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56章 它可以再搶救一下

殿中的李德一臉受不了地捂住耳朵:“這小子,瘋了嗎?”

有事沒事鬼吼鬼叫什麽?

定眼往殿外一看,頓時驚了!

隻見裝盛禦膳的食盒打翻在了地上,裏頭擺放的金色圓盤全都摔了出來,數道美味佳肴混雜在一起,失去了最初的精美,宛如一地垃圾,不堪入目。

而最引人注目的,卻是天子膝下靜止不動的龍袍衣擺,在擺子上,幾滴還未完全浸透進去的油漬清晰可見。

‘嘶’

李德倒抽了一口涼氣,怪不得小唐會大呼小叫,敢情是知道即將要大禍臨頭了!

他剛這麽一想,就聽見某女鬼哭狼嚎的聲音:“我的菜!”

額角猛地抖動幾下,菜?她就快沒命了,還關心這一地的菜!?

李德見鬼似的看向唐芯,頗有種衝動想把這人的腦袋撬開,仔細瞧瞧裏邊裝的到底是些什麽。

唐芯淚流滿麵地蹲在地上,拾起筷子端起圓盤,就要去夾。

“已經髒了。”手腕被人淩空擒住,頭頂上飄落下明顯不愉的嗓音。

“還能再搶救一下。”底下那層髒了,上邊的卻是幹淨的,能繼續吃!退一萬步說,即便全都弄髒,人吃不了,禦膳房裏養的活禽也能飽飽口服,吃肥了長胖了,宰了當食材!就算它們吃不了這麽多,可以拿去做肥料。

一個無限循環的生物鏈,在唐芯的腦海中顯露出來,手腕一動,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竟硬生生從沈濯日的掌心裏掙脫出去,專心致誌收拾著地上的狼藉。

劍眉微緊,透著些許不悅,卻又在見到她心無旁騖的專注模樣後,鬆開了。

薄唇微啟:“李德。”

愣神半天的李德忙不迭踏出寢宮,拽住唐芯的胳膊,把人從地上扶了起來。

“唐大人,你去旁邊歇著吧,”沒給唐芯開口的機會,揚長脖子往台階下喚了聲。

立馬有小太監從院子外跑了進來,麻利地收拾起飯菜。

“你們小心點,別把它們碰髒了,哎呀!髒的和髒的擱到一起,葷素要分開啊,”唐芯看得一陣肉痛,拜托!清淡的美食怎麽能和甜辣的放一堆?一臉肉痛的推開太監,“邊兒去,我自己來。”

這些人,都不拿剩菜當糧食!不造粒粒皆辛苦的道理麽?

李德一肚子怨氣,幫他的忙,他還這麽多廢話,真真是不識好歹!

本想向皇上抱怨幾句,上上眼藥,一抬頭,竟見天子麵露無奈且縱容的笑,話到了嘴邊,咕嚕一下吞回了肚子。

好不容易撿拾完畢,唐芯如釋重負的笑了,拎起食盒,就想把東西帶去禦膳房。

上揚的弧線驟然撫平,她要走?

眼眸一轉,看向身旁的李德。

後者頂著滿腦門的黑線,不甘不願的喚道:“唐大人。”

又咋滴了?別看她正忙著帶食物回去加工麽?

唐芯黑著臉轉過頭。

“您是不是忘了什麽事啊?”李德咬牙問道。

充滿暗示的話語,如一道驚雷從頭而降。

瞥了瞥看不出喜怒,但存在感極強的天子,一滴冷汗無聲滴落。

艾瑪!她居然把正事忘了。

幹笑一聲,道:“沒忘沒忘。”

“哦?”沈濯日懶懶睨了她一眼,“那你且說說,都想起了些什麽。”

好在唐芯早有準備,把食盒挎在肘間,小心翼翼地靠近天子,低聲說:“您曾說,我是乾清宮的奴才,是您的人,您會護著我。”

聲線小如蚊鳴,麵上浮現了幾分懊惱與慚愧。

要是沒有李公公的提醒

,她哪會記起這話?

