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往事_十八、墓

雨淅瀝瀝的下著,街道上空無一人,江南站在謝家的大門外,雨水打在他的臉上,濕了他的頭發,濕了他的衣服。他已經站了很久,管家請他進去被他拒絕了,除此之外沒有一個人想起他還在門外站著。清涼的雨帶了秋的愁苦,一滴一滴的擊打著哀怨的曲調,一片綠色的葉子經受不住雨的擊打,在江南眼前飄落了,他的腳底已經積累了許多這樣的葉子,它們離開樹枝,命運便不再受自己的控製,風將它們吹向遠方,落葉歸根成了癡心妄想。

謝啟夏意外死去的消息在一天之內傳遍了上海的大街小巷,沒有人相信這是一場意外造成了,他們更願意相信自己的豐富的想象,謝啟夏死於一場陰謀,而陰謀的主人就是二少爺——謝啟銘。有人提出了他送給謝慶華的牌位作為證據,看,他早就想害死謝慶華全家來為自己和母親報仇了,今天果然動手了。

坊間的風語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笑談,他們不關心謝家,也不關心江南,他們需要的就是消磨時間的故事,如果故事能夠滿足他們的好奇當然更好,如果不能他們也會把它變得符合自己的趣味。這些風言風語圍繞在江南耳邊,讓他在恍惚之間產生錯覺——是他害死了謝啟夏,甚至是他親手殺了謝啟夏。那天從倉庫出來的時候,他已然成了行屍走肉,還固執的要親自送啟夏回家,如果不是陶野打暈了他,不知道他該怎樣麵對謝家的責難。

“我還以為你不敢來謝家了呢。”謝啟文拉開沉重的鐵門,他也沒有打傘,看來所有人都想借著雨水洗滌一身的愁怨。江南看著他,這是謝啟文第一次冷嘲熱諷的對他說話,他張了張嘴,然而什麽都沒有說出來。“就算謝家對不起你,與啟夏有什麽關係!她還隻是個孩子!三姨還是在你離開後才嫁到謝家的,你要報複也該衝著我來,為什麽要找她們母女!”謝啟文是真的動怒了,他向來寵愛啟夏,對她比對啟洋更加愛護,當他看到啟夏蒼白的小臉時,幾乎要和周慧穎一起暈了過去。“自從

你回到家,家裏就再也沒有安寧過,你究竟要做到什麽地步才滿意!”謝啟文拋卻了紳士風度,卸下了一切偽裝,他對江南不僅是愧疚更是厭惡,江南搶走了謝慶華的父愛,撕破了陳翠珠賢惠的麵具,俘虜了弟弟妹妹的信任,本該屬於他的東西如今都要一分為二,讓他如何不嫉妒不憤恨,“爸要把總經理的位子給你,我不情願可還是主動讓給你,因為我想著不管怎樣大家都姓謝,都是兄弟,誰來做這個總經理都無所謂,爸在媽麵前維護你,我也跟媽作對,因為我覺得一家人安安分分的過日子挺好的,沒必要挑撥事端,但你是怎麽做的,唯恐天下不亂!現在啟夏也沒了,你還回謝家做什麽?害死啟洋嗎?害死我嗎!”

“大少爺,住嘴!”周慧穎冒著雨跑出來,她穿著素色的旗袍,眼眶深陷,一天的時間她整個人都瘦了下來。江南不敢看周慧穎的眼睛,他深深地彎下了腰,“周姨,對不起。”

“二少爺,別這樣。”周慧穎扶住他,不肯接受他的鞠躬。江南抬起頭,周慧穎的臉頰上不知道是淚水還是雨水,交錯斑駁著,縱使失去了往日的光華,她依舊是溫柔婉約的,絲毫不失東方女性的柔美。“二少爺,我知道你絕不是故意的。”周慧穎堅定的說,這句話讓人不敢相信失去女兒的人是她,“三姨!”謝啟文想要阻止她說下去,看上去一個母親甚至沒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哥哥更加傷心。“啟文,啟銘若是真的想害我們,那他何必去救啟洋,我相信二少爺的為人,他是謝家的子孫,決不會做親痛仇快的事情!”兩個“絕不”讓江南震動不已,在謝家在市井,所有的人都懷疑他的用心,而唯一信任他的人竟是啟夏的母親。“啟銘,老爺也相信你不是故意的,他時時刻刻都在等你回來,你知道他聽說是你救了啟洋有多麽開心嗎?現在啟夏走了,我不希望他再徹徹底底的失去你這個兒子!啟銘,回到謝家來吧,這裏才是你的家啊!”

雨在風的鼓舞下變大瓢潑起來,三個人佇立在

雨裏,誰也不肯打傘。謝啟文難以置信失去女兒的周慧穎竟然對江南毫無怨言,更甚者說服他回到謝家,她暈倒在啟夏屍體旁的場景還曆曆在目,江南也出乎意料他自己都不能原諒的錯誤卻被這個母親原諒了,這更增加了他的愧疚之心。“周姨,你快回去吧,雨太大了!”江南想說感激的話,想說道歉的話,想求她的原諒,但顯然周慧穎不需要他的感激,不需要他的道歉也早已原諒了她,麵對這個善良胸懷寬廣的女性,他自慚形穢。一心想要報複謝家帶給他無盡的傷痛,卻在雨幕之下被一個母親的原諒感動的痛哭流涕,他錯了,他根本就不應該回到上海回到謝家,那麽啟文就不會嫉妒心痛,啟洋就不會經曆牢獄之災,啟夏更不會死。

他是一座墳墓,埋葬了謝家所有人的平靜和快樂,也埋葬了自己的灑脫,在墓碑上刻著“幸福”供人瞻仰;周慧穎也是一座墳墓,埋葬了他的怨懟和敵意,也埋葬了自己的怨恨,在墓碑上刻著“仇恨”供人遺忘。

周慧穎不肯離去,她在等江南的回答,一個女人都渴望完整的家,她的家裏沒有了親生兒女那就成全丈夫的親情吧,從今天起,她在世上隻剩下一個親人,她願意犧牲自己的喜怒哀樂來換取丈夫晚年的完滿。

“周姨,我不會再回謝家了。”江南抬頭仰望謝家的小樓,白色的洋樓在風雨中籠罩著一層薄薄的煙霧,閃閃爍爍,像童話中的夢幻城堡,“過幾天我就要回南京,也許不會再來上海。”屬於他的家在南京,上海是謝啟文的家,是謝啟洋的家,不是他的。他不該來,更不該破壞。

江南蕭索的背影在雨簾下變得模糊,變得渺小,周慧穎和謝啟文目送他離開,每個人心裏都在問這次是真的離開了嗎,命運就此放過了他們嗎。“三姨,我們回去吧。”謝啟文去攙扶周慧穎的胳膊,兩個人的衣服都水淋淋的,隻有彼此的肌膚還保持著溫度。周慧穎含蓄的掙開了他的攙扶,她不需要別人的攙扶,她自己就已足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