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041章 議事

江南八大家族百年來彼此通婚,細論起來都是沾親帶故,輩分亂的很,來此觀禮的各家名宿中年紀最大、輩分最高的當屬吳家前任家長吳尚。

吳尚年逾八旬,須發皓白,身子骨卻還十分強健。他主持吳家家政四十年,憑著他的膽識、見識和堅持不懈,吳家才得以興旺發達,由八家中排名第六位一躍成為八家中實力最強大者。

“去年神匠府派人來江南耀武揚威,我主張不要給他們好臉色看,殺殺他們的威風。你有你的顧慮,有你的打算,最後讓了他們一步,這個我不說什麽。”

去年因牛百歲之子牛炯陽被殺一事,神匠府和江南八家一度鬧的很僵,當日吳尚是堅決主張給神匠府一點顏色看的,蘇清邁起初態度也很強硬,最後卻選擇了妥協,這讓老頭子十分不快,蘇清邁請人帶話去吳公城,表示想親往吳公城當麵向吳尚解釋,卻被拒絕,心中一直惴惴不安。

如今吳尚主動提及此事,並大度地原諒了他,倒讓蘇清邁暗暗鬆了一口氣,他忙說道:“多謝師伯體諒,清邁的確有難言之隱。”

石家家長石默真的弟弟石默春笑對蘇清邁道:“聽說這次申請鑒證的人隻及上次的三分之二,雖然是冷清了點,但對兩位公子的前程卻是大有裨益哇。”

蘇清邁麵皮一紅,尷尬地笑了笑:“石兄抬舉了,那兩個犬子,唉,也是清邁自己無能,左右是爛泥扶不上牆。”

白家家長白世灼年不過四旬,卻因長期服用丹藥,臉色煞白,麵色泛青,須發白了一半,看起來倒像是個六旬出外的老人,他自入蘇宅以來,還一句話都沒說過,聽到這,忽然硬梆梆地問道:“蘇兄去年去冥州,觀感如何?”

蘇清邁愣怔了一下,見眾人都有問詢之意,遂飲了口茶,潤潤喉嚨,沉靜地說道:“事情比預想的還要糟糕,出中州城往西,赤地千裏,白骨露於野,連老鼠都餓瘋了,竟然攔在路上要吃我。真沒想到世道會壞到這個地步。”

此言一出,眾皆大驚。前年年初,中州境內大旱,引發民亂,繼而引發中州、冥州兩地豪強混戰,混戰了一年,最後朝廷遣左虎衛大將軍秀船宸率十萬大軍會同中州大都督陳瑜、冥州大都督方博合力圍剿,才算把局麵鎮住。

戰亂雖平,但這一年的混戰卻使中原腹心之地赤地千裏、民生凋敝。

百姓死了多少,江南八家並不關心,但傳言說秀船宸到了中州後,對地方豪強大開殺戒,卻令各方不安,因此提議派人前去查探。

蘇清邁的姑姑正是冥州大都督方博的夫人,眾人便推舉他以探親之名前往冥州、中州刺探消息。

“朝中黨爭一時半會兒還分不出勝負,這天下還得亂下去。西京大都督怎麽說。”

“已經有了隱退之心,冥州之地本來就物產稀少,供養二十萬鐵騎,早已是力不從心。江南物資豐饒,缺的是錢,冥州正好反過來,除了不缺錢,其他什麽都缺。供養二十萬大軍的糧草一向是由中州籌措,現今中州爛成這樣,西京大都督府的日子可想而知。”

“國家大事,肉食者謀之,與咱們何幹?!我聽說有人私自煉製屍兵,是

否屬實?”石默春對朝廷黨爭不感興趣,但對另一件事卻十分敏感。

蘇清邁哀歎一聲,解開自己的長袍,指著胸前的一塊傷疤說:“扶風郡城北,我差點被一個屍將給結果了。”白世灼和石默春仔細地察看了那處傷口,相顧失色。吳尚亦慌亂地搖頭歎息道:“還是有人亂了規矩,還是有人亂了規矩,這天下難道真的就要大亂了嗎?”

“亂不亂的我不敢說,我隻知道如今方大都督是在掙命苦撐,那些個派在西京大都督府裏鍍金的公子王孫們都已經撤了,由此可見形勢的危殆!此外,我還聽說趙陽山上有人到了大荒地,是乘神針鶴去的。”

“那扶摩有什麽動作嗎?”石默春著急地問道,若策動中州大亂的幕後黑手是圓真教,那形勢真的是不堪設想!圓真教自“大昌法難”後便失去了國教之尊,為了奪回失去的權力和尊榮,他們很有可能私底下策動這場戰亂,而且煉製屍兵正是他們的拿手好戲。這天下唯一能製衡圓真教的就是趙陽宗,既然趙陽宗有了動作,豈非證實圓真教與此脫不了幹係?

蘇清邁卻搖了搖頭:“那扶摩還是那副山林隱士的臭嘴臉。”

石默春有些失望,那扶摩按兵不動,豈不證明他的判斷有誤?他不甘心地追問了一句:“那,那些屍兵,不是屍魅?”