在殿中時,他之所以會翻臉,正是因為她說害怕,而她的害怕,恰巧泄露了不夠相信他的事實!

因為不信他會護著她,她才會擔心告知他實情以後,他會秉公處理,或是將她交給齊妃處置。

“你未曾記在心裏。”沈濯日一針見血地說道,話分外直白,猶如一把利劍,不僅傷人,也傷己。

唐芯無言以對,低垂著腦袋,避開他太過鋒利的眼神。

她的反映已是一種回答。

沈濯日說不出此時究竟是何種心情,有些莫名的堵,還有幾分煩亂、惱怒。

沉重且危險的呼吸聲,近在咫尺,唐芯很清楚,要想成功過關,她就該馬上認錯,再趁機表示忠心,向他承諾絕不再犯。

但她過不了自己這一關!更不想騙他!

他信任她,可她如果連坦白承認,對他不夠信任的勇氣也沒有,未免太渣了一點!

時光仿佛在這一瞬停止了流動,兩人沉默地對持著,那看似平靜的氛圍,卻又凝重得叫人不安。

李德急得在一旁不斷擠眉弄眼,拚命向唐芯遞眼色。

主子爺不高興,她還不快點兒俯首請罪?這時候倔個鬼啊!

唐芯固執地沒有出聲,更是把李德忽略得徹底。

良久,耳畔傳來一聲低不可聞的歎息。

“罷了。”

她此時不信又如何?來日方長,他有的是時間慢慢讓她信服。

勢在必得的暗芒,在眼底一閃而逝。

唐芯忽地感到一陣背脊發涼,偷偷抬起眼睛去看他,卻又沒能看出個所以然。

“你留下的尾巴,朕已替你清理幹淨了,今夜不用你在此伺候,跪安吧。”說完,在唐芯迷茫不解的目光下,轉身回到殿內。

張了張口,想問問他這話是什麽意思,但,沈濯日沒給她出聲的機會,左臂一揚,內力化作勁風,砰地帶上了殿門,重回主位就坐,輕喚了聲:“修容。”

“屬下在。”修容從房梁上躍下,靜候差遣。

“護送她回去,記住,路上稍微提點幾句,點到即止。”他可從來都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大善人啊。

薄唇微揚,笑容裏滿是算計。

磨磨蹭蹭離開乾清宮,唐芯仍在琢磨沈濯日拋下的那句,百思不得其解。

“唐大人。”修容施展輕功追了上來,“主子命屬下送你返回禦膳房。”

“不用啦,”唐芯剛想拒絕,忽然又想到她是冷麵神身邊的得力助手,說不定能泄露些口風,讓她弄明白個中玄機,旋即,便改口答應了。

路上,她狀似不經意的開口詢問。

修容麵露遲疑,一副想說,又不知該不該說的表情。

“好姐姐,你就告訴我吧,我發誓,絕對不會讓第三個人知道。”唐芯豎起三個手指,一本正經地說。

見狀,修容的態度鬆動了不少,勉為其難告訴了她:“主子得知你的計劃後,擔心張禦廚會出賣你,便差屬下去了趟禦膳房,警告張禦廚不得向任何人透露白日的膳食,是從你這兒學來的。”

唐芯‘O’的張大嘴,瞠目結舌地看著她:“你,你是說……”

冷麵神在幫她善後?這怎麽可能!

她不想信,可修容態度篤定,言辭鑿鑿,根本不像是在說謊,而她更沒有理由,編造謊言戲弄她。

“不僅如此,”趁她還未完全笑話掉這一重磅消息時,修容接著又扔了顆魚雷,“主子為讓齊妃不計較唐大人挑釁之舉,特命修慈前去朗月殿,鼓吹唐大人在禦前受罰,被主子罰於乾清宮外久跪,相信齊妃得

知這一消息,便會歇了報複之心,不會再為白日的事,處處針對唐大人。”

唐芯驚得下巴幾乎快要脫臼,腦中思緒大亂,愣了老大半天,才幹巴巴擠出句話:“為什麽?”

