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往事_三十九、夜雨倚重樓

從浦江飯店出來的時候,天竟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打在身上,涼絲絲的。江南漫無目的的開著車,他還不想回去,方才在孔雀廳,肖靖琪對他說,“二少爺,你恐怕不知道吧,小軒選擇今天這條路,全是受你的影響。”江南聽得雲裏霧裏,什麽叫做受他影響,他既沒有暗示過肖靖軒離開肖家,更沒有這麽說過,他想問問肖靖琪為何這麽說,對方隻笑而不語。說實話,經曆今晚的事情,江南開始有些佩服肖靖軒,他做事的決絕和果斷令他自歎不如。陶野和清雨都說過,江南最大的弱點就是優柔寡斷,尤其是在處理人情世故方麵,總是藕斷絲連,隻有一個決絕的肖靖琪,卻足以他後悔多年。

雨還在下,沒有停下的意思,江南轉動方向盤,信馬由韁,車兩側的玻璃窗已布滿了雨珠,連珠成串,滑落車輪底下,四周的視野變得模模糊糊,留下一片片的光暈。不知不覺中,當江南再次望向兩旁的道路時,居然看到了華安飯店,原來,他的愛已經成為了潛意識的反應,他把車來到空地停下,自己下車。

站在雨地裏,抬頭仰望飯店五樓的方向,雲枝的房間還涼著燈,她是在溫習劇本嗎?江南想,雲枝是個認真的女人,多少電影明星麵對她應該自愧不如,他也看過《煙雨巷》的劇本,不由得嫉妒裏麵的男主角,雖然是一部戲,可是他們親密的場景竟要比他和雲枝親熱的次數還多,不,應該說他其實沒怎麽和雲枝親熱過,他們隻拉過手,擁抱過,看上去就和普通朋友沒有區別。也許正是這樣,在分別時,雲枝才會毫無留戀吧。

他從衣服裏拿出玉佩,在兩指之間摩挲著,都說溫潤如玉,可他怎麽摸著這玉都涼的很,直想涼到人的心窩裏。雨滴順著他的發跡淌到臉上,他依舊無知無覺。

“先生,您需要傘嗎,或者進去躲躲雨吧?”大廳裏的服務生觀察了他很久,他算是這裏的熟人了,服務生已經認得了。

江南驚覺過來,他方才的恍惚足以讓他不知道怎麽死的,他把玉擦幹了,收到懷裏,貼著心窩的地方,再冷的玉,他也要暖熱。“不用了,我這就回去了。”江南回答好心的服務生,他拒絕了傘,車子就在不遠的地方,他匆匆兩步趕到車旁。服務生搖了搖頭,頂著傘回去了。

濕衣服貼在身上很難受,江南脫了外套,扔在一旁。手搭在方向盤上,車子引擎遲遲沒有啟動,他在等什麽?

雲枝房間的燈熄了,玻璃反射出慘淡的夜光,一個婀娜的身影走到窗前,拉上了窗簾。那個身影出現的一瞬,江南都呼吸不得了。隻隔了一天,二十四小時,他已思念成災。

雲枝放下手頭的劇本,再過兩個星期,拍攝就會結束,範文起說會舉報一場宴會來慶祝一下,她原打算邀請江南一起參加的,她的第一部電影,想同他共同紀念,但是現在看來似乎沒有必要了,道不同不相為謀,他們不是一路人,何苦強求。

她想起了霍子岩,已經很久不曾想起過他。她多想笑著告訴他

,你看,當初你放棄了我,現在我又放棄了他,命運就是這般輪回更替。可她笑不出來,命運輪回,卻為何總是她無法得償所願?

是我太執著了嗎?雲枝自問。她是執著,遇上的人更加執著,兩塊石頭碰在一起,除了擦出火花之外,還是兩塊石頭。她看向窗戶,外麵就是迷離夜色,一個想法忽的湧上心頭:如果他現在就在外麵,那麽我願意妥協,守在家裏,做個賢妻良母,每日備好飯菜,等他回來。這個想法隻一瞬就消失了,江南不會出現在窗外,她也不會妥協。

有人說不肯妥協隻因愛的還不夠深,雲枝無法否認。那麽多深的愛才能為對方放棄自我,她恐怕永遠做不到吧。雲枝同情起愛上自己的男人,別的女人能做到的在她這裏比登天還難,偏偏愛情還是無法控製的。

明天還要早起,她熄了燈,拉上窗簾,她刻意控製自己不去向外看,那想法居然還殘存在她腦海裏。她不知道的是,江南正在外麵,看著窗戶後的倩影,兀自發呆。

雨聲不大不小,像一首舒緩的催眠曲,伴著雲枝進入夢鄉,她夢到江南打著油紙傘站在雨地中,接她回家。家?夢中的雲枝擰緊了柳眉,她何時有了家。

江南濕淋淋的回到住處時,清雨已然趴在沙發上睡著了,他躡手躡腳的走過去,拿了一件厚衣服給她披上。接著才去換掉自己的濕衣服。隔壁臥室靜悄悄的,江南納悶陶野怎麽會睡得這麽早,推開門一看才發現臥室裏被子疊的整整齊齊的,空無一人。待他關上陶野的門,準備倒杯水喝,卻發現清雨直愣愣的坐在沙發上盯著他,他嚇了一跳,不由後退了一小步。

