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往事_二十七、往生

謝啟文獨自一人坐在書房中,他已經在這裏坐了一個下午,肖靖慈來看過他,被他趕走了,陳翠珠也來看他,他同樣的支走了她。他就這樣一動不動的坐在曾經屬於謝慶華的位子上,從前的一幕幕在他眼前緩緩流動,每一個片段他都會用很長的時間去回味,直到厭了倦了才繼續下一個片段。

他想起很小的時候,江南剛出生時,他比謝慶華和劉雪繡更加開心,拿著一根柳條在院子裏歡天喜地地喊“我有弟弟了!”江南小小的身子在他眼裏充滿了不可思議,為什麽他隻有那麽一點,皮膚都沒舒展開,皺巴巴的像剛出殼的小雞,他在眾人緊張的神情下寶貝的抱起弟弟,小聲的喊他的名字,“啟銘。”

他帶著弟弟在院子裏奔跑,和他一起爬樹掏鳥蛋,弟弟人雖不大但膽子不小,爬樹爬的比他還快,謝家的院子裏時常充滿了兄弟倆的歡笑聲和嚎叫聲。他不明白母親為什麽討厭這個弟弟,每次看到他們一起玩耍就眉頭緊皺,在沒有人的時候還會稱呼他為賤種,盡管如此,他還是喜歡弟弟,可經不住母親一次又一次的說教,他漸漸疏遠了弟弟,直到有一天他聽到母親和管家一起商量如何陷害劉姨太,他憤怒的要向父親揭發他們的陰謀,但是陳翠珠告訴他如果他去了,母親就會被父親拋棄,而他們如果不這麽做,父親對母親的愛就會被劉姨太奪走,對他的愛也會被弟弟奪走,他沉默了,就在他沉默的時候,劉姨太和弟弟通通被趕出了謝家,母親說再也不會有人搶走父親的愛了,可是弟弟的眼神他永遠也忘不掉,是那麽的委屈,那麽的怨恨,他害怕的躲閃弟弟的目光,生怕自己會忍不住說出事情的真相。

他在母親臉上看到了無比欣慰的笑容,可並沒有持續多久,劉雪繡還沒有離開多久父親就娶了另一個女人,他叫周慧穎,聽下人說她隻有二十歲的年紀,端莊大方,比母親更加像一個大家閨秀,母親又開始變得嫉妒起來,她處處針對周慧穎,為難她,但是周慧穎始終不卑不亢,她不會在父親麵前說母親的壞話,也不會因為母親而討厭他,相反,她十分忍讓,他看的出來她是真心的謙讓,母親責備她她也從來不會還嘴,她始終靜靜的做自己該做的事情,他很喜歡周慧穎的性格更加喜歡她這個人,因為弟弟的原因,他不敢把這種喜歡表達出來,他擔心周慧穎會像弟弟一樣被母親趕走。隨著年紀的長大,他逐漸明白了母親的心思,她是想除掉謝慶華身邊除她之外所有的女人,好能夠讓她的兩個兒子能夠牢牢的抓住謝家的財產,越加明白母親的心思,他就越厭惡母親,連帶著厭惡自己,因為他做了和母親一樣卑劣的事情,他的謊言使弟弟被趕出家門,他的懦弱使他失去了自己的良心,他不再是那個可以無憂無慮的謝啟文,他背負了良心的債。正因為這樣,他對周慧穎的迷戀就愈發不可收拾,她純淨高雅的像天山上的雪蓮,沒有被肮髒的大院所汙染,她就是濁世中的一片白雪

,值得所有人嗬護和敬仰,她不需要被任何人捧到手心裏,那樣她會融化,她是真正的隻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周慧穎生下啟夏後,陳翠珠對待她的態度改善了很多,因為是個女兒,不能和自己爭搶什麽,她就放心了,他對待妹妹很好,把她當做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來照顧,甚至比對待啟洋還要用心,讓啟夏在他麵前無法無天。

江南回來的時候,謝家最欣慰的除了謝慶華就應該是他,他的弟弟沒有流落街頭,也沒有慘遭不測,而是完好無損的回來了,他背負在心上多年的良心債終於可以放下,他願意贖罪,願意替自己和陳翠珠贖罪,他提出把自己總經理的位子讓給他,他誠懇的想要獲得弟弟的原諒,可是弟弟那高傲的目光隻是不屑的冷笑,他不再是和他一起玩耍,年少無知的弟弟,他變了,他的目光變得堅毅而冷酷,沒有溫情,隻有仇恨和鄙夷,他的心裏不由忐忑,弟弟是回來報仇的嗎?撕下他和母親華美的麵具,讓他們用醜惡的麵孔麵對世人,遭受白眼,尤其是周慧穎的白眼。他終日惶惶,他想跪在弟弟麵前祈求原諒,可是多年來的貴公子形象讓他無法低聲下氣的求人,他能做到的就是在母親麵前維護弟弟,好讓弟弟還能感受到家庭的溫暖,放棄複仇的念頭。

