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二十章黯然銷魂

話雖如此,趙璟之還是喚了侯立一側的婢女上前,為青鸞換上幹淨的衣衫。

受傷的位置在左胸上方,鮮血浸透了她粉藍的短衫,沾血的衣料緊緊貼在她白皙如玉的肌膚上,那婢女先用熱巾輕敷了一小會,盡管手再輕,揭衣衫的時候還是惹得青鸞無意識的一聲痛哼。

聲音不大,卻令趙璟之十分緊張,忙放下藥箱奔至榻前,對那婢女道:“你下去罷!”

那婢女見他麵色不豫,生怕惹惱了他,忙欠身一福倉惶退至一旁。

躺在床榻上的人兒此刻櫻唇緊閉,毫無生氣,傷口處經剛剛那麽一扒拉,又不斷滲出血來,令他憐惜不已。

事不宜遲,他挽起衣袖查看傷處,又怕觸疼了她,便直接撕開了傷處的短衫。雖知她傷勢不輕,此時一看仍是有些心驚。

因受傷有些時辰,傷口處血肉模糊,她瘦削的肩胛下方隱約露出一小截箭簇,顯得血腥而猙獰。看來傷她之人手法十分嫻熟,力道之大,竟生生穿透了她單薄的身子。

接過侍女遞過的柔巾,輕輕替她拭了拭傷口處,發現她的傷口處已是青紫一片,流出的血也呈暗紅。忙不迭拾起她纖細的皓腕號脈,隻覺脈象細數而無力。

心不由一沉,箭上有毒?!

看來她的狀況很是不妙!趙璟之心情很是沉重,他是識得這類箭羽的,箭簇不同於以往那種扁平四棱形,而是樣式更為精細的圓錐形,這種箭羽的殺傷力十分巨大,是以此類箭傷很難醫治。加上箭簇塗有毒液,稍有不慎,她就會香消玉殞。

他這幾日進宮,藥箱裏備的大都是些溫補的藥丸和銀針,治療外傷的器具一樣也無,可是眼下刻不容緩,他根本沒有思付的時間。

不經意瞥見她袖中滑出一把精致的匕首,這個發現令他大喜過望。

忙吩咐婢女找來棉布,將她的肩膀手臂緊緊纏了一圈,又將匕首細細擦拭後,在燭火中烤了烤。然後在烏紫的傷口處輕輕劃了下去。

匕首削鐵如泥,剛觸到,一股濃濃的汙血便湧了出來,看得一側的小婢女小臉煞白。

趙璟之無聲的打量了下青鸞的麵色,聽得唇間囈出一聲輕哼,她意識依舊模糊。

想到她此刻的性命已全落在自己手中,忙穩住心神,迫使自己專注手上動作,待傷口處的毒血一一放盡後,毫不猶豫的削斷了箭頭。

輕輕扶起她柔軟的身子,讓她附在自己臂彎,就著她水藍的綢衫,用盡全力將深埋體內的箭矢拔了出來。隻聽得懷中的人兒淒厲的一聲嬌呼後,一股溫熱的**便噴薄而出。

這讓見慣生死的趙璟之都有些不忍。

急急吩咐呆立一旁的婢女遞過桌上的酒壺,淺飲了一口後,在小婢女不解的目光中,兀自向青鸞的傷處吮去。

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他要幫她把體內的毒液吸出來。待壺裏的酒都快喝光時,吸出的血液顏色才慢慢歸於正常,趙璟之一直提拎著心終於鬆了口氣。

嘴唇有些微麻,終於能一親芳澤,卻是這樣的情形,這一閃而過的念頭令他不由苦笑。

愛憐的將她扶起,捧起她汗涔涔的小臉,隻見麵色煞白一片,想是剛剛拔箭時,令她痛苦不已。輕輕撫過她麵頰上的亂發,趙璟之在她耳邊輕聲道:“我知道很疼,你再忍忍……“

說罷將匕首在火中烤了片刻,在小婢女捂眼的瞬間,向傷口處灼去。

“啊!”一聲淒厲的喊叫聲隨即響徹整座小樓,一陣刺鼻的焦臭味道頓時在房間彌散開來,趙璟之拂去煙霧,隻見她雙眼緊闔,慘白的唇直哆嗦,豆大的汗珠從額際不停滾落,滿臉痛楚。

幾乎是毫不猶豫的,他撩起寬袖,把手臂伸到了她嘴邊,耐心哄道:“來,咬著!再撐一下,一下就好!”

意識不清的青鸞,卻似聽到了般,緩緩張開了櫻唇。

“滋”的一聲後,一陣白煙再次騰起,方才那股焦臭味更為濃烈,在屋內久久不散。

“王爺!”一旁的小婢女驚呼道。

這是什麽情況?身份尊貴無比的瑢郡王,竟然將自己的手臂當棉布般任那個姑娘咬著,從那姑娘的麵上表情也知道她下口是有多重,可王爺依舊是麵色無波,盡管雙眉緊蹙,卻是連哼都沒哼一聲

“王爺!”

