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63章 家事

皇帝獨自在乾元殿中坐了許久,快掌燈的時候擺駕長春~宮。

大盛朝立朝以來,曆代太後所居的都是壽康宮,隻有這位太後,當皇妃的時候住的是長春~宮,兒子登基,她做了太後了,還是不肯移宮,隻繼續住在這略顯偏僻的長春~宮。

長春~宮處處簡樸,並無奢華豔~麗的裝飾,空氣中常年飄散著淡淡的檀香。太後茹素念佛了十幾年,更在長春~宮中專辟了佛堂,供奉著觀世音菩薩,每日早晚課,誦經抄經從無懈怠。後宮之事,均掌於葉皇後之手,她從不過問半句。每日裏,除了打坐禮佛,對旁的事情再無半分興趣。

皇帝知道母親的心結所在,能通過禮佛而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對太後而言才是真正的福氣。所以盡管言官數次上表請太後移宮,話裏話外有譏帝王不孝之意,皇帝也並未往心裏去,一切均以母親的心意為上。

踏入長春~宮的宮門裏,聞著那淡淡的香氣,不知怎麽的,原本一直繃著的情緒放鬆了下來,臉上也不自覺露出了一絲笑容。一路緊跟著他的內侍總管太監提心吊膽了一路,這會子見著皇上笑了,心裏這才踏實了點兒。

皇帝也就是心血來~潮,想找母親說說話,沒想到皇後也在,相互見了禮,太後命人奉了茶來,上下看了看兒子,才說:“今兒刮了哪陣風,怎麽一個二個都挑了這個點兒來哀家這裏了。”

“就是想找母後說說話。”皇帝笑著捧起了茶盞,“梓童怎麽也挑著這時辰過來了?”

葉皇後與皇帝同年,今年三十九歲,因為保養得宜,心性也比較開闊,所以看起來也不過三十左右,膚白微豐,容貌端正,說不上是傾國傾城之容,但看著也十分雍容秀雅,細細觀之,葉榛與這位長姐長得足有六七分相似呢。

葉皇後雙眉微蹙,麵上帶了點子愁容:“還不是為了妾身家裏那隻混世小魔王。”

“季明回來了?”

葉皇後點了點頭,她比葉榛年長十三歲,幾乎是看著這個幼弟一點點長大的,她的生~母生下這個弟弟之後沒多久就過世了,她十七歲嫁入皇子府,夫妻相得,因著怕弟弟年幼,下人不能悉心照顧,她還將弟弟接入府中教養過幾年。說是弟弟,於她而言,也就跟自己的兒子差不太多了。

皇帝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對這個小舅子的感情十分深厚,但又因為小舅子是葉家人,他並不好管束,反倒縱容了些,以至於葉榛自小雖有神童之名,卻行~事狂放,想來他這個當姐夫的,也要擔點責任。

“他今年已經二十六歲,旁人在他這個年紀不說兒女成群,也總該有一二可膝下成歡。”提起這個弟弟,葉皇後就覺著頭疼,“他可倒好,成日野在外頭,一說起成親的事就推三阻四,可憐我父親一把年紀了,還要為這不孝子操心。”

葉榛這人,在士族圈子裏可算得上是個異類。他自幼聰穎過人,有過目不忘之能,七歲所做之詩傳遍天下,為無數文人所讚,都言此子將來成就非凡。可誰知道

這位大盛史上最年輕的解元公會在春闈上堂而皇之就交個白卷,然後給家裏留個條兒,說天下之大,他要去看看就跑了呢?

這一跑就是十年,雖然也時不時會回京住幾天,但其間隻要對他說教了,逼他去科舉了,張羅讓他相親了,這小子就是一個招,立刻卷袖子跑路。也不知道這些年他結交了什麽友人,更不知道他在哪裏學的功夫,承恩公府嚴防死守,再怎麽著,都攔不住他。

好在葉榛心裏記掛著家人,也並不會一走多少年沒有音訊,總歸在他祖父忌日,母親忌日,或是家裏有重大事情的時候,葉公子都會跑回來露個臉,盡盡為人子的孝道。一來二去的,也就是蹉跎到了今日。

皇帝看向妻子的目光中便多了一分了然:“是不是你又為他挑了哪家閨秀,將他嚇跑了?”

葉皇後提起來就一肚子氣:“妾身還沒來得及說呢,不過想著又有大半年未見著他了,讓他來與我說說話兒,他便如隻兔子一樣跑了!”