但是他錯了,江南心頭十幾年的執著不是他用幾天就可以打動的,在他的婚禮舞會的現場,弟弟把母親的麵具一一揭開,在上海所有名流麵前臉麵盡失,為了挽回自己的麵子,他跪在父親麵前坦誠了一切,把所有的錯都攬在自己身上,母親受到了懲罰,雖然他得以避免,但是惶惶不安的種子已經變成了敵視的芽,他意識到弟弟的回來將打破他原本寧靜的家庭,奪走他的父愛和財產,奪走他的名譽,他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變得虛偽起來,在父親麵前,他仍是及力維護弟弟,但是這不過是為了表現他身為長子的風度。他不再對弟弟和顏悅色,也不再心有懺悔,他隻想讓他能夠盡快離開上海,離開謝家,還他一個平平靜靜的生活,在弟弟第一次說要離開謝家時他相信了,他盼著他晚點離開,但是弟弟食言了,他相信他是為了女人,他繼續等,卻等到啟洋出事,本該他出手解救啟洋於危難,可是他卻無能為力,最終是他的二弟救了啟洋,他懷疑誰才是謝家的長子,他既然要離開謝家為什麽還要插手謝家的事情,謝家是他的家憑什麽讓一個不把自己當做謝家人的人來解救。好像上天在與他作對,江南再次提出離開時,又冒出了個膠卷,就是這個膠卷奪走了他親愛的妹妹的生命,他已經不僅僅是敵視,而是仇視,在周慧穎麵前與江南撕破了臉皮,江南又一次提起離開,但是在他心裏已經不再信任江南,他必須想辦法握緊屬於他的一切,即使謝慶華在婚禮上說他是謝家的頂梁柱他也不相信了,隻有現在把一切都牢牢的抓在手裏,他才放心。

巧合的是淺川在這個時候找到了

他,他知道日本人一直想要與謝氏實業合作,都被謝慶華拒絕。淺川提出日本願意幫助他坐上謝家當家人的位子,而且可以幫助謝氏實業稱霸整個上海,前提是他在成為謝氏實業的董事長後必須答應與日本人的合作。淺川此時的提議正中他的下懷,他也就此與日本人勾結在一起。

茶行的貨是他派人動的手腳,就是希望謝慶華能夠在監獄裏把董事長的位置交給自己,誰知一向對他倚重有加的父親在關鍵的時刻選擇了江南,這打破了日本人的計劃,更讓他失去了對謝慶華的信心,沒想到他為謝家做了這麽多的事情最後卻是為他人做嫁衣,怎麽能夠甘心。他提出讓江南來背販賣鴉片的黑鍋,然後在監獄中人不知鬼不覺的解決掉他。盡管知道江南身份特殊,日本人還是同意了他這個大膽的計劃,因為江南遲早是日本的敵人。

江南福大命大,沒有落入他們的圈套之中。他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在謝慶華的書房裏,他說出了一切的真相,事態發展的比他預計的要順利的多,謝慶華在聽到他的話後竟然一怒之下中風不醒了,他毫無疑問的掌管了謝家的一切,陳翠珠也跟著揚眉吐氣,隻是母子之間的嫌隙始終無法彌補,他甚至說謝家的女主人應當遵循謝慶華的意願還是周慧穎,陳翠珠必然不滿,但是不敢多言,她也察覺到現在的謝啟文已經不是聽話的孩子了。

江南一早的威脅對他來說根本就是一陣風,吹走了就什麽的都沒了,他知道就算自己願意放過江南,日本人也不會放過他。

陳翠珠來找他時,他隻冷淡的暼了她一眼,陳翠珠被兒子這一眼看的心虛,她慌亂的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襟,然後才上前勸叫他去吃飯,他低沉著聲音回答“不吃了”,陳翠珠想要再勸,可是他的眼神讓她感到恐懼,她喘不過氣來,對麵的軀殼裏仿佛已經不是謝啟文的靈魂而是住了一個魔鬼。她匆匆走出書房,手捂著胸口大口喘著粗氣,她已經不認識自己的兒子了。

肖靖慈來找他時,他也是如此,沒有了平時的敷衍,肖靖慈詫異的看著他,似乎不敢相信麵前赤紅眼睛的人是她的夫君,她以為是因為謝慶華突然中風才讓他暫時失去了理智,上前安慰,她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給他按摩,卻被他一把甩開,他盯著她似一頭餓狼,肖靖慈靠在牆上,瞪大眼睛看著他,她自從嫁到謝家,與謝啟文一直相敬如賓,從未見過野獸一般的謝啟文,她是真的害怕了,瑟縮在一角,不知道謝啟文接下來會有什麽瘋狂的舉動。

“滾出去!”謝啟文隻說了這三個字。肖靖慈如何也想不到謝啟文居然會讓她滾,眼淚嘩的一下子湧出來,她直直的站在那裏與他對視,他的目光終於軟了下來,“靖慈,最近家裏出了這麽多事情,你讓我一個人待會兒。”看到他茫然無措的樣子,肖靖慈的心疼的厲害,立刻就忘記了他方才的態度,她點點頭,擔心的看了他一眼後疾步離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