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五十一章 決然驚鴻遠

當雲流尋來側艙時,看到的便是獨自立在雕花窗前的漣清,他正迎著外麵平靜的水麵,春光半透過窗格,在他的臉上形成一層薄薄的光圈,出奇的超然紅塵外,卻又帶著幾分無情冷然之色。

這樣的漣清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時日來,漣清給他的印象是溫潤的,是好脾氣的,是美麗的,是有氣質和奇異吸引力的,卻從來沒有一次,像此刻一般給他的感覺離他這麽遠,像是天上的冷月寒星一般,即便是仰望,他都覺得可望而不可及。

他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繼續踏進去,就這麽硬生生的僵立在了門口。

反而漣清聽到腳步聲,轉過了身子。

雲流簡直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裂開的聲音,因為轉過身子的漣清臉上,是比雪山頂的石頭還要冰寒的漠然之色,那眼中更是如一汪冰泉般的無情的注視著他。

“青,漣清!”他遲疑著喊了一聲,有些懷疑麵前這個漣清,是不是他過去這麽多天一起相處過的那個人,因為實在沒有一點點相象之處。

“雲流,你喜歡我?”

漣清嘴角帶著幾分殘忍的冷冷笑意看向雲流,連吐出口的話語也冷得沒有一點點溫度,更談不上有起伏了,一邊說,一邊緩慢的走向雲流。

雲流不由眼含懼色的後退一步,“你,你--”

“你不是喜歡我嗎?怎麽不回答?”漣清對他的後退似是完全沒看到一般,依舊保持著緩慢卻均勻的速度朝他進逼。

雲流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挾著一身冷氣而來的漣清逐漸逼近他身前,把他一直逼到靠身後的船板上。

“青,漣清,你怎麽了?出了什麽事嗎?”不想承認他生平第一次竟然對一個人感到了害怕,片刻前他還覺得此一生,非得到漣清不能讓他感覺生命的完整,然而不過這頃刻之間,那如潮水般的愛戀竟然再也找不到一絲一毫,讓他不由從心底感覺到一股詭異和後怕,看著眼前的漣清,依舊是同樣的臉,但是在他的身上,卻再也找不到那種讓他心安和滿足的感覺了,若非身後就是堅硬的船板,他甚至想立即轉身逃出這讓他感覺壓抑的側艙。

“我問你喜不喜歡我?想要我陪你一生嗎?想擁著我?吻我嗎?”漣清大半個身子幾乎就要貼上雲流的身體了,那幽冷的語聲也隨著他的動作,從雲流麵頰前掃過。

雲流更是往後屏緊身軀,“青,漣清,你不要開這樣的玩笑,我,我們是朋友,更,更何況我們的都是男人,你,你怎麽會這麽認為?”

“你的意思是你不喜歡我?不想擁有我,對我沒有朋友以外的感覺?”漣清的眸色更幽冷了幾分,那唇幾乎快要貼上雲流的鼻前了。

而雲流對這樣陌生而詭異的漣清,所產生的恐懼也到達了頂端,再也忍不住用力的推開身前的漣清,色厲內荏的大聲道,“漣清,你請自重,我隻當你是朋友罷了,你若再這樣對我開玩笑,我,我,就別怪我與你斷交了!”

“是嗎?”漣清被他推開了,倒也不驚訝,也不急著再上前,果然凡夫俗子不過如此,所謂的情深似海,非誰不可,在他不過改變了些許態度,他的‘情深’就變了,前一刻還當他是天上的月亮般供著,後一刻就把他比做蛇蠍了!這樣的雲流,竟然也敢心裏說愛他?