“嚇到你了?”清雨打個哈欠,抱歉的說,“不知怎麽坐著坐著就睡著了。”江南舒了口氣,想起陶野這麽晚還不在,不放心的問,“陶野呢,怎麽這麽晚還不回來?”清雨搖頭苦笑,“去言小真家了,說不定借著下雨的借口就不回來了。”

江南頗有些吃驚,沒想到陶野平時一大大咧咧的人,撞人還撞出了感情,還夜不歸宿。看清雨的表情,顯然也是和他一樣認為的。“我去睡了,你也早點睡。”清雨忍不住又打了個哈欠,從沙發上站起來,“啪”一聲,一本牛皮紙包的書從她身上落到了地上。

江南俯身撿起來,隨意掃過封麵,隻見其上用楷體鋼筆書法寫著三個大字:納蘭詞。“你居然看起納蘭詞來了?”江南似乎比知道陶野談戀愛更加驚奇,清雨癟癟嘴巴,難怪江南會吃驚,她年幼時讀的盡是蘇東坡,陸放翁,最喜“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沙場秋點兵。”一類,楊漢辰笑她不像個女孩子,李清照,納蘭性德才是女孩子該讀的詩詞,她偏不同意,板起小臉,一本正經地回答,“納蘭性德明明是個大男人,非要寫些風花雪月,愁長苦短的,比女人還婆媽。”聽得楊漢辰哭笑不得,反正都是國學精粹,就由她去了。當時的小清雨恐怕也想不到若幹年後,她會專程買來納蘭詞讀吧

清雨拿過書,極為認真的撫平它的書皮,視若珍寶。未語先歎氣,“以前隻道納蘭寫的都是風花雪月,現在才明白那都是求之不得和鬱結難舒。”江南的表情已經可以用扭曲來形容了,他才意識到,原來清雨終究是個女孩子,平時拿她當哥們對待實在是委屈了她。

清雨看到江南怪異的表情,也覺著自己抒情了些,為了掩飾心緒,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怎麽,你們兩個一個談情,一個說愛,還不允許我看看風花雪月嗎!”她抱著書,繞過江南,溜回自己臥室去了。

打開臥室的燈,清雨把書放在床頭桌上,輕柔的翻開第一章《華堂春》。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漿向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若容相訪飲牛津,相對忘貧。清雨的指腹劃過一個個文字,這些文字仿佛具有了生命,在她的指下跳躍。是從何時起,她愛上了納蘭詞?當是來上海之後吧,江南與雲枝的起起伏伏,無一刻不撥動她的心弦。

肖靖慈換上了淺紫的絲綢睡衣,孤零零一人半躺在半個床上,回到謝家,謝啟文就把她支開了,自己一個人在書房鼓搗什麽,她很想偷偷的看看他在幹什麽,然而始終沒有勇氣,她擔心自己發現謝啟文如弟弟說的那般不堪,那麽她該何去何從。

木門吱呀一聲,肖靖慈嘴角一彎,下了床迎上前,還沒走到跟前,就聞到一股子醉醺醺的酒氣,“你怎麽喝了這麽多酒?”她略帶責怪的說,謝啟文醉得眼前朦朦朧朧,隻能看出一個女人的輪廓,他一人在書房喝酒,一杯接著一杯,直到喝的頭疼。眼前的女人嬌嗔的責怪他,他笑了,輪廓開始變形扭曲,漸漸變成了另一個女人的身姿。

“三姨。”謝啟文脫口而出,肖靖慈當他醉酒眼睛模糊,不多解釋,把他扶到床邊坐下,替他脫掉鞋子,再直起腰解開他的襯衣扣子,剛解開前兩顆,謝啟文忽的攬住她的腰,一個翻身把她壓在身下。肖靖慈被突然的變故弄的驚慌失措,驚叫一聲,她瞪大了眼睛盯著謝啟文近在咫尺的麵孔,心跳加速,雙頰緋紅。謝啟文感受著女人柔軟的身軀和急促的呼吸,自己的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

他低下頭,吻上肖靖慈的光滑的額頭,顫抖的睫毛。肖靖慈閉上了眼睛,她既惶恐,又興奮,自從嫁到謝家,她和謝啟文就是名不副實的夫妻,表麵相敬如賓,其實不過客氣而已,哪有一點夫妻的樣子。她明白謝啟文心裏沒有她,而她也在努力讓謝啟文愛上她,即使是借酒亂性,她也不會後悔。

謝啟文的唇輕劃過她的麵頰,引起她一陣顫栗,當他的唇觸碰到她的唇,她激動的留下了眼淚。她生澀著回應謝啟文的索求,淚珠成串滴落在床榻上,過了今晚,她是不是就功德圓滿,成為真正的女人了?

“三姨……”翻雲覆雨之間,肖靖慈倏的睜開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謝啟文,她不敢相信自己方才聽到的名字。謝啟文還在在呢喃那個名字,“三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