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107章 堂妹

“呃……”這幾天站在昭王府外翻來覆去想到的話,此時都化為了飛煙,咻地一聲不見了蹤影。

手裏沉重的食盒差點掉到地上去,好在她反應神經敏銳,在食盒砸到腳上之前一把撈住了。

“明,明將軍……”

雖然是趴著的,雖然這屋子裏還是飄散著濃重的藥味,但她想象中昏迷不睡,麵色枯槁的少年將軍並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臉驚訝,麵色略有些蒼白,但看起來精神還不錯的明殊。

臉上的淚痕清晰,嗓間的嗚咽被吞了回去,衛明芳有些手足無措地走進來,傻乎乎地將食盒放在桌上,與明殊大眼對小眼,半天沒說出話來。

“你到底有什麽話要說,便說出來。”守在一旁的無垢沒了耐心,“我們明校尉還要休息,不能給你太多時間的。”

“啊啊!”衛明芳清醒過來,忙向明殊行了個禮,囁囁地說,“我,我是來向將軍致歉的。”

“你坐著說吧。”雖然有南華宗高僧的妙手回春,但明殊受的傷畢竟不是簡單的劃破道口子。傷在胸腹,一說話便要震動胸腔,牽動傷口,很痛的。

“嗯。”衛明芳老老實實地坐下來,目光在屋子裏掃了掃。很簡單,很幹淨,看得出來,這兒每天都有人精心打掃過。聽說昭王對明殊視若手足,會將人接在王府裏靜養,又專門撥個院子,指派人手,外頭還有精悍的衛卒看守著,可見傳說無誤,昭王對他的確青眼有加。

“那天的事,我一直想向您致謝來著。隻是後來發生了這樣的事,我……”衛明芳有些愧疚地低下了頭。

明殊擺了擺手。

這本來也不算什麽。那天的夜襲太過突然,他們騎在馬背上的目標也明顯,就算她本事再強,那時也無法完美地格開箭矢,想要不傷到昭王,她隻有用自己的身體去擋。

雖然會下意識地避開致命之處,但一樣也會受傷,不過輕重有些差別而已。

明殊對衛明芳的感情有點複雜,平心而論,在她眼中,衛明芳跟別的女孩子也沒什麽不同,不管那時落在水裏的是誰,她都會毫不猶豫地出手相救。唯一讓她覺得膈應的是這個姓氏。

什麽不好姓,卻偏偏姓了衛呢?

而且還真的是比較親近的親戚。

她從來沒去過京城,見親戚的機會也屈指可數。在有限的記憶裏,衛家長房的衛明蕊看她的眼神不比看著廊下的鸚鵡或是偶爾躥過花園的貓好多少,那種高高在上,她為雲你為泥的鄙視感,讓明殊從小就對衛家長房的人沒什麽好印象。反倒是二房的人,要比長房可親的多。

那年是她曾祖父過世二十周年,京中的祖父敬國公,帶著長房二房兩大家子人回到真定府祭祖,她總是被莊氏拘著不能到人前去,就算與親戚們相見,她也是被塞在人後,被忽視冷淡在一旁的一個。

那時候,會對她好的,隻有從書院回來,總悄悄帶她出去玩的二哥,還有一個梳著滿頭小辮兒,總是綴她身後,拿甜甜的聲音叫她明珠姐姐的小丫頭。

回憶漸漸自腦海深處漲潮一般漫溢出來,那些在她腦海深處不時閃過的片斷讓她原本算是冷淡中帶著點嚴酷的眼神慢慢柔和下來。

對啊,那個小丫頭就是二伯父家的,最喜歡跟在她身後,看她捉蚱蜢,看她拿柔軟的草莖編各種花環戴在毛茸茸的頭發上。

那時候二哥會抱著還沒學會走路的弟弟,每次一見到她抱堂~妹,弟弟就會不甘願地揮動雙臂,流一下巴的口水發出激烈的抗議聲來。

那大概是她在衛家老宅裏度過的最快樂的日子。

“你叫……明芳?”

不知為何態度軟和下來的明殊讓衛明芳生出一股子受寵若驚的感觸來。

“是。”衛明芳站起身,腰板挺得筆直地回答。

看得一旁的無垢嗤地笑出聲來。

“你坐下說。”明殊隻能無奈地再次揮了揮手。

不要說說話,揮手也是會疼的,你們能不能不要讓我為這種小事消耗體力呢。

“您,怎麽樣?”衛明芳眨巴著眼睛,仔細地看著明殊的臉色和表情,“他們都說你傷得很重,我以為……”

以為我要死了嗎?才哭得眼睛都腫了啊。明殊看著衛明芳,想起那時候小小的她總是帶著無憂無慮的笑,跟在她和衛明淵的身後,哥哥姐姐地叫著,與他們十分親密。直到有一回衛明淵又帶她們出去玩,被莊氏抓了個正著。衛明淵被打了一頓,她被立刻送回了莊子上,此後,她便再也沒有見過這個愛笑愛鬧的小丫頭了。

一轉眼,都長這麽大了……

明殊心頭好一陣感慨。

“我沒事……”明殊隻說了三個字,便示意無垢代她說。

“是傷得很重。”無垢如實說,“若不是有我師叔在,你隻怕現在見不著她了。”

衛明芳臉色一白。

明殊暗歎了一聲,好端端的,做什麽嚇唬這小姑娘呢。

“我,我自己做了些點心。”衛明芳眼睛裏又開始啪噠啪噠掉眼淚,“我做的不是很好,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吃。不過這總是我一點小小的心思。”