真是諷刺!漣清冷冷的勾起嘴角,他不過試探一下他而已,他果然把他膚淺的愛的本質給暴露出來了。

“當然!”雲流斬釘截鐵道,生怕下一秒漣清又會貼近他的身子對他說什麽莫名其妙的話,如果他之前竟然喜歡過這個男子的話,那麽在這一刻,雲流覺得他已經夢醒了,他想他是中了邪才會喜歡這麽一個長相平凡,又帶著邪惡氣息的漣清,此刻光迎視著他的目光,雲流都覺得他要用盡所有的力氣才能克製自己不躲避,更別提以後還要容忍這樣的人更多的接近他。

“可是你之前做的許許多多的事,都讓我覺得你是喜歡我和寶寶的,難道你沒在心裏想過想要我們共同服侍你嗎?”漣清卻不依不繞的繼續道。

看那架勢似乎又有再度靠近他的樣子,雲流立即大聲而嫌棄的道,“開什麽玩笑,我雲流要什麽樣的男人女人沒有,會喜歡你這樣的人?你哪裏來的自信,漣清,你若再這般說下去,可別怪我真的要與你斷交了,邀請你和你妹妹來柳家,不過是欣賞你還有幾分才華,又擔心你們兄妹出門在外,沒有武功防身罷了,你可不要有什麽不切實際的想法,我雲流的妻子如何也不會是你們這種普通的人家,我沒有歧視你們的出身,但是我將來的伴侶一定會是出身在皇家,最不濟也該是門當戶對人家的女兒!所以漣清,今天這話我就當沒聽見,何況你和青小姐不都是已有心上人的人了嗎?”

好不容易找回幾分勇氣的雲流立即更近一步道,“你和青小姐不是要北上去看看嗎?一會回去後,我便讓管家給你們準備豪華的馬車,明日一早就走吧!”

漣清見他那副亟於撇清一切關係的模樣,不由冷笑了一下,

退後幾步,“雲公子這是在趕我們走嗎?”

“漣清,你什麽態度?”雲流被他的冷笑笑得心底有些發毛,不由虛張聲勢的道。

雲流搖了搖頭,“馬車就不用了,漣清有手有腳自己會走,隻是從此做不了朋友了,雲公子想必不會有意見吧!”

漣清見他說話這一會之間似乎又恢複到之前他認識的溫潤模樣了,但是他卻不敢再掉以輕心了,天知道這是不是他的偽裝,等他防備一送,又故態複萌起來,之前那般幾乎讓他壓抑的要窒息的感覺,他可不想再嚐第二次。

“漣清不想與我做朋友,我也沒什麽可說的!”他並不挽留,等於默認他們不再是朋友的事實。

“很好,無雙公子還真是讓漣清失望了一把!”漣清不由惋惜的搖了搖頭,這人心眼雖然不壞,卻終究是個凡夫俗子,沒有更高一層的君子品性。

他早料到自己那般刻意的冷漠會嚇到他,卻沒料到他的反應是讓自己徹底失望的那種,枉費自己當他是朋友一場了,看來說到底,自己還是太高看了他,不過也實在怪不得他,在自己這般妖力下不感到壓力的,還真沒有幾個人,隻是雲流實在表現的糟糕了一點。

“漣清,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雲流的麵色有些難看盯著漣清的臉,長這麽大,還沒人敢拿這樣的口氣與他說話呢,今天卻被漣清這樣一個一處都不如他的平凡男子嘲笑,偏生他還不能拿他怎麽著,因為他的心裏有著更多的心虛,現在雖然對漣清沒有半點感覺了,但是他不得不承認,在不久前,他還對漣清抱有難言的幻想。

漣清卻沒有說什麽,轉身便越過他的身子往外走去,那飄然而去的身影,倏然間讓雲流覺得有一種失去什麽重要東西的感覺,卻又下不了決心叫住他,生怕再回過頭來的漣清又是之前那副讓他恐懼的模樣。

於是就在這一個猶豫間,他永遠失去了身為漣清朋友的機會!

而船艙之外,先是眾人的驚呼,然後便長久的歸於平靜,當雲流終於想明白這一切都是漣清在試探他,而追出去的時候,便隻來得及看到那湖麵上緩慢而施然的背影,甲板上的眾人早已經石化了,表情無一例外的都像是見到了什麽不敢想象的畫麵。

“漣清--”雲流運起內力遠遠的喊道,看著那離他越來越遠的翩然驚鴻的背影,他的心無端端的慌張了起來,想要留住他的意願又以更前所未有的勢態蔓延開來。

那一聲發自內心的撕喊,讓漣清淩空在湖麵上的身影稍稍停頓了一下,遠遠的回眸看了一眼雲流,隻那一眼,就讓雲流再也失去了心神。

那是怎樣一張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臉,他到底親手毀滅了一段什麽樣的友誼,放手了一個什麽樣的人啊!

