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三十二章:信任

殿中燈火明滅恰到好處,燈下女子素衫披肩,長發半挽,素手運毫筆走龍蛇,仿若那雙手,本就該在墨香裏糾纏。

宮中不缺富有才情的女子,隻是她們的才與情,不過是為了換取榮華的手段。而唯獨燈下凝神的女子,隻是為了描字而描字。

硯台微幹,瞿良邪頭也不抬淺淺吩咐,“沁兒,研墨。”片刻後,一雙蒼勁大手拾起案上鬆山墨快,細細研了起來。

她抬首,撞見的是龍飛祥雲的長袍,飄逸尖梢的下巴,淡掃霜露的薄唇,以及一雙染盡滄桑卻分明溫柔的眸子。

“皇上!”她呆呆地喚了一聲,狼毫脫手而出,在宣紙上染了大片墨色。

“可惜!”墨玨低聲歎道:“可惜了這麽好的字,毀了。”

彼時瞿良邪方收神采,拾筆擱下,轉身俸了茶:“皇上怎的這個時辰來了?”

“今日發生的事情,不打算同朕解釋一下嗎?”他聲音平穩,難辨喜怒,陰柔眼眸掩在極盛燈火的陰影裏。

“皇上想聽什麽?”瞿良邪微愣,隨即又恢複了淡漠表情。

看著燈下表情淡漠的女子,墨玨一時無話,臉色也稍微沉了下來,坐到一旁,“聽你想說的。”

瞿良邪讓沁兒收了筆墨,又吩咐采追去沏茶,見君王正盛氣淩人地端坐在主位上,眼中閃著涼涼的冷意。她微蹙了眉頭,過去行了一禮,“今日皇後在福蕊宮中了醉心花的毒,前頭祥嬪的飯食中亦有這毒物,而臣妾所使用的醉心珍珠膏中,便含有此種毒。”

盯著她看了良久,墨玨閉了閉眼,語氣中有一絲無奈,“你該知道朕不是想聽這個!”

君王話中的意思,瞿良邪如何不明白,臉色白了一瞬,又恢複了常色。深吸一口氣,迎上墨玨陰柔的目光,不卑不亢道:“妾身知曉的,便隻有這個!”

不等墨玨回答,她冷笑道:“妾身實在想不出此事還有何人能為,公孫貴妃嗎?”

墨玨被她譏諷的無言以對,此事明擺著便是公孫玲瓏所為,就算查出個水落石出,也不過

白白平添風波,隻要公孫家族的勢力一日不削減,公孫玲瓏便動不得。

見他麵露不甘,瞿良邪涼涼道:“此事太後有言,不願讓皇上與公孫貴妃操心,妾身自當為皇上分憂。”

墨玨恍然醒悟一般,抬首看著瞿良邪臉上的諷笑,竟覺更加煩悶。“如果此事敗露,你且如何?”

瞿良邪自然想過這個問題,謀害皇後的罪名,當誅。但她隻是淺淺一笑,“後宮向來是是非之地,隻要我在這福蕊宮中一日,這樣的事情便會源源不斷地發生。”

“你想說什麽?”墨玨蹙眉。

瞿良邪認真道,“既然當初妾身選擇攪和進這個巨大的漩渦,自然做好了完全的準備,隻要皇上信任妾身,妾身便無所畏懼。”

“朕信你。”很久之後,傳來墨玨的聲音,雖然很輕,卻擲地有聲。這個女人太過要強,要強的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瞿良邪卻勾了勾嘴角,雖說天子一言勝過千萬,可誰知今後他是否還記得今日說過的話?

聽著外頭更聲連響,竟是到了淩晨,君王方才起身辭去。

空曠殿中,素襖女子素手挑滅燈火,倚在窗畔看夜朦朧。

皇後中毒一事,最終因太後出麵而從後宮風雲中抹掉,太醫葉雲後來回稟,皇後所中醉心花粉分量極輕,本不致那般嚴重,隻是她常年以藥物養著身體,在身體裏沉澱了些許毒性,與醉心花粉的毒一處反應,才一發不可收拾。

瞿良邪淡淡應了一聲,便將此事丟開去了,眼下,她還有更重要的事,那便是想辦法去罪庭一趟。

隻因祥嬪曾經說過,要她得空去罪庭瞧瞧,臨終前留下的藏尾詩句,三年前登聞鼓一事,到底含沙射影了什麽?璉哥哥的死因,究竟如何?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輕輕吟著古書上的句子,瞿良邪憶起昔年有相師為她算命,說她此生姻緣多舛,若能安守閨閣一生無大悲大喜,則保平安無虞。若鋒芒太露,

妄動塵心,則定不能善終。

她擱下手中的書,隔著雕花窗柩上的軟煙羅紗往外望去,庭中幾株水荷在六月烈陽下,綻出極致的明豔。兩旁是楊柳蔭道,襯著薔薇花開遍的竹籬笆,以此一角勾出這座王城的繁華。

而在這片繁華中,一身簡約白衣的她,顯得如此單調。

三年前她嫁到蜀地,那一年十裏紅妝還未吹開六月的荷花,鴛鴦花轎還未進入蜀地,她的夫君--蜀地的藩王墨璉,因病去世。

她甚至來不及見那人最後一麵,人到蜀地時,棺木已經早早入土下葬。

原本,她滿心歡喜地等著,等待著入蜀的日子臨近,等待著和那人朝夕相處,可所有人都說,她的璉哥哥病逝了,那個溫潤如玉的人啊,就那麽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她。

除了一枚血色勾月玉佩留給她作為追憶,除了一個先蜀王妃的名頭,她什麽都沒有。留下。

六月暖風拂過池畔楊柳,撩的人困意拳拳。瞿良邪正待起身去榻上淺眠片刻,卻見沁兒帶著一抹湖綠倩影並一眾丫頭自庭院中匆匆而來,那身影十分熟悉。

她心中一動,剛起的身子又坐了下去,又驚又喜。

“小姐,小姐,你看誰來了!”還在庭院裏,沁兒便歡呼起來了,話音方落,她已經帶著那人入了殿,“是劉夫人來了,劉夫人來了!”

瞿良邪點點頭,起身迎了那貴婦入座,笑自心尖起,“沒曾想竟然能在宮裏遇見姐姐。”

來的這位,不是旁人,正是現蜀地藩王墨諄的生母劉氏。

墨璉沒有嫡子,去世後本該由長子墨諄繼承藩位,奈何墨諄生母劉氏身份比不得旁的夫人,母子二人險些死於非命。

因著瞿良邪的到來,救了二人性命,並倚著是首輔瞿銘的掌上明珠,扶持墨諄繼位。

墨諄繼位後,尊生母劉氏為左太夫人,尊瞿良邪為上太夫人。

因墨諄繼位之時不過十歲,由兩位太夫人攝政,瞿良邪自小受父親瞿銘熏陶,於政見上頗有見地,是以得保蜀地清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