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86、蝴蝶絡
這采玉郎看著這塊潔白無暇，價值連城的昆山玉，又看了看那姑娘新月一般的臉龐，滿懷欣喜地拿起了刻玉刀。
這是少年二十年來，第一次為一個女子心動。也許以後的漫長人生中，他還會遇見數不清的千嬌百媚，看不盡的燕瘦環肥，但是，就在這一刹那，他知道自己的此生再也不會有如此感覺了。
這姑娘和這昆山玉，都那麽純潔美麗，似乎是天下最美好事物凝結成的精華。
他幾乎是用自己的靈魂在雕刻這塊玉石，一刀刀，都是無言的眷戀。
整間屋子靜的出奇，似乎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
大家屏住了呼吸，都想看看，這個晶石園手藝最高超的家族，會不會後繼有人。
可是，這采玉刻的形狀，越來越讓大家迷惑了。
這通體看來，一點花卉的樣子都沒有，而且刻痕雜亂無章，連采玉的父親都為他捏了一把汗。
過了一會，還是沒有出現眾人期待的牡丹、芍藥，有些鄉親開始小聲議論起來。
此時，采玉的母親忍不住輕聲問道：“阿玉，是不是有些不舒服？娘去給你倒些茶，你理理頭緒再雕刻也不遲。”
采玉笑道：“娘親，您就放心吧。這件昆山玉，我定然讓它美輪美奐，價值連城。”
娘親疼愛地笑了笑，依舊去裏屋倒茶。
此時，眾人漸漸地看出點門道了，那采玉雕刻的，竟然是一個人形！
隻是一個大致的輪廓，但是依稀能分辨出，這是一個體態婀娜的女子。
此時，有幾個經驗豐富的老師傅善意地提醒采玉道：“阿玉啊，這命題雕刻，就像是秀才作文一樣，你若是偏離了題目，雕刻的再好，也是不能通過這出師之禮的。所以你要好好想想在落刀啊……”
此時，一個珠光寶氣的姑娘也小聲提醒采玉道：“采玉，現在若是翻工，還是來得及的。”
眾人也議論紛紛，有的說，這春色滿園沒有花，成什麽春色。有的說，這采玉怕是根本就不擅長花卉，隻好弄個人物來搪塞。
可是采玉並不理會這些，依舊一刀刀，十分自信地刻著。
漸漸地，眾人被玉上的這個美人吸引住了。
采玉精妙絕倫的刀功，簡直就像是在親手賦予這個美人生命和靈魂。
玉上的美人薄麵修腰，清瘦脫俗。她輕輕地踮起一隻腳來，整個身子像前傾斜，神色歡喜又有些緊張，看起來似乎是跑了一段時間，美麗的嘴唇微微張開，好像在急促地喘著氣。
如果離得再近一些，周圍的人甚至能感覺到這美人的呼吸和心跳。
整塊玉石就雕成了這樣一個美人，這令眾人越發不解。
有的姑娘失望地說道：“看來，采玉今年是不能出師了。這分明是美人圖而已，和春色沒有一點關聯。”
幾個老師傅也麵露難色。本來他們以為，這采玉通過出師，是毫無懸念的事情。
給他的題目，也是這晶石園中任何一個匠人都擅長的花卉。
當采玉刻完最後一刀的時候，那個玉上的佳人竟然像活了一般，栩栩如生地看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有一個眼尖的姑娘喊道：“呀！
我發現采玉刻得這個美人，像……像瓔珞姐姐！”
眾人的眼睛馬上集中在了玉石上，旋即又轉到瓔珞那裏。
采玉循著目光看去，原來，那個姍姍來遲，卻又令自己怦然心動的女子，名叫瓔珞！
采玉漸漸地笑了。那種笑是發自內心的歡愉與讚歎。自己來到世間，能領略如此佳人，並且將她鐫刻在玉石之上，還有什麽遺憾呢？
那瓔珞和采玉各住在晶石園的兩端。
兩人此時都在想，這晶石園中竟有如此不俗之人。
不知道這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方圓百裏中，還隱藏著什麽樣的驚喜呢？
長久的凝視，兩人的眼睛交匯在一起。那種眼神，是一種懂得與欣賞。
眾人拿著這玉雕傳看了半晌，其中一位老師傅不無遺憾地宣布道：“采玉的這塊玉雕，與春色滿園的題目不符，這出師之禮……”
“慢，老師傅，且等一等。”瓔珞的聲音宛如環佩叮當，十分悅耳。
老師傅們都熟悉擅結絛絡的瓔珞姑娘，就和藹道：“是瓔珞啊，你可還有什麽意見麽？”
瓔珞欣賞地看著這玉雕道：“這其中人物，跳脫如生，姿態生動，我想……”
老師傅道：“這文不對題，任它刀功再好，人物再妙也是徒勞。總不能人家要一個春色滿園，咱們給一個美人卷簾罷？”
瓔珞笑道：“老師傅莫急，且讓我把話說完。我是想說，這玉雕恐怕還未完成罷。”
老師傅道：“采玉已然放下刻玉刀，且這玉石之上已經沒有再可落刀之處，如何說它還未完成？”