如可以,雲流情願就在此刻死去,也好過今後渾渾噩噩的在回憶和後悔之中度過餘生。

看著那青衫漸漸遠去,終於消失在他眼底,他知道他再也不是那個不可一世的無雙公子了!

“你說我是該叫你溫先生還是該叫你單弘單長老呢?”恢複了原貌的漣清懶洋洋的斜坐在桌邊,他知道他一定會在柳家等著自己回來找他算帳的,果然漣清踏水而回時,看到的便是早就跪在他房中的溫先生。

而溫瑜在看到隻有漣清一個人回來的時候,便知道他的離間計竟然真的成功了,心中是又喜又悲,當時看到蛇族女王陛下那沉著冷靜的臉,還以為此番定然是不會成功,沒想到竟然真的把蛇王陛下給逼走了!

然而看到自家狐王大人這副外馳實則內張的神情,他的心便更深的沉了下去,他能挑撥他們之間細微的不信任,卻沒辦法根除狐王大人早已經動了的凡心,原來狐王大人是真的愛上那蛇族的女族長了,那火狐族的未來又該怎麽辦呢?

他永遠不後悔做了這件事,這是他身為族中長老的使命,守護狐王大人潛心修煉以達正果,是一代又一代祖先傳下來的心願,在他對湛碧寶寶說了那番話後,他已經暗地裏把消息傳回了族裏其他長老那裏,他怕是無法再阻擋住狐王大人的一意孤行了,隻能把剩下的希望都交給其他長老了,即便他此刻死去,他也無怨無悔了!

“狐王大人,老朽自知死期已到,請大人動手吧!”溫先生一臉堅毅的抬起頭,看著漣清的模樣毫不退縮。

“你還挺理直氣壯的,覺得自己做的很對是不是?”漣清對長老會多年來的擅自幹涉他的內務,早就已經不滿了,侍女每幾百年就自作主張的給他換一批,到處宣揚他即將要成仙的消息、讓道行低於五百年的族人不許離開族地以免闖禍、更不許他們沾葷腥,以免他們貪食殺生破壞自己的功德等等,所有大大小小的有關與他的事,長老們無不喜歡來插一腳,美其名約都是為了火狐族的未來,為了他能順利成仙。

以往他的默認不等於他心裏讚成他們如此行事,隻是沒有其他值得自己去努力的追求,而這一次不同了,他想和寶寶在一起過一輩子,也決定了要和寶寶在一

起過一輩子,他的言行舉止哪一點表現出來的都是對寶寶的重視,對於在族裏待了那麽久的長老而言,溫瑜應該再清楚不過了。

甚至在初到柳府的第一天的飯桌上,他便已經‘先小人’的讓他知道他的立場,他不會容忍敢動寶寶的人,而他也以為溫瑜他會懂分寸的,卻沒想到他還是讓自己失望了,他當真以為自己不敢動他們長老會的人嗎?

火狐族也該是時候換批新的長老了!他要讓他們知道,長老會之所以有必要存在,是為他這個狐王分攤辛苦的,而不是讓他們來幹涉他的自由的,他以往不出聲,並不代表他們真的可以自我膨脹到無限製的地步。

溫瑜什麽都不說,隻是僵硬著身子,一臉自以為是的忠心表情,顯然並不認為他這麽做有什麽不對。

“很好,看來你們顯然是忘記了為什麽最初會有長老會的原因了,那我怎麽處置你們,你們都不要覺得冤!”漣清那原本風流瀲灩的水漾眸子裏,此刻流轉的全是冷厲和無情之色。

溫先生的身軀不由打了個寒顫,立即意識到麵前的狐王大人是動了真火,且也再無轉圜的餘地了,不由深思他這次是不是真的做的過火了些,看狐王大人這模樣,怕是整個長老會的人這次都將難逃幹係。

“狐王大人,老朽此舉雖然有些失妥當,卻也是為了狐王大人您好,您再有百年就能功德圓滿,得道升天,成為火狐族幾萬年來第一位位列仙班的極榮耀之人,然您卻在這個時候與蛇族的蛇女糾纏在一起,不但千年基業毀與一旦,更是從此再無法擠身上等仙靈之列了,狐王大人,您三思啊!”

