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033章 我是個好人

翠紅院是蘇家的產業,這一點連佩運不必問也知道,八大家族雄立江南百年長青,除了過硬的鎮門武學,也靠雄厚的財力支撐。翠紅院日進鬥金,若無蘇家的股份,一天也活不下去,早讓官府給活啃了。

於是招呼了白小竹後,他便向蘇家兄弟和吳賢走去。

他年紀雖比三人都大,輩分卻是一樣的,彼此以兄弟相稱,他們見麵的機會不多,年齡地位又迥異,並無多少共同的話題,故而兩句話後便都冷了場。白小竹適時出現打破尷尬,她蹦蹦跳跳上前來,很自然地挽著連佩運的胳膊,大方地說:“連大哥不是外人,這地方亂成這樣,咱們還是回平江府去吧。”

連佩運笑道:“如此最好,這些小事就著落那位小兄弟來收拾吧。”

他說的那位小兄弟正是少浪劍,他雖一直藏身在二樓雅間裏不露麵,大廳裏發生的一切卻都看在眼裏,從一開始他就注意到了少浪劍的存在。

這少年雖未結成內丹,但筋脈內流淌著的真陽氣卻活力四射,距離結丹看起來隻一步之遙。如此年紀就有這等修為,讓連佩運感到吃驚,江南八家,白衣似(石)雪,蘇吳連卿。這是一百年前的排名了,這一百年間,各家的實力此消彼長,排名早已與實力脫鉤。其中吳家實力上升最快,已居八家之首,其次是衣家,南海連家可以排第三,進位最多。

實力下降最快的當屬於雪家,其次就是蘇家。雪家三代以來子嗣凋零,一代不如一代,如今更是一個脾氣古怪的老娘守著一個病怏怏的獨苗,孤兒寡母,情勢已是岌岌可危。蘇家境況稍好,但也不容樂觀,蘇清邁雖非單傳,但幾個兄弟修為俱未入流,反而要靠幾個旁支支撐門麵。小一輩中蘇越、蘇振兩兄弟的修為也遲遲沒有長進,如今甚至淪落到要去走天武會的後門參加武者鑒證,改弦更張,將破局的希望寄托在仕途上。

如此一看,這個少年便有些紮眼了,這樣的年紀就有這份修為,假以時日,必能重振蘇門武學,光耀門楣。隻可惜他現在隻是個家奴,蘇清邁是個古板守舊的人,肯不肯在名分上給他行個方便卻還是個未知之數。

如此看,家族的興衰說到底還是在人,尤其是當家人的眼光和肚量。

連佩運自認自己是個既有眼光又有肚量的人,故而他發現了後起之秀後,非但沒有半點的打壓之心,反而從一開始就打算提攜他。

讓少浪劍出麵善後,他就有了在蘇清邁麵前幫他說話的機會,憑著自己的麵子,蘇清邁必會給他一個養子的身份,如此蘇家能添一佳丁,他本人也從此脫離苦海,躋身上流豪門。

回過頭來說這也算是為自己一時衝動給蘇家惹下這場麻煩的一點點補償。

蘇越、蘇振兄弟剛一到翠紅院就被布衣老者尋仇,一交手就被打傷,若非老者為人迂腐堅持要取蘇振殺人的口供,蘇家兄弟連帶吳賢都早已身首異處。

經曆了這場混戰後,二人早已沒了主意,聽白小竹和連佩運如此說自然是滿口答應。

白小竹見眾人都聽她的安排,心裏喜不自勝,便指著少浪劍鄭重說道:“傳兩位少莊主的話,命你為處置安撫大使,全權處置這裏的善後事宜,你切不可偷懶耍滑。”見少浪劍發呆,便呲牙咧嘴地發聲威脅道:“快謝恩吧。”少浪劍沒有應答,他將目光轉向蘇家兄弟。蘇振道:“小竹妹妹的話就是我們的意思,我們走後,你負責全權善後。”吳賢又補充了一句:“此事,以你為主,老總管可一旁協助。”

少浪劍這才應了聲是。

堂中的江湖好漢們見此情形,皆向少浪劍道賀,連家堡主、白家小竹、蘇家兄弟和吳賢一起挺他,此人將來必前途無量,此刻不巴結更待何時?