“主子!”房門驀地被推開,佑安佑寧風塵仆仆的出現在門口,他倆也是被眼前的情景駭的不輕,聲音都變了調。

趙璟之無暇抹去麵上的汗水,緩緩睜開雙眼,顧不上兩人的大呼小叫,先是急急俯身察看青鸞的情況,想是剛剛那番折騰耗光了她所有的氣力,目下她已昏了過去。

吩咐佑安把活血祛毒的藥草搗碎後替她敷上,親手為她包紮好傷口。又將佑安帶來的藥材配製好,交予一旁的小婢女拿去煎煮。

忙完這一切後,趙璟之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輕揉了揉眉心,抬眼望向窗外,夜色深沉,不覺間已過子夜了。

“王爺,您的手……”佑寧忍不住急急提醒。

來的路上佑安已將情況大致給他說了一遍,他已經覺得很是離譜,剛才又親眼目睹自家主子的一番舉動,他被驚嚇的不輕。

被佑寧提醒,趙璟之恍然,才覺手上一陣錐心的疼。抬起一瞧,不由失笑。這小女人,昏迷中力氣還這麽大,竟給他印上了一圈深深的牙印,還挺狠。

佑安的表情就沒那麽輕鬆了,忙不迭為他敷了些剩下的藥草,又仔仔細細為他做了包紮。

趙璟之怕他嘮叨,隻得依他。

“王爺,這裏由我和佑安守著就好,您去歇息吧!”佑安低聲道。

“無妨,她剛剛昏睡過去,還是我來守罷。”趙璟之掀袍穩穩坐至榻前,一副守夜的架勢。

佑安急了,忙上前勸道:“我的主子爺,您勞累了一天還守在這怎麽行!您快去歇息吧,您要是累出了什麽三長兩短,小安子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是啊王爺!您還是去歇一會吧!這裏有我和佑安,不會有事的。”一側的佑寧也忍不住出言勸道。

這一趟出來,主子有些不對勁,至於哪裏不對勁他,他又說不上來,隻知一向淡定自若的他今夜有些方寸大亂。

禁不住兩人的輪番攻勢,趙璟之隻得妥協。囑咐了好幾遍,還是有些放心不下,最後在佑安的一再催促下,才無奈前往隔壁稍作休息。

明月高懸,夜已深。

趙璟之和衣躺下,頭剛沾上枕頭,沉沉困意頓時襲來。接著便是陷入無盡的夢境。

那是個有些飄無且荒誕的夢。

一個他從未涉足的山穀裏,繁花似錦,和風徐徐,美不勝收。一位青衣倩影在薄薄霧靄中翩然而至,麵容雖不甚清晰,卻有著說不出的熟稔。令趙璟之怦然心動。

正待上前,哪知那道人影卻如斷線的紙鳶般搖搖晃晃飄遠,趙璟之滿心著急,正要伸手,卻覺整個人猶如被施了定身法般動彈不得,

眼瞅著那個人影越來越遠,趙璟之急的滿頭大汗。不由俯首一瞧,卻是大駭!

自己不知何時已深陷在一片沼澤中間,四周滿是水草和淤泥,還有不各色怪鳥低空盤旋著,那場麵說不出的詭異,哪有剛剛美輪美奐的畫麵!他試著輕挪下步子,卻覺腳下一片虛空,身子竟緩緩往泥濘中沉去。

這時狂風大作,漫天枯葉中,一條黑色巨型大蟒驟然而至,龐大的身軀就這樣盤在他的跟前,麵目獰猙的張著血盆大口,居高臨下的瞪著他!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幾乎讓趙璟之魂飛魄散,想出聲呼救,可嗓子眼卻似被什麽堵住般,一個字也喊不出。無聲的對峙間,那條巨蟒竟吐著猩紅的芯子,在趙璟之滿目驚恐中,在他俊美的臉龐輕輕舔舐著……

“啊!”趙璟之驚懼的大吼一聲,驀然坐起身,稍穩心神方覺是夢。

盡管如此,全身還是冷汗漣漣。

憶起方前的夢境,尚有些驚魂未定。特別是那可怕的巨蟒,那冰冰涼涼的觸感,還令他記憶猶新。

微微側首,不由一愣。

隻見榻前斜靠著霏色衣裙的沈沫霜,正滿目哀憐的盯著自己,晶瑩素白的纖手正欲訕訕的縮回去。

氣氛有些尷尬,趙璟之輕咳一聲,不解道:“沈姑娘?”