瓔珞道：“有師傅有所不知。小女擅長打結，怕是晶石園內盡人皆知之事。自從我開始做此營生以來，經過我手的玉器數以千計。但是經我打結之後，盡善盡美的竟然一件沒有。可見這玉器本身，不能脫離結藝而單獨存在。”
老師傅道：“瓔珞姑娘結藝高超，但是未必懂得雕刻。”
瓔珞謙遜道：“老師傅說的是。我雖不懂雕刻的個中乾坤，但是配上結子和絲絛之後，好不好看，我總能知道個究竟。就算是售與他人，別人也會有所評論。依我看，這很多工匠做的玉器，不是太俗，就是太滿。”
這一句話好像是一滴水濺入了油鍋當中，安靜的屋子一下子就炸開了。
鄉親沒沒有想到，一貫沉靜內斂的瓔珞姑娘，竟然能說出如此措辭激烈的言語。
原來，他們自視為寶物的玉器，在瓔珞眼中，竟然全是俗物。
一時間，很多老師傅都有憤慨之色。
其中一位強忍怒氣，問瓔珞道：“不知道瓔珞姑娘的太俗、太滿，所指何意？”
那瓔珞從容說道：“這所謂的俗，就是題材上的重複與陳舊，不是金玉滿堂，就是富貴吉祥。毫無新意可言。想來我們所處這西南邊陲，自然無法和中原富庶相比，而據我所知，這中原的文人雅士，皆不喜金玉之物。這金玉、富貴多了，我們的珠寶、玉器也就漸漸落入俗套，想走出西南，進入中原。我們就要打破這陳舊的套路。”
瓔珞這一席話，合情合理，令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心服口服。
剛才那發問的老師傅，此時已然怒氣全消，
他欣賞地看著瓔珞，神色誠懇地問道：“那姑娘方才所說的‘太滿’又是何意呢？”
瓔珞緩緩說道：“我經手的玉器，雕工不可謂不精良，工匠也不可謂不用心。隻是我看這玉中的圖案，全是花團錦簇，毫無空隙。整體看來。令人有種目不暇接的繁亂之感，且寓意平凡，從來不會給人以無盡的回味。所以我這結子打的也是十分勉強，不過是給人一根繩子可以掛在腰間罷了。”
沉默了許久的采玉道：“瓔珞姑娘的意思是，這玉雕，亦要給打結子的人留有幾分餘地，是這個意思麽？”
瓔珞點頭稱是道：“你的這個玉雕，我看叫春色滿園，是正合題意的。隻是現在少了一點東西，你們且等一會。”
說罷，這瓔珞就從采玉手中接過這精妙絕倫的美人玉雕，並從自己的袖中取出了一綹孔雀金線，開始仔細地打起結來。
若說這瓔珞打結的手藝，真是舉世無雙。她修長的手指在金線之間上下飛舞，就像是玉如琴在撥弄著琴弦，奏出美麗的樂曲。
少頃，眾人就發現，在那玉雕的旁邊，多出了幾個美麗的蝴蝶絡。
眾人仔細一看，都大吃一驚道：“快看，那美人在撲蝴蝶呢！”
果然，這玉雕上的美人，從神態、姿勢和微微輕啟的嘴唇上，都能看出來，她正用自己手中的緞子手帕，輕輕地接近瓔珞姑娘打的幾個蝴蝶絡。
那幾個蝴蝶絡用孔雀金線結成，在陽光下反射出瑩瑩的綠光，像極了蝴蝶翻飛的翅膀。
此時，瓔珞笑著對采玉說：“勞您大駕，把它佩戴在腰間罷。也讓眾人看看，為何你這玉雕叫做‘春色滿園’！”
那采玉將玉雕輕輕別在腰上，緩緩移步走到院中。眾人亦隨後跟上。
之間那腰間的美人緊緊追逐著這幾隻翻飛的綠蝶，而這幾隻蝴蝶在衣服的襯托下，竟然真的好像飛在繁花之中。
整個圖景春意盎然，生動有趣，強過了那些充斥著牡丹和各種花卉的陳詞濫調。
各位老師傅都微微頷首，十分欣賞地看著采玉腰間的“春色滿園”。
采玉的父母高興地合不攏嘴，圍觀的姑娘們也十分高興。有的看見那蝴蝶飛舞，竟然高興地拍起手來。真是一派歡樂景象。
那采玉將‘春色滿園’玉佩從腰間取下，十分謙遜地雙手獻給那些出題的老師傅們。
他們滿漢笑意地傳閱了一遍，就將玉佩送給了采玉的父母，並且說道：“快將你們祖傳的玉石刻刀拿出來罷，我看這出師之禮要完成了……”
可是另外一位師傅卻道：“我看啊，光有這出師之禮還不夠，我們今天就一並成了采玉的‘天工’之禮罷！”
“‘天工之禮’？那可是我們晶石園對工匠的最高褒獎！阿玉，你這麽年輕，就……”阿玉的母親聽聞詞語，竟然激動地哽咽起來。
這天工之禮，是將一把純金刻刀，傳與晶石園手藝最好的工匠師傅。
現在這把刀，正在這些老師傅的手中共同保管。
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人能擔得起‘天工’這個名號了。
正當他們要將這純金刻刀送於采玉之時，一個陰沉的聲音突然響起：“且慢！這把刀，原是我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