衛明芳揭開了食盒的蓋子,裏頭整整齊齊碼著四碟糕點,賣相不怎麽樣,但看得出是很認真很用心做的。

“本來想給你做身衣裳,可是我女紅也不行,而且也沒有您的尺寸。”衛明芳低著頭,聲音哽咽起來,“都是我們不好,連累你受了這麽重的傷。”

你想多了,跟你真沒關係。

“我我本來以為你……”衛明芳咬了咬嘴唇,雖然還是有點害怕,但想著此時不說,以後怕再沒機會說了,終於還是鼓足了勇氣,“我本來打算,如果你真的不在……呸呸,我隻是說如果啊,那我就不走了,我就在雲州這兒,”說著臉蛋紅了紅,“就守著你,給你敬一輩子香,以後到了下麵,我也陪著你,讓你不會一個人孤單單的。”

等等,這話怎麽聽起來這麽不對?

“但是現在看你好像好多了,應該不會有事,我心裏好高興,好開心。”衛明芳說,“我堂兄打算跟王爺請了假,要送我們回京城去,這幾日就要動身。”衛明芳有些怯怯,有點羞澀,卻又有幾分雀躍欣喜地說,“我,我還沒有定親,聽說您也沒有……”到底是小姑娘家,臉皮子嫩,盤繞在心裏的那幾句話總歸不好意思直白地說出來,越著急,嘴越拙,最後隻好跺了跺腳,把臉一掩,撂了一句:“我在京中等著你。你放心,我爹娘疼愛我,也不是那種隻看人門第高低的人。隻要你肯上進,對我好,他們一定會高興地依了我……”說完轉身就跑了。

隻剩明殊目瞪口呆地趴在那裏,徒勞地向外伸出一隻手,想抓卻什麽也抓不到的樣子。

無垢旁觀了全程,此時已經笑得捧著肚子直“哎喲”,一邊笑一邊還在學著衛明芳那嬌滴滴又羞又喜的小表情:“隻要你肯上進,肯對我好,他們一定會高高興興地把我嫁給你呢,我的明將軍。”

“無垢!”明殊怒吼一聲,換來更加恣無忌憚的笑。

“哎喲,不行了,不行了,我肚子疼。”無垢捧著肚子向外頭滾,“我要把這事跟無顏和無心師姐說說去,獨肚疼不如眾肚疼,不能隻有我一個人受著,哈哈哈!”說完,無垢大笑著跑走了。

明殊手捂著額頭,崩潰地長歎了一聲,這特麽都是什麽事啊!

這麽一鬧騰,後背的傷口竟又開始隱隱作疼起來。明殊微皺著眉,頗有些艱難地挪動一下~身體,調整一下~身體的肌肉,總這樣趴著,感覺人都要趴成一塊死肉了。

“唔……到底何時才能好啊。”她把臉埋在柔軟的羽枕內,發泄似地蹭了蹭。

“想快些好,以後就別再見些不相幹的外人。”

咦?這聲音。

明殊轉過頭,正見著顧昀雙手抱胸靠在門口,目光幽深地看著她。他現在戴麵罩的時候似乎越來越少,這一年多,在她麵前,顧昀基本上都是以真麵目示人。明殊漸漸習慣了,也不會時不時看著顧昀的臉發呆說不出話來。

“您怎麽來了?”明殊的疑惑是有道理的,這小院子不歸看得極嚴,院子外是王府的府兵把守,院子裏有無心三姐妹輪班看著,嚴禁進出。就連王府的主人宇文泰過來看她,都還要提前派人來通知,明殊點了頭不算,不歸再點一次頭才能進來。

初時宇文泰和顧昀一天要來看兩回,當然,來的時候,也多是宇文泰說話,顧昀總是站在一旁,沉默不語,隻拿分外幽深的目光看著她。她現在情況已經平穩,傷口也愈合得很好,宇文泰那邊公務壓得太多,也從一日來兩次改為兩日來一回。

顧昀,她也有幾天沒見著了。

“不歸兄被季明兄請去有事,我來的時候,你院子裏沒人在。”顧昀解釋說。

院門外的府兵是昭王府的人,他們能攔別人,卻是不敢攔宇文泰和顧昀的。無垢剛才跑得快,這院子裏可不是沒人在嗎。

“您坐著吧,請恕標下有傷,不能為將軍奉茶。”明殊拿手指了指靠近床邊的一張椅子。

顧昀慢慢兒走過來,一撣衣角,坐了下去。

坐在那兒,又不說話了,隻是沉默地看著她。

壓力好大,壓力好大。那眼神如有實質般,壓得明殊差點透不過氣來。她能感覺得到顧昀有話要對自己說,可是從一開始到現在,也過去好幾天了,他就是不開口。

“將軍?”顧昀不說話,明殊隻好自己試探著問,“將軍可有何難解之事?雖不才,但或能分擔一二?”

顧昀看著她,目光中暈染上一層他自己也並不清楚的溫柔:“我無事,隻是有些想念你總是在我身邊嘮叨的樣子,便過來瞧瞧你。”

明殊想:信你才有鬼,你這樣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顧昀將手輕輕放在她的背上,因為還要定時換藥,明殊上身未著裳,隻是拿了十分寬大的衣服蓋在上麵,再將被子在傷處周圍堆起。隔著不太厚的布料,顧昀能感受到下頭包得厚厚實實的布帶,指尖傳來的觸感讓他一時有些失神。

“還疼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