“沫霜驚擾了王爺,還請王爺恕罪!”沈沫霜語音有些哽咽,卻仍是極力表現得自然。

剛剛去廚房親自盯著婢女煎煮好藥,又張羅著給病人送了過去。路過房門時,見他一副勞累至極的模樣,

竟能和衣睡著,又似心事連連,連熟睡時好看的眉峰都是緊蹙,讓她不由自主的輕觸他的眉梢,想為他輕輕撫平。

這個讓她欲罷不能的男人嗬!他的點滴心事都能讓她記掛於心,可是他不經意的疏離,卻總是讓自己滿心黯然……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又是這麽曖昧的近距離相處,趙璟之顧忌她的名聲,忙不迭翻身下榻。

“沈姑娘,更深露重,你還是早些回房吧!”緩緩踱至窗前,趙璟之理了理衣袍,恢複了一貫的溫潤。

他知道剛剛自己的舉動,無意中傷到了她。卻也無可奈何。

隻能無可奈何。

自相識以來,她對自己毫不掩飾的愛慕,他豈能不知。可是自己於她,沒有男女之情,隻有朋友之誼嗬!

念至此,趙璟之不由歎了口氣。

屋子一片靜謐,偶有夜風從窗口掠進,滿室清香。

回過了神,心中牽掛佳人病情,趙璟之準備去隔壁看看,正欲轉身,熟料一陣溫熱襲來,緊接著一雙柔若無骨的雙臂輕輕從背後環住了他。

還未待他出言,沈沫霜柔柔的嗓音已搶住了他的話頭:“王爺,沫霜的心意,王爺果真不曾知曉麽?”

不待趙璟之出言,她徑自幽幽訴道:“自三年前船上遇見,沫霜滿心裏隻有王爺,隻有那個於自己有恩的趙郎中,幾年來這份心意從未變過……”

趙璟之被她的舉動驚得一愣,知道她是個與眾不同的女子,卻未料道她如此大膽。

她這般坦蕩的傾訴,反倒令他有些無所適從。

趙璟之歎了口氣,正欲拿開她的手臂,卻未料她身形嬌小,力氣卻是十足,一雙手臂緊緊圈住他的腰際,似是怕他憑空消失了般。

掰不開她的小手,也怕弄傷了他,趙璟之隻得無奈放棄,閉目歎道:“沈姑娘,你這是何苦?”

空氣凝滯了片刻。

良久,他察覺到身後的人兒輕顫抖著,語氣幽怨且帶著濃濃的鼻音:“沫霜自知出身卑賤,又混跡風塵,配不上王爺尊貴之軀……”

“可是王爺可曾知曉,沫霜並非貪戀權貴的女子,早在三年前便愛上了那個翩翩少年郎,那個讓自己重生的小郎中!王爺,沫霜真的就那麽不入您的眼麽?”

她這般反反複複的低語,一遍一遍的訴說著心裏壓抑許久的情愫,光這份誠意,要說趙璟之心內沒有一絲觸動也不可能,可是情愛這回事,往往不是光感動就可以。

是以他除了歎氣還是歎氣,正欲掙脫她的雙臂,趁這個機會跟她說個明白,哪知還未待轉身,背後的衣衫早已冰涼一片。

沈沫霜已語帶哭音急急道:“莫非王爺是嫌棄沫霜出身青樓,蒲柳之姿麽?沫霜雖然混跡風塵,如今卻還是清白的身子……”

看來她是誤會了!

忽覺腰際一鬆,趙璟之驀地轉身,卻是被她的舉動嚇倒了。

清淡的月光映得屋內尚有一絲光亮,沈沫霜一張粉臉梨花帶雨,卻是一副堅決的神情。她咬著粉唇,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般,緩緩褪去身上衣裙。

她本就是容貌絕色的美人,不用臆想便知她是如何的風情萬種,趙璟之急急按住了她的纖纖玉指,阻止了接下來的春光。

“沈姑娘,萬萬不可!”趙璟之替她攏好衣裙,輕聲寬慰道:“姑娘出淤泥而不染,這種氣節在整個臨安誰人不知!萬不可為了趙某這般妄自菲薄。”

沈沫霜不言,一張粉臉憔悴不已,隻是定定的看著他淚流滿麵。

對於女人的眼淚,趙璟之自歎毫無辦法。

他今天有些疲憊,小憩了一會還被噩夢驚醒,隔壁還躺著個生死不明的病人,可眼下的沈沫霜卻讓他無計可施。

揉了揉眉心,他歎道:“姑娘名動全城,趙某也是滿心欽佩。可姑娘的一番情意,趙瑢怕是隻能辜負了!趙某相信姑娘定會遇到更適合之人,與之琴瑟和鳴執手白頭……”

他後麵幾句話沒用本王,而是趙某,言辭懇切並無敷衍之意。冰雪剔透如沈沫霜,豈能不知他的意思。

隻是,意難平。

可是還能怎樣,她隻能眼睜睜看著他,依舊翩翩如風,在自己淚眼婆娑中,一點一點,消失不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