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卷·釵頭鳳】_第1章 侯門一入深似海(1...

歲寒,大雪。

水琳琅麵無表情地坐在奩台之前,青黑色的黛筆淡淡掃過她的蛾眉,她望著自己映在菱花鏡裏的容顏,精雕細琢的五官,仿佛妙手天成,一切無可挑剔。

這樣一張臉,曾經給她帶來無數的榮耀和驕傲,但是,如今她卻恨透了這樣一張臉。

因為這樣一張臉,她要嫁給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據說,他是瀲灩山莊未來的接班人,已經有了一房妻室。

瀲灩山莊,蘇家,是繼當年的周莊沈家之後,如今的大明首富。瀲灩山莊和當年的周莊一樣,都在蘇州,當年蘇州三分之一的土地屬於沈家,如今民間傳言,蘇州的蘇,就是蘇家的蘇。瀲灩山莊一句話,凡在生意場上打滾的人,誰敢說半個不字?

而她,隻是西北邊陲區區一個鏢局走出的姑娘,更沒有資格說不。

何況,瀲灩山莊對她家還有大恩。——所謂大恩,也不過是瀲灩山莊一句話的事情。那年,她的父親丟了一次大鏢,按照契約,鏢局要給雙倍賠償。當時鏢局的生意剛剛起步,根本支付不起這麽巨額的賠償。恰逢瀲灩山莊的馮夫人來到西北,出麵說了句話,雇主不但沒有要求賠償,倒向她的父親賠了許多小心。

瀲灩山莊的金麵,誰都要給,上到官府,下到平民。

“小姐,你還滿意嗎?”給她化妝的侍女朱薙將她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要到蘇州,還遠得很,何必現在就開始忙活?”

朱薙好脾氣地笑了笑:“小姐,大喜的事,自然要打扮得喜慶一點出門,討個吉利的說法。——胭脂夠不夠?要不要再上一層?”

“不必,這就向二老話別吧!”

水龍吟、穆四娘笑得合不攏嘴,對於他們而言,他們的女兒能夠進入瀲灩山莊,即便給人作妾,也是天大的榮耀。

不知是不是天氣的緣故,她忽然覺得這個家十分冰冷,她沒有多餘的話,走出長風鏢局的大門。

千裏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

她抬眼望向江南的方向,視線卻被大雪覆蓋的連綿起伏的山脈阻隔,她看不見自己終要歸宿的地方,也看不見自己的未來。她從未離開自己的故鄉,從未離開頭頂的這一片藍天、腳下的這一片黃土。不想,這一次離開,竟要將自己的根帶過去。

和朱薙一同陪嫁的耘姑說了一句:“小姐,時候不早了,上車吧!”

她回頭朝著站在門口的爹娘拜了一拜,這才登上馬車,接著耘姑和朱薙也坐了上來。馬車緩緩前行,趕車的蒼頭一邊揮舞著鞭子,一邊閑適地哼起西北民歌。前麵開路的是長風鏢局的兩個鏢師,騎著高頭大馬,隊伍的後麵押著她的一車嫁妝,這是長風鏢局刀口上掙下的大半積蓄。

“小姐,你看鏢頭對你多好,給你置了這麽多的嫁妝,你即便到了瀲灩山莊,也不會叫人看輕了。”

她望了一眼說話的耘姑,卻沒有言語,莫說這些嫁妝,隻怕整個長風鏢局,也不在瀲灩山莊眼裏。

行了一程,隊伍忽然停了下來,耘姑掀開紅緞車簾,問道:“怎麽回事?”

一個鏢師掉轉馬頭過來:“前麵有位婦人要見小姐。”

水琳琅走下車去,看到眼前站著一位四十上下的婦人,頭簪大紅絨花,身穿大紅通袖長袍,打扮得比她還要喜慶。

“你是何人?”

“我叫鐵紅娘,洞主派我前來提醒姑娘一句,切莫不要忘了自己的使命,否則,你那位情郎將要被蠱蟲齧爛五髒六腑。”

水琳琅不禁打了一個寒顫:“你是白骨洞的人?”

“姑娘不必害怕,隻要你能帶回聚寶盆,我們就會放了你那位情郎,而且替他解了身上的‘九回腸’之毒。”

“我要見蕭郎。”

“等你帶回聚寶盆,自然能夠見到他,何必急於一時?”鐵紅娘似在安慰,又似在威脅。

水琳琅握著手中半塊勾雲紋的羊脂玉璧,一顆芳心默默往下沉落,是的,以她倔強的性格,決計不能這麽輕而易舉地嫁給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

一切,隻是為了她的蕭郎!

……

漸行漸遠,車軲轆的聲音仿佛碾過她的心尖,這一路她都沉默寡言,隻是沉浸在自己紛擾的心事裏,像是強風高瀾湮沒她的呼吸。

她,幾乎無法呼吸,覺得心口好痛。

耘姑以為她是第一次做新嫁娘,心生壓力,笑嗬嗬地拉著她的手:“小姐,咱們做女人的總要經曆這一時節,你也毋須太過緊張。——前麵就是楓橋鎮了,咱們先在楓橋鎮對付一宿,明日叫人到瀲灩山莊通個信兒,自會有人來接咱們。”

楓橋鎮就在蘇州城外西南五裏之處,是個水陸交會的要道。鏢師尋了一家體麵的客棧,朱薙攙著水琳琅下車,先帶她到了上房休息。

南方天氣暖和,蘇州今冬尚未下雪。她自小就隨父親習武,遠比常人更不懼冷。脫了外麵裹的一領青狐裘,換上一件蘋婆色抹棱妝花小夾襖,向朱薙道:“你去問問,楓橋鎮可有什麽寺廟,我想去上香。”

朱薙出去問了客棧夥計,回來說道:“此處有座寒山寺,甚是出名,小姐若想出去散心,奴婢和你一同前往。”

“也好,天色尚早,咱們出去轉轉。”取了白蟒皮鞭,掛在腰間。

“小姐,青天白日,你帶這家夥什做什麽,還怕遇到山賊把咱們給擄了嗎?”

“帶著家夥什,總讓人覺得安心一些。”前路茫茫,她不知自己的人生將有怎樣的際遇,人生地不熟,她倚靠不了誰,隻有自己給自己安全。

“到了蘇家,你可不能再將這家夥什拿出來了,沒得嚇壞姑爺。”

“偏你話多,要不你就替我嫁入蘇家便是。”

朱薙吐了吐舌:“奴婢哪有這樣的好福氣?”

她在心裏苦笑,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深知,這個時節,她的苦是不合時宜的。

到了寒山寺,一向少讀詩書的她,這才想起張繼的《楓橋夜泊》: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

她,此刻也僅僅是個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