打架雖未出力,但眾人仍以功臣自居,少不得要去平江府叨擾叨擾,重傷在身的倪鳳珍等人也一並帶去平

江府養傷,一時能走的都走了。白小竹臨行前,悄悄拉過少浪劍,附耳叮囑道:“你切莫偷懶,一定要好好幹,我會在蘇伯伯麵前替你美言的。”

說罷親昵地拍了拍他,一溜風地跑到連佩運身邊,挽起他的手臂,膩著不走。

少浪劍笑了笑,吐了口氣,如釋重負,白家小竹終於去纏別人了,他應該高興才是。但不知為何,看到她跟別人膩在一起,自己的心裏忽生一種失落。

“真是見鬼了,我竟然為這個家夥在吃醋。”

少浪劍搖搖頭,把翠紅院的老鴇、總管、管事以及親信小山、小武召集起來,商議處置善後事宜。眾人檢點屍體,一共十八具,多是孤身到此的江湖客,身份不明。少浪劍命人請來畫師,將這些人的遺容描畫下來,又命小山、小武購買上等棺材盛殮,恭敬而隆重。

蘇良在莊裏等到天黑等不見人,急忙派人到鎮上查問,人還在半道恰遇到翠紅院派來報信的人,聞聽翠紅院出了人命案子,蘇良急忙趕來,卻見翠紅院大堂裏狼藉一片,忙問死了多少人,少浪劍據實相告。蘇良眉頭一擰,忙招呼老鴇過來,命她和總管一起帶上十塊金餅連夜去縣城見縣令、縣尉和相關官員,又把本地坊官、裏正、耆老等人召集起來,統一說辭,隻說流民在院裏毆鬥,傷了三個人,打壞了一些東西,其餘的什麽都不許說。

眾人畏懼蘇家勢力,又得了好處,自然願意配合。二日正午,一個捕頭帶著兩個捕快自縣城而來,勘察了現場,詢問了幾個知情人,定了個流民毆鬥,輕傷三人,毀壞公私財產若幹,輕輕地把案子結了,上下皆大歡喜。

等到蘇清邁派顧雲海、顧雲涯到曆陽鎮時,各項事情都已安排妥當,翠紅院緊急修繕後已經可以營業,看起來一切如初。至於那十八具屍體如何處置,就不是少浪劍、蘇良的事了,自有顧家兄弟按著江湖上的規矩辦。

顧雲海看了十八名死者的畫像十分驚訝,誇讚了少浪劍幾句,要二人待翠紅院重新營業後立即去平江府回話。說是回話其實就是去討賞,蘇良心知肚明,待翠紅院重新開張,立即拽上少浪劍進了城。

蘇清邁此刻已知事情始末,他聽了連佩運和白小竹的進言,再私下裏問了蘇越、蘇振兄弟對少浪劍的看法,心裏便有了數。當他得知少浪劍曾在鑄劍室裏效力,被他失手擊傷後逐出山莊發配去農莊效力後,心裏苦笑不已,暗道:“我自詡有識人之明,為何人在我眼皮子底下不得重用,非要趕出去折騰一圈才能發現他的可用之處。”

便和衣夫人商議要收少浪劍為義子,衣夫人這幾日常聽白小竹和蘇家兄弟誇讚少浪劍,對這個農莊小賬房印象不錯,但她生性謹慎,勸蘇清邁道:“連堡主隻見了他一麵,越兒、小竹他們到底還年輕,依我看還是將他調來莊上,就近瞧瞧,合意了再說。”

蘇清邁笑道:“夫人此言甚是穩妥,就讓他來莊裏做管事,瞧瞧他的人品和悟性。”

這日,在城中老宅接見二人後,蘇清邁便發話讓少浪劍留在莊中效力,協助顧雲山招呼各地來賓。

少浪劍起身謝過,又道:“多謝莊主抬愛,隻是眼下秋收降至,農莊事務繁重,著人接替難免有差誤,請容忙完秋收再來莊中聽命。”

蘇清邁眉頭一擰,忙看了他一眼,喜道:“這是自然。你隨老總管回去,交代清楚了再過來。”

回曆陽鎮的路上,蘇良埋怨少浪劍道:“你這小子,怎麽把我交代的話全忘了?莊主眼下對你印象很好,又有人幫你說話,你應該留下來,趁熱打鐵再建它幾樁功勞。過不了幾年你就是總管了。”