太後聽著這夫妻倆說話,聽著聽著,“噗嗤”一聲竟笑了出來。

“那是季明那孩子被你日常叨叨著叨叨怕了。”太後頭發已經花白,不過目光清澈,臉上皺紋不多,依稀可見當年的絕佳容色,“你啊,他已經大了,凡事心裏都有計較,你一個當姐姐的,也不好插手過多。”

葉皇後歎了一口氣,低聲說:“臣妾知道了。”

“你弟弟心性未定,這些年在外頭胡混著,隻怕心也混野了,哪裏樂意再受拘束。”太後想了想說,“葉家還有你大弟二弟,也都是有見識有才華的,能將葉家撐起來也就是了。季明這孩子雖然隨性,但心性是好的,你和你父親對他也莫太嚴厲了。”

哪裏敢嚴厲啊,葉皇後心裏想,這都當祖宗一樣捧著供著,還一不高興抬腿就走呢。放眼這些個高門世家,再也沒有哪位公子能有葉季明這樣寬鬆的自由了。

隻是這到底是娘家的事,與婆婆也不好深說。想起今天過來的主要目的,葉皇後拿出當年做皇子妃時對太後的粘乎勁來,雙手抱著太後的胳膊,將頭放在太後的肩膀上,嬌~聲說:“母後說的都是,隻是還請母後疼著我,春宴那日幫我撐個臉麵。”

皇帝久不見自己的妻子與母親這樣親密,倒有點像時光倒流二十年,仿佛又到了他與葉氏新婚之時的樣子,臉上不覺露出懷念和欣慰的笑容來。

“皇後這是要辦春宴了?”

“是的,陛下。”葉皇後鬆開拉著太後的手,略理了理鬢邊,對著皇帝一笑,笑容得意又羞澀,一隻眼睛還對他眨了眨,露出一點活潑的狡黠來。

太後哈哈大笑:“你啊,都要抱孫子了,還像個孩子一樣。”

“母後跟前兒,妾與陛下年紀多大了也還是個孩子嘛。”

皇帝明白妻子這是想借著春宴,多製造點機會給葉榛相看媳婦兒,指不定那小子就能跟哪位貴女看對了眼,樂意安定下來了呢!想到這兒,皇帝突然又想起自己的五兒子來:“

對了,算算日子,阿泰這幾日也該回來了,梓童多費費心,也幫著阿泰挑個好的。”

葉皇後點頭應是。

母子三人說了幾句話,皇後見太後臉上有幾分疲色,便要起身告辭。

“無妨的,天色也晚了,不如你們留在哀家這兒吃頓素的。”太後挽留道。

皇後看出來,皇帝這是有話要與太後說,她與皇帝夫妻二十載,彼此之間都了解得很,也不說破,借口宮中還有事務要處理,告辭回了自己的宮室。

陪著太後用過了素齋,太後將身邊的宮女內侍都揮退了出去,才問皇帝:“你這是怎麽了?好像有什麽心事似的。”

皇帝轉著手指上的玉扳指,對太後說:“朕今兒見著一個人……”皇帝的目光中夾雜著懷念,困惑等種種複雜的情緒,“讓我想到了陽羨姐姐和姐夫。”

太後端茶的手一抖,灑出幾滴滾熱的茶水來。她放下茶盞,拿出帕子將手背上的茶水擦幹。娘兒倆誰也沒說話,過了許久,太後略顯幹澀的聲音才又再次響起:“怎麽會又提到她們?”

皇帝仔細回憶起明殊的相貌,若論五官,分開來看,這人與陽羨公主和薛靖並沒有明顯的相似,但組合在一起,就有一種說不出的神韻,這種無形的氣質難以言說,就像是,明明兩個長得不一樣的人,但一眼看過去,卻能體會到其中某種強烈的牽絆一樣。

就拿明殊的眼睛來說,大而圓,眼角還微微有些上挑。薛靖的眼睛狹而長,眼角卻是略略有些向下的,從形狀到角度,完全不一樣。可是在他看見

那雙眼睛的一刹那,能讓他想起的,竟隻有薛靖這一個人!

皇帝忍不住問太後:“母後,您說,姐夫會不會在外頭還偷偷生了個孩子咱們並不知道?”

太後一口否定:“這不可能!他與你姐姐是多年的夫妻,那倆人好的蜜裏調油一般,絕難容得下第三個。何況你姐姐那烈火一樣的性子,若薛靖在外頭有人,她隻怕能拿刀殺了他,又怎麽會……”怎麽會在聽到薛靖死信的當天,就那麽狠心地拋下母親和弟弟,一刀捅~進自己的心窩?

連回天的餘地也不留半分。

太後想起自己那個剛烈果決,根本不像個女子的女兒,心痛如絞,呼吸都被什麽阻了,眼中撲簌簌落了淚下來。

以為過了十好幾年,自己已經能夠挺過來,可是真的再度想起她,就算在後宮裏見識了多少風雲,目睹了多少血腥,心硬如鐵的太後還是會覺得心碎。

“那說不定,當年姐姐生的是龍鳳雙胎,為了保全姐夫的骨血,所以將那孩子瞞了……”皇帝越想越覺得這個說法有很大的可能。

那個孩子,眼神像極了姐夫,可是再想想那緊抿著雙~唇,偶爾一笑的樣子,分明又有些陽羨公主當年的風采。

還那麽有本事,十七歲都不到呢,就在青州攪翻了一片天!

若真是自己的外甥,該有多好!

皇帝的胸口掀起一片滾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