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戰_一、落花時節又逢君(1)

一九三七年十月,距淞滬戰爭爆發已有兩個月的時間,曾經的鶯歌燕舞,紙醉金迷,換做了如今的殘垣斷壁,烽火連天,十裏洋場,衣香鬢影的大上海陷入血與火的洗禮之中。

每天都在死人,每天都有新的部隊補充上來,全中國十分之八九的精銳之師都集中在了上海,而三分之二的士兵永遠留在了這片土地上。大“雨”傾盆,不是水做的雨,而是冷硬的子彈,每一寸土地都被鮮血浸泡過,每一寸土地下都埋葬著一個不屈的靈魂。

血跡斑斑的街巷,殘磚敗瓦堆疊一路,偶爾會遇見一座結實的小洋樓尚未完全倒塌,在空中搖搖欲墜,但一個個炮彈燒焦的黑色洞口猙獰的吞噬著來訪者的目光。或許隻需一顆小型炸彈,它就會和周圍的房屋一樣歸於塵埃,隨風飄散。

不遠處仍有零星的槍炮聲傳來,並不激烈,應該是小股部隊遭遇了。這樣的槍炮聲甚至不能激起民眾的恐慌,大家都習以為常,在寂靜的深夜伴隨連天的火光和震耳的炮聲入眠。有門路的人早就做鳥獸四散奔逃,各自找尋出路去了,誰也不想陪上海一起沉沒。留下的大都是些走不了的普通百姓,當然也有一些人祖祖輩輩在上海紮根發芽,現在叫他們連根拔起,換個環境重新來過,實在為難。沒有離開的人中還有一部分,他們甘願留在危機四伏的上海,或是直接參軍,或是為部隊提供物資,也許他

們隻是普通百姓,沒有崇高的理想,更不懂的什麽叫做信仰,但是他們知道自己的家園不容外人侵占踐踏。

街上傳來一串輕微的腳步聲,極富節奏,不時有小石子被踢開的聲音,一個娉婷玉立的少婦踽踽獨行。她穿著米白色的風衣,雲鬢高聳,與大街的灰敗之景格格不入。她踏著地上烏黑的血漬款款而來,像極了蒞臨凡塵俗世的神仙人物,不食煙火,飄渺已極。

一陣風吹過,雲枝緊了緊身上的風衣,天氣雖然轉涼,但風並不寒冷,讓雲枝感受到森森冷意的是風中夾雜的血腥味和四周觸目驚心的頹敗。她是戰地醫院的護士,每日都在充斥著血腥與汗臭味的病房裏奔走,但她仍不能夠習慣這個味道,每每聞到,幾欲作嘔。

戰爭爆發時,徐恩誠第一時間買了離開上海的船票。雲枝看著手裏的兩張船票良久,原封不動的遞還給了徐恩誠。她還不想離開,上海有太多割舍不掉的回憶,甜蜜也罷,痛楚也罷,都是屬於她的,更重要的是那個男人的墓在這裏。昏暗的燈光下雲枝的眸子閃爍不定,徐恩誠與她做了三年的夫妻,對於她的眼睛再熟悉不過,他知道她會背著自己去祭拜江南,在他不在家時偷偷熨燙江南留下的衣服,她胸口那塊光滑溫潤的羊脂白玉是他送的禮物,每當思念時就會不自覺的撫摸著它。他也知道雲枝不願意離開戰火連天的上海是為了江南。

“恩誠,你……你走吧……上海太危險了。”雲枝自覺有愧於徐恩誠,在外人眼中,她和徐恩誠是恩愛有加的夫妻,隻有他們自己才知道,雲枝在三年的時間裏給了徐恩誠一切,除了心。

她的心早隨著江南的離去而心死如灰,她嫁給徐恩誠隻因江南死了,嫁給誰都是愛情的欺騙,她選擇徐恩誠因為他最符合雲枝理想中的丈夫。她也的確是個賢妻良母,對丈夫百依百順,體貼入微,徐恩誠不喜她出去拋頭露麵,她就毫不猶豫的放棄了電影明星的身份,去他的診所做了個白衣護士,她沒有經驗,徐恩誠手把手的教她,如今她已是名優秀的護士了。

驕傲如她,當初無論如何不肯放下執著,委曲求全,害的江南與她陰陽兩隔,生死永別。然而在聽到江南死去的消息的一刹那,她就後悔了,有什麽能比兩個人在一起更重要,自尊,理想,驕傲,她願意放下全部換江南的蘇醒。可是人生沒有後悔藥可吃,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徐恩誠當做江南的替身,不讓自己的這段婚姻再留下遺憾。江南若是泉下有知,一定會理解她的。

徐恩誠默默無語的回到了臥室,他可笑在一起生活了三年,雲枝沒有忘掉江南也就罷了,居然還沒有一個陌生人了解他,他豈會丟下她一個人獨自離開上海。他一直安慰自己不要去和一個死人爭氣,但是哪個男人能忍受妻子心中裝著別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