蘇清邁道:“它們不是靈族,隻是普通的僵屍,我試過符籙三昧火,可以將他們燒為灰燼。”

石默春沉默了,麵色變的十分凝重,但隻一會兒,他就高興地一拍巴掌:“謝天謝地,我一直擔心這場亂子的背後有圓真教的影子,若那扶摩與此不相幹,這就是地方豪強們的私下犯禁之舉,那就算不得什麽啦。”

“那倒未必。”白世灼的話跟他的臉一樣陰冷,幹硬,讓人聽著很不舒服:“至少他們是縱容的。”

吳尚道:“世灼說的有理,你們還記得嗎,那扶道當年跟趙鹽爭奪國師職位,一時相持不下,趙鹽拿穀陽門開刀,將裕美貞逐出了中京城。那扶道則頒下法令,禁絕各家煉製屍兵,凡有違背者即是圓真教的仇敵。中州、冥州豪門煉製屍兵,違法犯禁,讓朝廷十分頭疼,那扶道此舉深得聖武大帝之心,他因此當上了國師。當然為了平衡,搞出了個什麽左右國師,趙鹽雖然也做了國師,但他的右國師終究比那扶道要矮了一等。大昌法難,圓真教失勢,但這條禁令並沒有改。如今中州、冥州豪強,在那扶摩的眼皮子底下煉製屍兵犯禁,他卻裝聾作啞,你能說他跟此事完全無關?”

眾人紛紛點頭,薑到底是老的辣,吳尚這番分析入情入理,石默春心服口服。

“如此看,天極峰空明洞裏的傳言還是有幾分可信的,白日將盡,天將大亂,天將大亂啊。”恰當此時連佩運忽然邁步走了進來,朗聲說道,他在這裏年紀最小,輩分最低,但他的修為不低,又是連家堡的主人,眾人自也不會小覷他。

石默春打趣道:“連堡主怎麽一個人來了,雨秋姑娘呢。”蘇清邁也附和:“雨秋是個好姑娘,這些年在南嶺刻苦修煉,據說已經達到了品境。”連佩運道:“流境上階,遇到了關口,她自己也很苦惱。”石默春道:

“這不正好,你們二位若是結合,你便可以隨時指點她了,這叫夫妻一心,相得益彰。”

眾人打趣了連佩運一番,重新落座,連佩運繼續說道:“空明洞的傳言絕非空穴來風,我以為此事還須詳查。諸位有沒有覺察到最近世麵上的金子日漸稀少,金價一個勁地往上翻?”連佩運這話,眾人多懵懂不解,隻有吳尚擰了下眉頭,但也沒有說話。

“神匠府到處張牙舞爪,圓真教卻是萬事不出頭,如今連趙陽宗也坐不住了,佩運說的話有道理,白日將盡,天將大亂,天下大亂在即,我們必須有所準備,隻是如何著手呢,我們卻全無頭緒。”石默春搖了搖頭,歎息一聲。

他並非沒有主意,而是不想直接說出自己的主意,這個主意與石家有著莫大的利益關係,由他的嘴說出來到底有些為難。

眾人正愁悶間,衣天罡又走了進來,他雖非衣家的家長,卻是天武會的掌旗使,地位不次於一家之主。故而坐定之後,眾人便詢問衣天罡的意見。

“我的意思,還是要再去天極峰空明洞走一趟,真真假假總要弄個明白。”衣天罡在天武會任職掌旗使,眼界寬廣,一直主張以謹慎的態度看待天極峰空明洞的所謂神諭傳言。

“掌旗使的意思是懷疑此事有偽?”連佩運年輕氣盛,對衣天罡的過度謹慎略有不滿。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的意思在事情沒有確認前不易輕信。”

“衣兄這話也有道理,隻是去一趟西域冥界談何容易,那裏終年晦暗不明,修為在品境以下的根本去不得。”蘇清邁環顧左右,十分為難。江南八家修為境界整體不高,尤其這兩輩人中隻有石家的石默蓮修為達到了妙境,其他人都在流境和品境之間徘徊。在座諸人中也隻有吳尚、石默真、白世灼、連佩運四人的修為達到了品境。西域冥地終年晦暗不明,又是獸族和不死族的盤踞之所,凶險萬千,修為在品境以下的過去實在是九死一生。

“我們這些老骨頭遠涉萬裏之遙去天極峰是不可能了,年輕一輩中,隻有佩運去得,但佩運又是一家之主,幹係何等重大,也是萬萬行不通的。唉,江南八家竟然選不出一個可以去天極峰一探究竟的人。”一直沉默寡言的石默真忽然歎息道,表情十分無奈。

說者或無心,聽者卻有意。這話一說,蘇清邁、衣天罡等人麵紅耳赤,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他二人偌大年紀,修煉至今卻仍徘徊在流境門外,故對此話題素來敏感。

石默春知道兄長並無譏諷之意,隻是不大會說話,忙打個哈哈道:“我們這輩人靠著祖上的蔭蔽,日子過的太舒心了,不覺荒廢了修煉,這後一輩人可要抓緊了,適才蘇兄收的那個小徒弟我看著就喜歡,將來必定前途無量。”連佩運也覺得方才石默真的話有些傷人,忙附和道:“少兄能做蘇門弟子,我連某是有舉薦之功的,將來他若發達了,可不能忘了我連某的恩情啊。”石默春笑道:“連堡主少年得意,目光如炬,幾時也給我舉薦兩個妙人啊。”連佩運一本正經地問道:“石兄要的這妙人,是男是女?”

眾人聞言哈哈大笑,這一場尷尬方才遮掩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