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73章 傷逝
他匆忙趕來,距離他們掛斷電話不過一刻鍾。陸荏心下簡直像打翻了調色盤,湧上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你放心吧,海真老師下午會幫你代課,你要不要先回家收拾一下行李?”許光譯溫和的語氣讓陸荏忐忑的心淡定了不少。
她搖了搖頭:“不用了,我沒什麽要收拾的。”正準備起身背包往外走,卻被許光譯搶先了一步。
他將陸荏的包拿在手裏,長腿一抬,回過頭對她說:“走吧,我送你去機場。”
坐在車裏的陸荏雙手緊握著手機,關節處隱隱可以看見泛白。
她將頭偏向窗外,說不上是為了看窗外的景還是為了不讓許光譯發現自己眼角的淚。
“你別太擔心了,伯父不會有事的。”許光譯從後視鏡中將小女子的表情看得分明,他空出一隻手,附在陸荏的手上,像是要給與安慰,更像是要給與力量。
陸荏感受到手背上傳來的暖心溫度,心跳慢了半拍。她回過頭,與許光譯對視,而後努力扯出一個微笑,讓他放心。
一路上,他的手不曾移開。而陸荏的心也似乎沒那麽慌亂了。
到達機場後,許光譯剛一下車就有一個穿著體麵的男人迎了上來。
“少爺,已經安排好了,陸荏小姐的飛機將在十五分鍾後起飛。”男人說話間,恭敬地遞上一張機票。
許光譯接下,禮貌地回應了一句:“辛苦了。”然後他轉身把機票塞到了陸荏手中,並關切地囑咐,“學校這邊的課程你不用擔心,到了家給我打電話。”
陸荏怔怔地看著他,嘴唇開闔了幾次後,放棄了說話的念頭,隻微微頷首點了點頭,走進了登機大廳。
許光譯立在原地,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好久好久。
陸荏的父親還是沒能挺過去,推入手術室前與匆忙趕到醫院的她堪堪見了最後一麵,便是永別。
當晚,她和母親回家為父親置辦後事,直到半夜將近十二點,才歇息。
時隔大半年後再一次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陸荏聞到枕間熟悉的熏香,那是母親二十多年不變的習慣。漸漸地,她安下心來,伴著凝神的香味就快睡過去,隻是下一刻,腦中突然閃過什麽。
她猛地睜開眼睛,在黑暗中坐起身來。
陸荏隱約記得許光譯說過要給他回一個電話報平安,她還記得音頻似乎出了岔子。
拿起書桌上正在充電的手機,她下意識地在通訊錄裏找到他的名字,正欲撥號,卻瞥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00:23。
他應該已經休息了吧。
於是,陸荏的手指在屏幕上按動了幾番,係統提示“短信已發出”。
許光譯正在書桌前看文件,台燈的冷光籠罩著他,表情凝重些許。手邊的咖啡杯裏騰出悠香的熱氣,裏麵的**已經空了一大半。他不喝咖啡很久了,今晚卻不知怎的,一杯接一杯地灌,心上的擔憂也越來越濃。直到
手機發出一聲短信提示音,他抬眼掃過後,緊鎖的眉頭才稍微放鬆了。
【許老師,我三點多就到了醫院,由於下午要處理的事情太多,就忘記及時給你報平安,真是不好意思!】
許光譯見陸荏的短信中隻字未提她父親的情況,不好的預感再一次漫上心頭。
這個小女子一向是報喜不報憂,而且現在都已經這麽晚了,生物鍾一向準時的她忙什麽會忙到這個點?
他很想給她打電話,但又怕她好不容易睡下被吵醒,於是學著她的樣子發了一條短信給她。若是真睡下了,明早起來看到回複他也是一樣的。
【安全到家就好!伯父的情況怎麽樣了?】
陸荏第二天天沒亮就醒了。
她躺在床上,兩眼無神地盯著天花板看了好一會兒,才終於艱難地起身,準備洗漱收拾。
今天是殯期的第一天,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忙呢。
她的衣服以素色居多,從衣櫃裏拿出黑色套裙的時候,她的手不可控製地顫了顫。
這條裙子她從來沒有穿過,先前買來是因為聽沈玖熙說每一個女子都應該有一條優雅的小黑裙。當時陸荏稱其為“赫本後遺症”,但她還是很聽話地和沈玖熙一起買回來作姊妹裝。隻是如今,沒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場,說來有點苦笑不跌。
她簡單收拾了一番之後,把充滿電的手機拔下來準備出門,卻看到昨晚許光譯發來的短信。
原來,他也是很晚才睡!
