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7章 第8章 烤酥魚

明殊並不知道後來葉榛葉季明在顧昀的房裏待到何時,又說了些什麽。這個看似有病的男人消失得無聲無息,一如他出現時的莫名其妙。

隻是第二天起來,顧昀突然說要在江州多停幾日,吩咐白虎和玄武將行李打了包,全體搬到慶平侯府在江州的別院去住。

明殊幾個這才知道,敢情慶平侯府在江州還有別院。

那讓他們住在驛站做什麽?一早就在自家別院住不就得了?

玄武“嗤”了一聲:“別院還要灑掃伺候,離官道又遠,咱們原隻是途經江州,在驛館停一宿就走,何必要去別院住?一傳出去,世子爺光接拜貼就要接到手酸,多不自在。”

“那,咱們要在江州停多久?”

“十天八天的吧。”玄武看起來有幾分懊喪,“早知道別急著送人走,好歹留兩個還能做點兒粗活,打個水劈個柴什麽的。”

哈少良立刻湊過來說:“昨兒晚上才走的,肯定不能連夜趕路,隻怕還離著不遠,現在快馬就能趕上,要不我騎馬去追他們回來?”

玄武冷笑一聲:“追?你會騎馬嗎?”

哈少良的腦袋立時又縮了回去。騎馬那是豪門少爺們玩的,馬是祖宗,養起來多貴多費事啊,平日能摸根馬毛就夠在外頭炫的,他哪有那個命學騎馬。

“會騎也用不著。”一旁白虎涼涼地說,“好不容易才把那幾位送走,這要是再接回來,世子爺不得拔劍砍人呐。”

哈少良摸著下巴,一臉沉重:“你們說,會不會是咱們爺那方麵有毛病?所以越是美人兒越不能擱眼前?心塞,嫌麻煩?”

玄武抬掌呼了他後腦勺:“想死啊你!”

陳石和貴喜深有同感,扛著箱子離哈少良又遠了一步。

明殊力氣大,正一手提著一隻大木箱子往車上扔,後頭嘰嘰喳喳的,晨間清冷的風也添了幾分暖意。

顧昀牽了馬,一手輕拍著馬頸,玄青色素緞箭袖長袍在晨曦裏閃動著點點微光。

長睫低垂,在眼窩處落下淺影,黑色的麵罩遮住了他的容貌,隻露出一雙眼睛。

顧昀的眼尾細長,瞳色黑沉,十七歲的少年郎遮的住過於秀麗的容貌,卻遮不住身上散發出的銳氣,鋒利、堅硬、冷酷,如同出鞘的劍刃,遇者披靡。

明殊捂著胸口默默轉臉,這一大清早的,世子爺的殺傷力太大,真心扛不住。

後麵還在嘰喳鬧騰的眾人一眼瞥見顧昀,也立時消了音,一個個老老實實去裝車。

慶平侯府在江州的別院並不在江州城內,而在北郊棲霞山下。一山都是楓樹,遍野青翠,莊前有一條丈寬明溪,玉帶一樣蜿蜒繞莊而過,風景十分優美。沿路處處可見戴著鬥笠的農人,牽牛扶犁在田間勞作。水田裏蔥綠的稻苗高已過膝,隨風搖曳如綠海生波,伴著埂上遙遙的歌聲,讓人原本躁動的心也平靜下來。

溪邊一路全是桃花,山下桃花開得早,繁花簇簇於枝頭,粉白嫣紅,開得甚是燦爛。微風吹過,花瓣被風卷起,輕颺九霄複為漫天花雨落於明澈溪

水上,濺起點點漣漪,最後承著溪水一路向東而去。

明殊坐在車轅上,看著這美景春色,隻覺心曠神怡,一切煩惱似乎都能隨風而去。

幾片桃花瓣被風卷著,落在了她的發間,映著她的笑臉,讓人倏爾生出一股“人麵桃花相映紅”的慨歎來。

哈少良挨著她坐著,看見她的笑容也有些失神:“怪不得爺要挑你,就你這長相吧,雖然比世子爺還差了不少,但也挺能吸引人。有你在身邊,估計那些背後編排他的人多少要分心些。”

明殊手裏拈著一根桃枝,輕輕抽在哈少良的肩頭:“閉嘴吧你,就你能!”

騎在馬上的顧昀好像聽到了他們之間的對話一樣,正在此時轉過頭來,目光幽深,看不出喜怒。一片粉紅花瓣倏然飛至,正貼在他微微上挑的眼角。

明殊的臉突然紅了……

好端端的,我臉紅什麽?!

明殊一邊卸車,一邊生悶氣。一定是日頭太大,自己被曬暈了頭。別院的管事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世子爺新招收的近侍。明明細胳膊細腿還是個少年的模樣,可怎麽有這麽大的力氣?

那可是樟木大箱子,裏頭滿滿裝著綢緞布匹。尋常一個壯漢扛一隻箱子還要咬牙切齒費把子力氣,可這位小哥居然一手提一隻,輕輕巧巧就落地了。再瞅瞅莊子這邊這幾個腰酥腿軟的小子……

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啊!

