淌過歲月靜靜的河_第一部卷一:02章:苦情的人家

第二章

李家灣村距張家堡鄉有七裏地,連接兩個村之間的是一條不大寬敞的沙石路,現在被雨水衝刷地坑坑窪窪,細小沙子順風飄動遊走著,人和車行走在上麵並不好走。

夕陽西照,通往鄉裏進村的路口上,蜿轉的羊腸小路上,一個人正吃力地推著自行車一步一滑的踩著泥濘往村裏走,那是周未從張家堡鄉政府下班回家的李子林,等他滿頭大汗的走近村穀場中心,大家圍攏住他,都嘈雜話音急切地問:“子林,這雨澇災害坑苦咱們了,也不知道縣裏鄉裏怎麽管咱們?咋救濟咱們呐?莊稼現在是全爛地裏了,孩子念書沒錢咋鬧呀……,”

麵對村民們不連斷的詢問甚至是詰問,子林喘著氣說:“大家不要著急,縣裏鄉裏正組織救災工作,正沿村統計受災情況,今年還會不停地發救濟糧,學校也恢複著開學準備工作,黨和政府不會不管咱們,但咱們也要自已救自己,不能幹等著,能挽回多少損失算多少,日子還得靠自己過下去……。”子林和他娘一樣脾氣好,說話不急不躁,像個念書人的樣子,所以他說話大家能聽進去,**消停了不少。

天色漸暗,聚攏了好一會兒的人群漸漸散開了,村幹部開始組織較年壯的村民到村南麵的清水溝裏的水櫃上清理雨水淤積的淤泥,因為這場雨把水櫃裏引出來的潛流吃水弄的有沙粒和異味了,組織一些人去查看地裏莊稼和各家窯洞毀壞情況,有的人自發的去和村裏組織的人到鰥寡孤老人和五保戶家看情況,其實這樣的行動和動作每天都進行著好幾次。

李子林推著自行車,沒有急著回自己的院子家裏,他和村幹部站了一會兒街,聽了村裏這些日子大體的受災情況,順便到村邊的地頭起看了看莊稼受損的樣子,他緊皺著眉頭,看著成片鋪倒在地,不成樣子的莊稼,至打小印象中這還是頭一遭看見這破爛的莊稼地,村裏那以前抹的溜光的窯洞現在被雨刮的斑駁陸離,像起了白癲風的臉一樣古怪難看。

李子林先到他老子李德貴家看看,一進低矮的土院裏,他的弟弟老四李子平正一邊聽著老子的喝罵,一邊吃力的端著鐵鍬鏟窯洞土牆上糊掛著的泥皮,他們的父親李德貴正撅著屁股彎著腰用抹灰鏟費力的抺平抺光窯頂的窗口掛麵,嘴裏還罵著子平不求上進。子平未成年顯得力氣不足,漲紅著臉,淌著汗珠子,身上的衣衫不整,衣裳爛了邊角掛著泥點子,幹瘦的李德貴鐵青著臉,繃著青筋的手在用勁的壓光泥麵,嘴裏嘟嚷著罵子平,子林見此情景多了也不為怪,徑直走進窯裏。他娘正坐在灶火裏的小板凳上,一隻胳膊費勁的拉著風箱,另一支胳膊正往灶裏攛柴禾生火燒炕,炕被雨水浸的濕淋淋的,炕板了上鋪著的羊毛氈子濕透了,鋪蓋行李也濺濕了,灶火裏的倒撲出來的濃烈濕煙嗆的他娘淚水婆娑,咳嗽連聲,窯洞裏中間從頂到磚地上頂著二根楊樹椽子支著窯頂,估計是怕窯頂塌下來了砸著人。

子林娘幹練幹淨,但頭發花白了不少,抬頭紋和魚尾紋顯得很和善。子林鼻子很酸澀,忙問他娘有啥能做的活兒,他娘才抬頭眼淚啪嚓看見他進來,便說:“也沒個什,就是你爹老罵老四,上學沒個上進心,你多勸導勸導他爺倆,你也快回家看看,你媳婦操持一個家也不容易。”

