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往事_十四、道是故人來(3)

“江南在大廳等你。”清雨站在窗戶旁,從這裏可以清楚看到大廳的情況,她昨晚和雲枝住在一起,也沒有回謝家。

“或許他要考慮清楚我是不是合適他。”雲枝淡笑,她坐在沙發上,一襲碎花旗袍勾勒出女人完美的曲線,仿佛一張巨幅油彩畫。

“那你呢?他是不是適合你?”清雨回頭,目光犀利地盯著她。

“我?”雲枝回望她,視線又穿過她投向窗外的渺遠迷蒙,“我不知道。”

已經十點,陶野再沒出現過,江南也未移動過位置,他就那麽呆呆的坐著,仿佛一具栩栩如生的雕塑。

巨大的玻璃門被推開,一個穿著淺灰風衣拿著土黃公文包的男子走了進來。一位慌張的服務生撞上了他,皮質公文包掉在地上發出“啪”的一聲悶響。這響聲驚醒了江南,他無意識的去找聲音來源,隻見一個服務生正彎腰撿起公文包,不住地道歉。男子接過公文包沒有多說什麽,徑直朝樓梯口走去。

一張麵孔忽的浮現在江南麵前,他迅速站起來,幾步走到男子身後,“霍兄,好久不見!”他大聲的說,聲音在樓梯上回蕩起來,男子聞聲回頭,確認這是一張陌生的臉,以為他認錯人禮貌地想要提醒,不料江南已經張開雙臂抱住了他。

男子身體僵直起來,江南已經感到他的手在腰間摸索。“五零六被包圍了。”他快速低聲地在他耳邊說,然後放開了他,“霍兄是來找雲枝的?”聽到雲枝這個名字,男子臉上露出怪異的表情,“正好我也是來找雲小姐的,不如一起上去?”

男子露出微笑,“好啊,一起。”

清雨打開門,驚覺眼前的人竟是她曾調查過的霍子岩,錯愕萬分,她看看沙發上飲茶的雲枝,又看看江南,不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

江南不等清雨反應,已經把霍子岩推了進去,雲枝沒想到來的是兩個男人,還以為江南的朋友也一起上來了,她抬起眼眸,剛想微笑問好,倏然發現被推進來的這個男人是是如此熟悉,他就這麽出現在她麵前,讓她猝不及防。

兩個人都被毫無防備的見麵驚愕到,彼此癡傻地看著對方,一句話也沒有。

“陶野要抓的是他?”清雨訝異地詢問江南,她已經從窗戶裏看到了陶野的身影,也看到了他安排的人手。江南不需要回答,他凝重的表情就已經是最好的答案。

“五零六房間的人已經被調包了,你們設在法租界的電台也被搗毀,有人出賣了你的接頭時間地點和暗號,不過好在他們不知道你的長相和名字,現在離開華安飯店還不是問題。”江南插到兩人中間,冷酷而客觀的陳述事實。

一語驚醒夢中人,霍子岩撇下雲枝,反問江南,“你是誰?我憑什麽相信你?”

“常娥不悔偷靈藥,碧海青天日日心。”江南不屑多說,被更改的詩詞足以說明他沒有說謊。霍子岩聽到暗號再由不得他不相信,他又去看雲枝,後者仍舊深陷震驚之中,周圍的一切已經變得模糊不清,唯有霍子岩的麵孔漸漸縮小,縮小,再縮小,直到與心裏的那個霍子岩重合起來。

“為什麽不來找我?”雲枝問,她幽怨的目光化作兩根銀針,刺痛了霍子岩的心。

“雲枝,對不起,我……”霍子岩無法解釋,他的內心何嚐不是一樣的痛苦難挨,思念已久的情人就在

眼前,她質問自己為何拋棄她許久了無音信,怎樣的解釋才能令她滿意,才能忘記愧疚。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先找到安身之所,我安排你們見麵。”江南忍下心頭的不悅,此刻的霍子岩不僅是他的政敵,更是他的情敵,他卻選擇了幫他。

霍子岩點頭,他跨前一步,想要擁抱雲枝,卻被一把推開,雲枝迷惘,委屈的看著他,兩行清淚油然而落,“為什麽不來找我?”這句話積蓄了兩年孤苦無依的等待,輾轉於風花雪月之間的罌粟花其實是那麽的脆弱,隱藏在花瓣中的毒藥不過是自衛的武器,一旦遇到她心心念念的人兒,褪去強硬的外殼,她不過與尋常女子無異,更多了幾分似水柔情。

“雲枝,這件事情我以後再與你解釋,現在我必須走!”霍子岩縱然也難舍情人,但組織交給他的任務必須完成,為此他要保證自己的安全。

霍子岩要走,清雨卻快他一步擋住了路,“江南,他走了,陶野怎麽辦?”清雨逼視的目光令江南心虛,他是為了女人而不顧兄弟了嗎?

“在你雲枝見麵之前,我會保證你的安全,但是之後你就自求多福吧。”江南想了想,這該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解決辦法,但他忘記考慮,若是雲枝求他呢?

