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柳破金梢眼未開_七、夜深主戲仆

“大白小白哪裏沒有咬她呢。”弄梅道,“少爺您沒看她身上的衣裳破破爛爛的,額頭上鼓了那麽大的包……”

三少爺想起方才在後院見到那小丫頭的情景,看她倒是狼狽的很,隻是她哭什麽?分明當日對他趾高氣昂羞辱他的人是她,不過是叫兩隻鵝追了一下,倒像他欺負了她似的。

真是窩火,自己日日修煉棋技,都有半年了,竟然還是輸給了她!

雖說今日她叫大白小白追了一場,模樣狼狽,但自己不能在棋技上將那小丫頭片子給打敗,著實不爽。

何況,自己以主子的身份壓製她,就算是勝了,多少也有些勝之不武。

想到她今日贏了自己的棋時的那模樣就生氣——眼睛笑得彎彎的,都要放出光來了。

三少爺冷哼一聲,“去,把她給我叫過來。”

“少爺,”弄梅試探著問,“叫誰?”

“還能有誰。”卻是一旁的紅櫻冷冷道道,“自然是那厲害無比,連大白小白都能搞得定的青水唄。”

三少爺就冷哼了一聲,“你倒是聰明。”

言罷,心中一動,竟是抬腿就往外走,“算了,我親自去瞧瞧。”話音未落,人已經到了門口,四個丫環在他身後對視一眼,滿是驚詫之色,見他走遠了,這才急急跟了上來。

卻說三少爺帶著四個貼身大丫環浩浩趟趟來到偏院的倒座南房前時,白清水正自坐在床邊朝西晴西雨放狠話呢:“那兩個呆頭大鵝,當真是氣死我了!你們等著瞧,今日之仇,姑奶奶我總有一日要報回來!待我出謝府那日,便是他們兩個倒黴之時,我若不將它們宰了吃掉,我便不是白清水……”

話音剛落,就聽得門外頭有人重重哼了一聲,隨即就聽得“哐”一聲響,三人一驚,忙跑到門口來,開了門一看,燈籠映射之下,隻見遠處的抄手遊廊裏,三少爺領著四個大丫環正疾步而去。

廊前地上躺了一隻摔碎了的瓷瓶,西晴拿起來一看,又聞了一聞,皺眉道,“像是藥。”又吐吐舌,“方才你說的話,怕是叫三少爺給聽著了……”

白清水見那三少爺怒氣衝衝而去,不免想起今日白天的情景,頓生一股不祥之感,喃喃道,“我也沒有說什麽呀,我還真能宰了它們不成?”

西睛西雨對視一眼,搖搖頭,喃喃道,“你,你,你得罪了三少爺。我看你這以後是沒有什麽好果子吃了,你,你你還是離我們遠點吧……”

“哎……”白清水大驚,“你,你們,你們方才不是還問我是怎麽降服大白小白的嗎?你們還聽嗎?”

“不不不,不聽了,我們困了,要睡了,睡了……”西晴西雨雙雙搖手,爬上床,嗤溜鑽進被中,不一刻,便想起了二人刻意而為的鼾聲。

白清水真是氣得胸口都疼了,替自己倒了滿滿一大碗涼水,罐進肚中,這才將滿肚的邪火給壓住了。吹了燈,也爬上床,黑暗裏,細細回想當日大挫三少爺的情景,當真是腸子都要悔青了,當初怎麽就鬼謎心竅說了那樣的話呢?

一時懊惱的將被子一掀蓋住了頭,粗布被子撞上額頭的大包,

疼得她在黑暗裏齜牙咧嘴。

撫手上去摸了一摸,那包彈彈嫩嫩,也不知要幾日才得消。一時又覺委屈,將手探入頸中,摸索著摸到了掛在脖上的那枚玉佩,這玉佩尚是她入謝府前一日,康二爺親自替她戴上的,隻言有此玉在,便如有他陪伴在側。

她輕歎一聲,想起他對自己的交待,“謝家是詩禮之家,喜好安靜的丫環,你隻管落落大方即可,切莫多嘴多舌……”

誰叫她白清水這輩子就是個癡情的種,為了愛的這個男人,竟是潛入謝府做丫環這等事也都幹得出來。

她在黑暗裏自笑了一笑,眼睛一閉,便聽得外頭的敲門聲,“青水?你可睡下了?”

白清水皺皺眉,“是弄梅姐姐麽?我已經睡下了。可是有事?”

“三少爺叫你去為他守夜。”

“守夜?”白清水猛的就從床上坐了起來,一時恨不能將自己的頭發揪幾根下來,他堂堂少爺難道竟還要叫一個丫環替她守夜?!

旁邊兩張床上的西晴西雨聞言,也不裝睡了,都坐了起來,黑暗裏,幾人隻看到對方的一個黑影,“弄梅姐姐,三少爺怎會叫青水去守夜?平日裏不都是福泉守夜的麽?”

“主子的吩咐,哪裏容得我們下人的置喙。”外頭弄梅話語難得的有了些不鬱。

白清水哀歎一聲,仍是隻得乖乖從床上爬起來,穿了衣裳,抱了被子,自開了門,隨著弄梅去了。

白清水抱著背子到謝楠生的屋子時,三少爺正坐在外間的書案前捧著一卷書看得入神,聽到響動,就抬起頭來,見到頭上鼓了一個大包的白清水,手中的書卷就放到了膝上,皺眉問道,“你抱個被子做什麽?”

