他喃喃的說:“找個更好的男人,掃把星該是我才對,我們的兒子哪裏承受的起這個……”
他通紅著眼,道:“爸,對不起……”
他站起來退後了兩步,對著墓碑跪下,磕了三個頭。提著包站起來,輕聲道:“小柔,咱們孩子沒死,我去找他,等找到了,帶著他一起來看你,好不好?我想想啊……小家夥兒應該都三歲了,一定長得跟我一樣英俊帥氣……”
他沉默下來,突然想起,如果妻子還在眼前,已經會嬌嗔著說:“哪有人這麽誇自己的,不害羞。”然而一轉頭在外麵就會很不好意思的誇獎自己的丈夫,無論他做了什麽事情,這個女人永遠都是包容而溫柔的。
太陽下山時,蔣晨曦又去了在市區母親的墓,給母親墓前重新打掃了一下,天黑時離開,背著包回賓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