清雨知他下了決心,他本就不在乎黨派之嫌,何況霍子岩是雲枝心裏的人呢。她不情願的讓開路,她是擔心陶野,卻更擔心江南屢次救助敵人會給他帶來麻煩,可她也知道,江南認定的事情誰也無法改變的。

雲枝住在華安飯店已不是秘密,謝啟文在本該屬於蜜月的日子四處找二弟江南,傳出去讓人慨歎陳翠珠雖然德行有失,兒子倒是個宅心仁厚的,不愧為謝家的長子。他在江南經常出入的百樂門未能找到人,就猜想江南和雲枝在一起,馬不停蹄地趕到華安飯店正巧遇到江南送霍子岩出來。

“啟銘,是謝家對不起你,爸爸和我很想彌補犯下的過錯,希望你能給我們一個機會,和我一起回去吧。”謝啟文言辭切切,江南無動於衷,他最初回上海就不想在謝家久留,現在臉皮撕破,更沒有必要回去,他現在考慮的是何時回南京去,如果可以,他再也不會回到上海。

霍子岩聽他們說話不明就裏,但是來不及多想,一個陌生的男子正向著這邊走來,他必須離開。好在江南沒有忘記他,看到陶野信步過來,他撇開謝啟文,對霍子岩說,“霍兄先走吧,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霍子岩暗鬆口氣,他回到,“如此那我就先告辭了,記得來找我玩。”情況雖急迫,但表麵上也需冷靜,不讓人看出破綻來。

霍子岩徐步離開華安飯店,陶野正看到他一個背影,“誰呀?”他不過是隨口一問,“一個朋友。”江南也隨意回答。“這位是……謝家大少爺謝啟文吧?”陶野麵色不善地盯著謝啟文,令他渾身不舒服,陶野雖然沒有見過謝啟文的人,可他還是能一眼就認出來這是江南的大哥,終究是血脈相連,身上總有一股隻屬於兄弟之間的氣質。

“是,謝大少爺。”江南陰陽怪氣地,少爺是含著金湯匙出生,含著金湯匙,泡在蜜罐裏長大,捧在手心裏生活的人,謝啟文是少爺,他不是。

“啟銘,我知道你恨我們,就算你要報複我們,也要回謝家去才能有機會。”謝啟文並不顧及陶野的到來,他一心挽回江南,甚至口不擇言

“謝啟文,你太高看謝家了,我若想你們永無寧日隨時都可以,何須回謝家!”江南撂下狠話,他不是一個容易被激怒的人,但麵對謝家的人和事,他一次次失控。

謝啟文語塞,他曾暗中調查過江南,不是隨隨便便一個人就可以做謝家的二少爺的。他托政界的朋友利用人脈網查探江南來曆和養父母身份,最後得到的回答隻有一句話,“二少爺是真的,其他事無可奉告。”他無法想象江南該是何種來頭會讓那身居要職的朋友無可奉告,但也明白了現在的江南不是謝家能夠惹得起的。謝啟文清楚江南的話不錯,他若是真的想要謝家怎樣,隻是動動嘴皮子的事情。

“啟銘,父親已經老邁,身為謝家子孫理應……”謝啟文還想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卻被陶野嬉笑打斷,“那個,不好意思啊,謝大少爺,江南現在姓楊,是楊家子孫,和你們謝家沒什麽關係。”

“這位先生,這是我們謝家的私事!”謝啟文終於正眼去看陶野,他省略了後半句話:你不要插手。

“你既然這樣說,那我問你,謝慶華怎麽不親自來呢,讓你一個毛頭小子來算怎麽回事兒?說明你們謝家根本就沒有誠意!江南,我們走!”陶野不由分說地攬上江南的肩頭,欲把他帶有。

江南踟躕片刻,打落了陶野的手,陶野鬱悶地揉著自己的手,暗罵好心沒好報啊。

“昨天晚上的事情,我向你還有謝家道歉,是我想得太簡單,不過從今往後,我與謝家再沒有一分一毫的關係,請你轉告謝慶華。”陶野看著江南彎下腰去對謝啟文鞠躬,他無比釋然,能夠向謝家道歉的江南,能夠對謝啟文鞠躬的江南才是真正與謝家再無瓜葛的江南。

謝啟文站在原地,看著江南離去的背影,他已經被方才的一躬驚到,他不相信江南費勁心思,在他大婚之日讓謝家顏麵掃地,令陳翠珠無處容身,竟會道歉,他說他與謝家再無一分一毫的瓜葛,可是謝家已然因他而不得寧日,他們母子二人更是為此而飽受非議,怎麽是一句道歉就可以彌補的。

“你這個大哥不像什麽好人,心思太重!”陶野搖頭晃腦的跟在江南身後,他對謝啟文的第一印象與常人相反,誰見到謝啟文第一麵都會覺著這是一個溫溫潤潤的少年公子,偏偏陶野看出了他侵入眼底的陰冷。也難怪,陶野的活計讓他練就了一雙揣摩人心的火眼精睛,每個人的弱點在他的眼裏被無限放大,成為致命的利刃,洞穿內心最後一道防線。

“他隻是選錯了母親。”江南聲音沉沉,他已經揭露的真相,不願再詆毀對手的為人。

“這是理由嗎?劉雪繡還是你……”陶野脫口而出,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他即刻閉上了嘴,再去看江南,後者無動於衷,“劉雪繡也與我沒關係了。”江南淡淡開口,微微一笑,繼續走。

陶野鬆了一口氣,換做以往,江南定是冷酷的瞪他一眼,一言不發的離開,這恰恰說明他已經走出來了,陶野開心地吹了一聲口哨。

“別忘了你還在執行任務。”江南頭也不回地提醒他。

“我像特務嗎?”陶野很有自知之明地聳聳肩,歡快地追上他。

霍子岩已經安全離開了,他之所以能夠離開是因為陶野對江南的信任,他們之間無論發生什麽,彼此之間的信任都不會變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