“單弘,那也是本王的事情,何時輪到你給本王做主了?”漣清冷冷一笑,風華盡現,卻帶著滿滿的疏離,“你若單單是找寶寶去挑撥我們的關係也就罷了,你千不該萬不該的是去跟她提什麽血契之事,所以我就算本有心要放你一條生路,現在也不得不從重處置你了!你自毀內丹吧!我保你一條命,從此就留在柳家終老吧!”

“狐王大人,求您不要!與其這樣,您還不如直接殺了老朽!”溫先生一聽這話,頓時還算俊朗的麵目立即扭曲了起來,一頭就磕到了底,自毀了內丹,等於散盡了幾千年的道行,按說是該魂飛煙滅的,但是他們火狐族卻有上古神血庇佑,自毀內丹後還會有一段人類所稱的彌留期可供度過,這段時間約莫是人類的二十年到三十年時間,直到彌留期結束,他們才會真正的魂飛魄散。

而自毀內丹之後的火狐族也再沒有什麽過人的能力了,身體孱弱的程度就和人類中得絕症的人一般,甚至比人類還不如,所以在火狐族中若被判這樣的下場,簡直是比死亡還要令人痛苦的一種處罰,更何況狐王大人居然還要讓他繼續留在柳家,也就意味著即便是到魂飛魄散之日,他也再沒有機會重新踏上狐族的土地了!

“我是想要直接讓你的死,可惜既然你有膽跟寶寶提血契之事,那你就不要忘記,你的第一滴血遺留在了誰的身上,我們火狐族最是守契約一族,除非雲流要你死,否則,你就得活著一天,痛苦也好,難過也罷,都是你咎由自取的,不管是人也好,妖也罷,都必須要為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起責任!你自動手吧!若再等到本王來下手,你就又多添一條罪狀,到時,少不得要連累其他你通報消息的人!”

漣清承認他從來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對自己所愛的人,他都算計得毫不心軟,為了多爭得寶寶的一點愛,他明明也對她動了心,卻也未曾先對她表白,更何況對她以外的人?

所以對著溫瑜,他更加沒有心軟,他像個局外人一般的看著他麵如死灰,掙紮在不甘願和盡忠之間,甚至他不惜告訴他,如果他自己下不了手處置他自己,那輪到他來動手時,就要有連累他人的自覺。

溫先生也是到今天才知道,他們從來沒有看透和看清過他們的狐王大人,略過他舉世無雙的妖媚麵容之後,剩下的,狐王大人的心,竟然也是天底下最自私無情者,他沒有修行者的半點憐憫之心,從前以為早就超然世外的狐王大人,如今看,也並非如此,而是他從來就沒有真正物外過,沒有在乎的東西,沒有在乎的事情,如何會生得出入凡的心?

然就在這個時候,蛇族女王湛碧寶寶出現了,他一直以為是湛碧家的蛇女配不上自家狐王大人,如今看來,比起湛碧寶寶的揚名在外的惡名,自家狐王大人雖不曾為人知,卻實在是有著不相上下的陰暗一麵相比起來,自家狐王大人顯然更讓人可怕一些!

他果然是下錯了子,做錯了事,所以他要付出如今這樣的代價了!

迎著漣清冷淡卻依然美絕人寰的笑意,溫先生慢慢的閉上眼睛……

從腹腔之內爆出一道血箭染紅了麵前的一大片青石地板,溫先生眨眼間,容顏盡老,發絲凝染成了霜。

漣清無動於衷的看完眼前這一幕後,終於緩緩的站了起來,留下了最後一句,“好自為之吧!”

人便已經消失在了原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