白虎和玄武是顧昀最得力的親隨,歸置雜物這種小事自然不能讓二位爺動手。新晉四人組雖然資曆淺如薄紙,可也總是世子爺親自挑出來的人,地位不比尋常,別院上上下下的對這四位都是極為親熱奉承,把四人別扭得夠嗆。

陳石是個老實人,貴喜有眼力界但膽子小,哈少良隻有一張花花嘴,向來眼高手低。

最後挑大梁做事的,竟然是四人裏年紀最小的明殊。

顧昀帶的東西並不算多,可是明殊對別院格局不了解,又不認識人,在管事的幫忙下,把一切歸置清爽也花了近兩個時辰。

別院是個五進的大院子,後頭還帶著個小花園,明殊和陳石他們住在第四進的偏屋,離顧昀的院子隻隔了一道月亮門。玄武和白虎跟顧昀住在一個院子裏。別院裏另有正付管事各一人,灑掃的丫頭和小廝各六個,還有廚下、花匠和護院,雜七雜八也有近三十口子人,都擠在外院裏住著。夜裏除了巡夜的,根本沒人會進後院來。

明殊忙了大半天,一頭一臉的灰,身上癢得很,實在想找個地方好好洗洗。那三個男人直接在院子的井邊打水衝澡,還連聲地喚她過去一起洗。年輕人火力壯,雖然現在是三月天,他們還是脫淨了衣褲,等不及廚房抬熱水來就你一瓢我一桶的互相潑水玩。

明殊哪裏會肯去看這三個精赤的男人!

雖說小時候在莊子裏沒少見過光著腚坦蛋蛋的娃娃,但那時候她自己也還是個娃娃,鄉下人百無禁忌沒那麽多講究。現在她長大了,也沒有坦蛋蛋的小娃娃能看……明殊情緒十分低落,拿著木盆裝著換洗的衣裳就要出門。

“天都快黑了,你要去哪兒?”陳石肩膀上搭了塊手巾,揚聲問她。

明殊臉也沒敢偏一下,別著視線說:“井邊太擠了,我出去轉轉。”

哈少良舀了一瓢井水兜頭澆下,冰涼的井水激得他打了個哆嗦,嘴裏嘟囔著:“你長的像個姑娘吧,性子也像姑娘,隨便衝衝不就得了,沒見過像你這樣愛幹淨的。”

貴喜戳戳他,低聲說:“哎,你以後少說像姑娘啥的,世子爺忌諱這個。”

“我說小明子呢,又不是說爺。”

“嘴上帶點把門的,說誰都不行。你是顧家出來的,當比咱們這些半途兒來的更清楚明白。”貴喜指了指前院的方向,“白虎跟我們說的那些話你都忘幹淨啦。再說了,明殊算是自家兄弟,他聽著也不會高興。”

倆人還在嘀咕著,明殊早跑遠了。

天色昏暝,炊煙嫋嫋,田間路上不見人影,明殊找了個僻靜的地方,遊到落滿桃花的溪水裏快速洗了把澡,順手還捉了兩條鮮魚,然後神清氣爽地往回走。

魚扔在石桌上“劈哩啪啦”地直跳,把饞蟲勾出來好幾條。他們去廚房要了些鹽末胡椒,幾個人跑到溪邊,又去撈了幾條魚,刨坑搭火烤起了魚。

明殊有把烤魚的好手藝,沒多久,那撲鼻的香氣就傳出老遠,竟然把玄武和白武兩個也給勾出來了。

六個人圍坐一圈,篝火旺盛,舔紅了他們年輕的麵容。洗淨的鮮魚沒有去鱗,刷上油在火上烤得嗞嗞作響,魚皮下鮮嫩豐腴的魚脂慢慢從鱗片裏滲出來,滴入火中炸出一串火花。

鹽末和胡椒適時均勻地灑在魚身上,與沾滿桃花香氣的魚肉鮮香混和,勾的人饞津大盛。

色澤金黃的烤魚鱗片酥脆,魚肉鮮嫩,一口咬下去,口感和滋味達到了絕妙的平衡。

隱約間,聽得院裏響起清越的笛聲,婉轉悠長,仿佛流雲拂翠,似泉出深穀,幾個鄉下土包子都沒聽過這麽好聽的樂音,一個個聽得有點發癡。

“你怎麽了?”哈少良拿胳膊肘搗了搗明殊,明殊回過神,伸手一抹臉,一手的冰涼,她聽曲子竟聽到哭了。

一眾人等都看著她,她拿袖子抹了把臉,神色黯然:“沒什麽,就是突然想家了……我……大娘,最喜歡哼這曲子。”

雙燕歸飛繞畫堂,似留戀虹梁。

這曲《燕歸梁》是奶娘在她兒時哄她入睡最常唱的曲子,沒想到今日在江州竟還能再次聽到。隻可惜曲在人亡,待她溫柔又貼心的奶娘已在火中化為飛灰,此世再難見到了。

明殊心頭酸澀痛楚,眼淚又止不住撲簌簌往下落。

“這曲子挺好聽的啊,你幹嘛要哭嘛。”哈少良不解地問。

“是世子爺。”玄武拿洗幹淨的葉片包了一條魚,叫白虎起身,“送條魚給爺嚐嚐鮮。”

“明殊,手藝不錯啊,回頭肯定有賞!”白虎安慰似地拍拍明殊的肩頭,“別顧著想家了。你這幾天好像又竄個子,袖子都短了,回頭叫人給你把衣服放放。”

明殊點了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