子林發現他娘的頭發又花白了好多,心裏有點酸,扭頭看見有個放糧的空大甕橫放在炕頭上,裏麵還鋪著被褥,便問幹什麽用呢。他娘說怕窯塌下來砸著人,晚上睡在裏麵踏實些,他說甕裏睡覺裏麵太涼,人怕是受不

了,他娘說沒事,莊稼人命不貴,隻要孩子們把日子過好多讓大人省心了就好了。

子林讓家裏人都去他家裏睡或是鄰居家裏睡,他們的情況還比這裏好些,他娘堅絕不肯,怕給人家添麻煩,主要怕看臉色,他娘一輩子要臉要麵子,自個活受罪也不給他們添累,他隻好叮嚀了幾句,轉身回去了,他自個三間新鏇的窯年代不長,破損不大,他在鄉裏回家少,德貴過來已經幫他們修好了,媳婦金玲見他又是疲勞的回來,把飯端到炕上,心疼的嘮叨了幾句,子林憨笑著沒說幾句話,匆匆的扒拉了幾口飯,便泄氣般的悶頭倒在炕上迷糊著,金玲愛憐地看著他搖了搖頭,收拾好碗筷洗涮著,日子就這樣悶聲堵氣地過著……

李子安行二排三,上有哥哥李子林,中間有姐姐李子華,下有弟弟李子平。他勤奮好學,今年考取了一所中專學校。那個年代對於農村孩子來講,能考上大中專學校改變戶口分配工作是天大的出路,所以這樣的生活的前景有時候給人很激動和興奮,子安考上中專也是一樣,原來以為能上高中就可以了,聽村民和老師說如果能考上中專師範農業戶變非農業戶口包分配工作,是農民子弟夢寐的好事,農業戶變非農業戶口吃供應糧,過城裏人的生活,想著心裏就笑,尤其是通過念書跳農門,是那時候多少農村年輕人的夢想和途徑,那時子安的心才有了青春的感覺:青春是陽光明媚的日子,是打心裏笑容燦爛的日子,是無限欣喜的日子,一切多美好。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計劃體製末期的待分配大中專畢業生是一個特殊的群體,他們的曆史處境極其尷尬,所處的年代正是中國教育體製轉型期的前夜。為了穩定教育體製轉型前夜的教育秩序,他們被許以與昔日學兄學姐同等的畢業待遇為承諾而步入校園,然後走上了社會各個崗位,這些畢業生遍布每一個地、市、縣,有數萬人之多,涉及地域之廣、規模之大讓人慨歎。

當李子安從初中參加中考,考取了本市一所中專學校後,家裏十分高興,把家裏的糧食糶了一千多斤換成細糧票,子林還從村裏基金會貸了款,把他送到這所中專學校就讀。踏進中專校門後才感覺到並非自己想象的那般美好,好多專業課程生硬過時,課程標準不夠,教學師資不足,校園文化淺顯,許多像他一樣農村來的同學用糧票換飯票,剩餘的換酒喝或送人,家裏沒有門路的孩子們還想學個一技之長,然後走向社會掙個好營生,家裏認為有人有門路的學生就混個小文憑,然後憑借家裏找些關係進入行政事業單位當幹部,許多學生慌亂恍惚之間踏入社會,並無多少專長,涉世之初,深知人世艱難,拿著畢業證和派遣證回到縣計委大中專學生分配辦報到,人家說等著吧,今年縣裏有好多個應屆大中專畢業生,縣裏經濟不景氣,企業效益低下,就業安置困難重重,各單位人員超編,需要二年內才能計劃安置。

李子安中專畢業出校門後茫然若失的不知去向,回到村裏家裏麵對著就是村民們的議論,老子的無奈,家境的窘迫,一古腦地壓著他透不過氣來,看不出今後的前景來,心裏的石頭漸漸地沉重地漲壓著他的精神。

那個年代許多的大中專畢業生像他一樣懵懵懂懂的步出校門,踏入社會,悵然若失,慌裏慌張的感覺都有,如同大海行舟被扔在孤島上,進退無路,兩手張慌,摧殘衝擊著許多年輕人的心理極限。