修容麵無表情地看著她,直把唐芯盯得心虛晃神,才說:“自是為了保護你。”

如此顯而易見的用意,她是真不懂,還是裝作看不明白?

“主子從不會妄言,今夜這席話,屬下本不該說,且按主子的意思,也是不想唐大人知道的,但屬下不願主子的苦心白費,方才實言相告。”修容後來說了什麽,唐芯一個字也沒聽清。

他在保護她……

沒有把她移交法辦,更沒有在知道實情之後,裝聾作啞,反而在暗中替她處理善後。

心驀地一揪,像是被人大力捏了一把。

酸喜交加的情緒,一股腦湧上眼眶。

“我都幹了些什麽啊!”不僅防備他,懷疑他,還表現得那麽明顯!唐芯羞愧得隻想給自己一巴掌。

吸吸鼻子,扭頭看了眼靜靜矗立在夜幕下的莊嚴寢宮。

不行!她必須得去道歉!

她立馬調頭回去,卻在入院時,撞見了李德。

“見皇上?”聽說她的來意,李德當即皺緊了眉頭,“白日宮中出了亂子,皇上拋下政務,搭理這些個瑣事,如今總算安生下來,正忙著批閱奏折,哪有時間見你?”

這話如一盆涼水,澆得唐芯的心哇涼哇涼的,她不甘心地看了看燈火通明的大殿,剛想求求李德。

就聽他說:“折子堆積如山,且每一本都需皇上親自翻閱,若再見你,皇上今夜還要不要睡了?”

急切的心情驟然消失,聳搭下腦袋,有氣無力的說:“那我明天再來吧。”

拖著沉重的步伐離開,沒走多遠,唐芯忽然停了腳,回身盯著那座殿宇,似透過那朦朧的燭光,看見了天子埋首案前,強忍疲憊處理政務的身影。

濃濃的負罪感霎時襲上心窩,壓得她心口悶悶的。

修容謹遵聖命,將唐芯安然無恙送入禦膳房後,便想回去複命。

“你先別走!”麻溜地擱下食盒,卷起袖口風風火火跑進了廚房。

沒過多久,嫋嫋炊煙從煙囪內冒了出來,宛如一團團散開的白雲,悄然融入夜色。

一刻鍾後,修容飛身竄入宮殿,將手裏的托盤擱到案幾上,說:“這是唐大人為主子做的陽春麵,您趁熱吃吧。”

白霧般的熱氣肆意親吻著沈濯日精湛俊朗的麵龐,仿似春陽,暖化了他的心尖。

手指輕輕一彈,朱筆化作一道優雅的拋物線,準確無誤掉進了旁側的筆筒裏。

“主子,”待天子不緊不慢拾起金筷,修容這才吞吞吐吐地把心裏的疑惑問了出來,“屬下已提點過唐大人,她得知主子的所作所為,十分後悔,想來此向主子致歉,您為何反倒避而不見?”

金筷頓了頓,一絲不明的情緒劃過眼眸。

“屬下失言,請主子降罪。”修容跪地請罪,身為隱衛,她怎可打探主子的心思?

“無妨。”沈濯日不曾責怪她,揮手叫起,口中答道,“朕的金口玉言,她也能忘在腦後,當罰。”

所以主子是故意想懲罰唐鑫,讓她懷揣著內疚、自責之心度夜,才會不見她的?

修容頓時囧了,曾經慧心巧思,運籌帷幄的主子,究竟是幾時變得這麽幼稚了?

沈濯日渾然不知她內心裏的真實想法,眼瞼幽幽垂下,盯著碗中漂浮著綠油蔥花的湯水,有些出神。

或許還因為他今日看夠了那丫頭哭泣的模樣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