看清短信的內容後,也說不上為什麽,陸荏的眼前驀地就蒙上了一層翳。
其實,她已經二十過半,生老病死到了她這個年紀是不可避免會觸碰的事實。
昨天下午接到醫生下達的死亡通知書時,她表現得比母親要平靜許多。她清楚終會有這麽一天,而這個結果對於常年臥病在床的父親來說,無疑是寬慰的解脫。他終於不用再受病痛折磨之苦,死者安息,身為親人的他們不應太過傷悲。
隻是,明明妥善安放的情緒卻在瞬間被刺激到,麵對許光譯的關心,她的淚就像決了堤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地止都止不住。
理智告訴她父親不再痛苦了,可情感卻嘲笑她從此成了沒有爸爸的人。雖然在回來的飛機上已經做好了說再見的準備,但真正確認他們父女間緣分原來那麽淺的時候,她又是千萬的不甘願!
陸荏的手緊緊地握住手機,淚也在屏幕上暈開成一朵朵驚心的水花。
好燙,不知手機機身熱得發燙還是眼淚的溫度灼傷了她。
她再也忍不住地哭出聲來,任由自己像孩童一般,哭得毫無形象、哭得昏天黑地、哭得撕心裂肺。
丟了玩具的孩童會因為求而不得而嚎啕大哭,她卻是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人!回不來了,再也回不來了,一別經年是永年,她年輕的心上從此多了一座墳。
良久,她伏在桌上改為小聲的啜泣,是眼睛哭疼了還是眼淚流幹
了?
她對著書桌上的鏡子抹了抹眼角的濕意,紅腫的眼眶肯定會讓母親擔心了。但她卻已經管不了這麽多,他們一家人都不是脆弱的人,隻是現如今的情況,沒有人忍心責怪。
她最後還是選擇在麵上補了一層底妝,雖然這使得她的臉色更加蒼白沒有血色,但好歹將眼眶的紅腫遮蓋得很好。
陸荏來到客廳,發現桌上放著一張紙條。
【荏荏,媽媽先去醫院接你爸回家,廚房的鍋裏有熱著的稀飯,你吃完了再過來。】
看到“回家”二字,她的心被刺痛了。無邊的悲傷再一次湧來,她就像溺水的貓,又像是擱淺的魚,被扼住口喉的窒息感讓她想大喊,卻發現自己隻能空作口型地無用掙紮。
之前,父親永遠是守在家裏的那一個。
自陸荏記事起,父親就一直臥病在床。母親說父親前半輩子吃了太多苦,落下太多病根,後半生隻能在床榻上度過。她說這話的時候,眼角總是濕潤,但陸荏卻覺得這是生活對父親的補償。操勞了半生的他終於能夠不再受工地裏風吹雨淋的苦楚,盡管被限製在一方角隅,有她和母親的關心照料,父親一直積極地笑對人生。
上大學之前,陸荏一直堅持走讀。每當放學回家後,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到父母的臥室裏看看父親。她會跟他講一天的情況,偶爾說幾個小笑話,能逗得父親笑上好久。
上大學後,她半年才能回一次家,與父親呆在一起的時間少了,她便更加珍惜每一次相處的機會。她知道這麽多年來,父親總在默默忍受著病痛折磨,很辛苦。但她卻私心地希望父親能夠一直陪自己走下去。隻要他們一家人在一起,她相信,父親的苦痛會用另一種方式得到緩解。
如今,父親還是走了。她也終於承認,這才是他最好的結局。
隻是,以後回家就不會再有人不變地守候,漫漫人生路,她終究還是必須一個人走。
接父親回家。
這個念頭讓她清醒過來。草草喝了幾口清粥,陸荏攔了一輛出租車直奔殯儀館而去。
殯期的第二天,她見到了一個讓她吃驚不已的人。
“你表姐不巧被外派出差,趕不回來了。”
許光譯的出現讓陸荏一時恍了神。她抬手揉了揉眼,哭了太久的眼眶本就幹澀難耐,這下又被她大力揉搓了幾下,霎時被刺激得不行。
她的手心再一次不可避免地被淚沾濕,許光譯體貼地拿出濕紙巾,也不遞給她,徑自輕柔地擦拭起她眼角未垂的淚花。
陸荏保持著跪坐的姿勢,由於身高的差距,許光譯隻得半彎腰身。兩人的距離極近,陸荏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黛色和淡淡的血絲。
他沒休息好?
這兩天來,陸荏基本上沒怎麽開口說話,剛剛的某一刻,她幾乎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她艱難地開口,聲帶的疼痛感讓她輕咳出聲:“你......你怎麽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