張家堡鄉農機站大門緊挨著一條鋪著沙石礫麵的大馬路,馬路的旁邊是條大溝渠,溝渠的堤壩上生長著高大的大柳樹

,大柳樹成排輕搖著,微風吹動著柳條如千手觀音舞動手臂,頭頂上的藍天飄著絲絲縷縷的雲彩,如撕開的棉絮,田野裏綠油油的莊稼,鄉政府所在的村莊張家堡村比李家灣村開闊也大了不少,村裏平時很安靜,青年人外出打工的很多,平時隻有坐街的婦女、老人和孩子,偶爾的雞叫狗吠驢打噴嚏都很響亮,遠山青黛色中遊走著羊群,如綠毯上的小白花,一切都是這樣富有生機,生活多美好。

然而黃土堤壩上靜坐的一個小青年卻是憂心忡忡,手裏撚著截斷樹枝,低著頭不時地挑起腳下的土揚著灰塵,這就是子安。說是實習,其實是他不想麵對窘迫的家境,父親的哀嚎,母親的心病,不能埋怨他們,按農村裏的說法家有三個大小子要搬三座大山呐。除了家裏地裏幹重活時他幫把手,平時家裏不用他,家裏的心願就是他能盡快地上班掙錢補家裏的虧空。好在農機站是他表姐夫包的,吃和住不要錢,隻要當好站所保管加保安,這樣他表姐夫能抽空回去種地,省下雇人看站場的錢。農機站也就一台老式東方紅50拖拉機,一台手控小機床,一台電焊機,平點做點農機具、給農村人趕毛驢拉的小膠輪車、家養的豬羊等牲畜圈門電焊修補,掙點小錢。子安給表姐夫打打下手,一天下來活不太累,吃過姐夫從家裏帶的飯,就在堤壩上靜坐消食遐想,沒書沒報沒雜誌更沒電視可看,隻有漫天想象中的精神家園。

“哎,你天天坐這兒想什了”?少安身後響起一聲清脆的問話聲。

他循聲扭回頭一看,身旁站著一個年青姑娘,她留著齊耳剪發頭,一雙大眼睛亮閃著有靈氣,有棱角的臉型挺俊朗,膚色偏黑些,白底小紫花襯衫,淡藍色褲子緊裹著曲線美的雙腿,一雙陂跟黑膠底布鞋配白碎花襪子,很清秀樸素,也引人注目,扣人心弦,子安驀地想起語文老師課上說的1米63“真由美”來,她長的真像日本電影《追捕》裏的女主角真由美,她就是開裁縫鋪的素嬋。裁縫鋪離農機站距離不遠,子安曾遠瞅過她,做針線活時她的側影很好看,隻是這麽近的在眼前看,他臉有些發熱不敢應答。

素嬋大方地坐下來,雙手抱攏雙膝笑著問他:“人們說你是個大學生,正等著縣裏安排工作的了,大後生了咋還這麽害羞了?”子安定了定神忙回答了問話。“俄知道,俄問過你姐夫了,你家裏的情況俄也知道點。”素嬋像個熟人緩緩說道:“念書不是錯,拿不鋤頭彎不了腰沒什羞的,幹什麽用夠心,肯賣力氣就行,念書要用心呐,你愁煩說明你懂事理,不白念了書嘛。”

素嬋輕聲款語的勸導他說,話是開心鎖,子安心裏舒展些,和素嬋慢慢地開始攀談起來

素嬋告訴子安今年她二十二了,比他大二歲,念完初中就不念了。家裏姊妹五個她行四,爹是鄰村裏麵的會計,三個姐姐都早嫁了,現在吃穿還行,所以她的爹娘不再讓她和她五妹子早早的嫁人了,要她們找對人家找好男人才是好,也怕勞動風吹日曬他的閨女們老了醜了不好嫁人,所以送她學裁剪技術,大力供妹妹上學,她就學了個裁縫,她爹在農村也算個有心有遠見的當爹了,子安想想自己的父親不禁心裏一熱。現在和素嬋經過這麽一聊嗑,子安心中的迷霧漸漸地消散了不少。眼前這個姑娘心智這樣成熟,猶如仙子一樣的清爽,鄉村本就年輕人少,尤其是大閨女,大多外出打工掙錢了,現在這個素嬋是眼下多麽美好的青春美女,如果她和他一樣的上了大中專學校,她的前途未來可不一般,子安多年來一直這麽想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