“這被子我睡慣了。”白清水道,一時就自去小踏上鋪了被褥,一回過頭,見謝楠生仍自握著那書卷,看得入神。

她心中憤恨,到底也不多言,一時礙於謝楠生在場,她又不便自鑽進被窩裏睡大覺,一時就隻好坐在踏上,半個身子歪在被子上,哈欠連天的打著。

就聽到謝楠生的聲音,“你若是困了,可以先睡。”

她一個激淋,笑著朝他擺手,“不礙的,不礙的,哪有主子還沒有就寢,做下人的先睡下的。”

謝楠生的嘴角就彎了一彎,“即如此,你去小廚房替我要一盞冰糖雪梨羹來。”

“此刻已到亥初了,少爺此時用食,隻怕會積食,我看還是明日再……”

話未說話,三少爺的手中的書卷已經在膝蓋上輕輕一摔,桃花眼在燈光下似笑非笑的望著她,隻望得她毛骨悚然,忙站起來,低著頭就往外頭走,“我這就去叫弄梅姐姐。”

“弄梅已經睡下了,你自去便好。”身後三少爺的聲音傳來,白清水的身影便是一頓,垂頭喪氣道,“那我去。”

一時咬牙切齒,在門口提了一隻燈籠在手中,直往小廚房而去,卻是隻見四處黑漆一片,哪裏有半個人影。隻得又去敲了一旁守夜婆子的門,隻道是三少爺想吃一盞冰糖雪梨羹。那婆子許是因著擾了她的清夢,自是不樂意,“怎的現在才來?”

白清水初

來乍到,卻是哪裏知道這許多,隻得道,“因新換了奴婢守夜,不知道三少爺的習慣,三少爺問起才來。還請媽媽見諒。”

那婆子倒也不過多為難她,自進小廚房取了,“一直溫著呢。三少爺夜夜苦讀到子時,你初來,需得小心侍候著。”

“是。”白清水道,“多謝媽媽提點。”

倒不料這位三少爺卻也是個努力的,然則這努力卻是害苦了白清水,她今日原就是叫那兩隻大鵝追得身心俱疲,卻是哪裏還有力氣陪這位爺讀書到子時?一時心中哀歎,提著那冰糖雪梨羹回了謝楠生的屋子。

待白清水用一隻白嫩嫩小碗從那盅裏盛了一碗冰糖雪梨羹出來,往三少爺身前的桌上一放,哽著脖子說了一句,“少爺,吃吧。”

言罷,轉身行回小踏旁,靠著被子閉目養神,耳聽得謝楠生那頭的動靜,一時心下也不由得感歎,這位少爺吃東西倒是斯文得緊,竟是一點聲音都沒有。如此想著,又聞到那雪梨羹的香甜,下一刻,便聽得自己肚中傳來兩聲“咕羅”響聲,頓時便鬧了個大紅臉。

那三少爺原本看書看得少神,隻是冬日氣燥,夜間吃一盞雪梨羹潤潤燥,已然是成了習慣,此刻他邊吃著羹,邊翻著書,冬夜寂靜,冷不防聽到這聲響,一抬頭,就見小塌之上坐著的那丫環正一臉懊腦的模樣,嘴唇就忍不住勾了起來,“可是餓了?”

白清水臉一紅,吞吞吐吐道,“沒有,不餓。”

“嗯。”三少爺點點頭,再不多言。

白清水一時氣結,還隻當他會大發善心,賞自己半碗雪羹,不過想她白姑娘向來有骨氣,不食嗟來之食,他便是給她吃,她也是不會吃的!

如此想著,猛又聽得那三少爺在吩咐:“研墨!”

他就瞪了一眼這位三少爺,心知今日這人如此做作,自然是打的要折磨自己的主意,隻是沒料到自己被那大白小白那般追趕一場,累個半死,竟然也還未叫他如意,當真是可恨至極。

一時心下冷哼一聲,暗道你這人果然心眼小,你若想氣我,我就偏不氣,我偏不讓你如意!

就笑意盈盈站了起來,頗是乖巧地道,“是,三少爺。”

就行至書桌旁,捏著那墨錠在硯中研磨起來。

白清水的娘原是那定芳樓裏的花魁,後來自打有了白清水,是下了狠心要離開定芳樓,自己搬出來過活的。即是花魁,自是琴棋書畫無一不通,無一不曉的。因而白清水自蹣跚學步那日起,她娘便下了心思是要將白清水養成一個大家閨秀,雖說白清水是這樣的性子,但幼時受她娘親的壓迫,琴棋書畫一類,也是學了些許的。

她娘又慣會風雅,便是研個墨,也是要求她研出一番風姿來。因而多年浸淫,白清水對於如何研墨,且還能將這墨研好,研得好看、研得漂亮,也自是有一番心得的。

謝楠生也自覺詫異,見她將脊背挺得筆直,研墨時尾指微翹,墨錠在硯中輕研,偶爾撞著硯壁,竟是發出清脆之響,連貫來聽時,竟是有如樂曲,隻是這樂聲短暫,謝楠生隻當自己聽錯了,用筆粘了墨,自去寫信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