少浪劍笑道:“義父的好意,我心領了。有道是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這種事急躁不得。”蘇良大搖其頭:“蘇家立業百年,開枝散葉,人口繁茂,早已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哪還有多餘的空

位,這好不容易等來一個,還讓你給錯過了,錯過了,那就是真的錯過了,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嘍,你以後就等著後悔吧。傻小子。”

少浪劍聞言隻是淡淡一笑,他的追求豈是做誰家的總管,在蘇家不過是暫時棲身罷了,做總管看似威風,卻有許多雜事纏身,肯定會耽誤修煉,倒不如在遠郊農莊做個賬房來的自在?白小竹他們好心幫了倒忙,也怪不得人家,眼下隻能拖一天算一天了。

他暗下決心一定要在進城前衝開最後一處天門,結成氣丹。

氣丹不成,絕不進城。

當然,在此之前他還要處理一件要緊事,那就是把安置在翠紅院裏的那個神秘白衣女子送走。翠紅院鬧出這麽大的動靜,已成是非之地,她實在不宜久留。

因此少浪劍一回到曆陽鎮,便找了個借口去了翠紅院,進門後直奔臨水小院見那少女。

雖已是夏末秋初,天氣依舊悶熱,白衣少女衣衫十分單薄,玲瓏曲線一眼望透。少浪劍目不斜視地欣賞了一陣,他目光純淨,隻是純粹的欣賞,別無半點褻瀆的意思。少女毫不介意,她笑盈盈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著說:“看夠了沒有,看夠了,我有件事要跟你說。”少浪劍知道她要說什麽,便道:“我正是為此事而來。若無大礙,你還是速速離開這裏。”少女笑道:“怎麽,你煩我了。”

少浪劍攤攤手:“我巴不得你長留此處,你花錢如流水,我也跟著沾光。”

少女撅起小嘴,漚了他一眼,眉宇間卻含著笑意,她嬌嗔道:“俗氣,錢就那麽好嗎?你若是喜歡錢,下次見麵我贈你千金如何?”

少浪劍道:“說話要算話,不許耍賴的,我取筆記下來,你按個手印。”

二人玩笑了一回,少女忽而一歎,說道:“我在家裏從不使錢,因為什麽都不必我操心,出來了也不知道錢的珍貴,花錢如流水,現在我知道了,錢是個好東西,小武、小山他們待我好,其實是對我的錢好,隻有你是真心實意幫我的。你曾說過我是非不明,善惡不分,我是有些任性,可我又不傻,你的好我會記在心裏,一輩子的。”

少浪劍道:“你平安就好,謝不謝的以後再說。我雖愛財,卻不貪財,你說千金謝我,這話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逼你喲,記得下次來一定把錢帶上,最好是匯通票號的金票,真家夥帶著身上實在累贅。送給我,我也不好收藏。”

少女眼睛一亮:“你果然這麽喜歡錢,不如隨我回南海去,我讓哥哥千金聘你做總管,將來我出嫁了,你做我的陪嫁,我絕不虧待你。”

少浪劍笑笑道:“那感情好,我這個人就有一樣好處,忠誠能幹,我一定會是個好總管的。”

二人對視一眼,彼此都笑了笑,一句玩笑話,當然誰也不會當真。

少浪劍喚來小山、小武,結算了費用,又取出兩錠銀子,讓小武去準備路上的幹糧,讓小山去買一匹好馬來。少女有青牛當坐騎,但這馬還是要備的,為的就是掩人耳目。

打發小山、小武去後,二人來到院中納涼,正閑開玩笑,那少女忽然秀美一蹙,揮手扇了少浪劍一個耳光,少浪劍反應神速,側身避開,心裏卻吃了一驚,不及他問,卻聽那少女破口大罵道:“你是什麽身份,我是什麽身份,憑你也想娶我,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說罷,她拂袖向外走去,卻早已被人斷了去路。

“哈哈哈,真是可笑,人家救了你的性命,又費盡心機幫你養傷,你卻如此恩將仇報,你們連家就是這麽教女兒的嗎?”

聲音似從四麵八方而來,如風推海浪,一疊連著一疊,拿不準說話之人究竟身在何處。少浪劍心裏一緊,陡然明白過來,他不動聲色地開了天眼,心裏咯噔一驚:就在他跟白衣少女說笑之際,這院子裏的土層之下已經布滿了血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