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八章

“奴隸……狗腿子……奴隸……狗腿子……”樹十喃喃道,眼神迷離,順著黑騎士所指的方向看去,那裏,萬裏無雲。

“轟隆!”一道閃電劃過天空,頃刻間,千雲滾滾,陽光盡斂,大雨不期而至。下界洪水泛濫,不多時將整片森林淹沒。

“這是上天的懲罰!”樹一驚呼道。

“這是因為你們打死了天兵,我們的家園遭殃了!”樹二倉皇說道。

“我們逃吧!”樹三在洪水的翻湧中歎息。

“我們與洪水共存亡。”樹四到樹九輕輕的卻是無比堅定地說道。

黑騎士在洪水中巋然不動,虛指蒼穹的手沒有絲毫退縮。電光霍霍,道道劃過,開山裂石,石破天驚,似要將這一切毀滅,毀滅!

“你要這樣站著嗎?你要這一切如何收場?”樹十使了一個抓地法,讓自己身軀穩如磐石,與大地融為一體,望著黑騎士的背影,看著洪水與閃電交織中的如瘋子般的黑騎士的背影,大聲咆哮道。

“是的,我會站著,就這樣站著,讓天下的萬物看看,這是一個什麽結果?若我有罪,可盡來殺我,若我有罪,可盡來滅我,若我有罪,可盡來誅我!可是蒼生何罪之有?大地何罪之有?萬物何罪之有?他們沒有任何理由陪我一起受罪!所以我們無罪!罪在哪?罪在那!”

眾人隨著黑騎士手指虛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片豔陽,那裏沒有烏雲,萬裏無雲。

眾人恍然,原來自己一直生活在一個騙局當中。

原來他們控製著風雨雷電,全是作為自己泄憤的工具,喜則豔陽高照,悲則洪水泛濫,全不顧下界眾生的死活,一人有罪,萬人皆悲,一人愚昧,萬人愚昧,一人清醒,萬人嘲諷,一人是人,萬人是神,萬人是神,神皆無存。

“不能讓他活在世上,他的思想太可怕了,他會喚起萬物的智慧,他會重造一個王國。不,一定要消滅他!消滅他!”昊天上帝端坐在龍鳳椅上,隔著一朵碩大的五彩祥雲虛指著下界的某個地方。

十個水神身扛水缸,源源不斷地向下傾倒,十個雷神分別拿著兩個鑼鼓來回敲打,震得人心神不寧,六神無主。

織女在龍鳳椅後夜以繼日地描繪著彩雲最美的樣子,她必須一刻也不能停止,否則昊天上帝的雲朵的顏色與白雲無異,他需要彩色來炫耀,所以織女隻能不斷地上色。即使她最終累死在龍鳳椅旁,也沒有人會為她流淚,至少在大家看來,這是因公殉職,純屬正常,毫不誇張。

“千萬不能讓他們知道,他們與我們並無本質的區別。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必須要杜絕它!”昊天上帝開口,摸著下頦,眉頭緊皺道。

雷響得愈加轟鳴,雲朵之上,眾人身畔,依然是一片晴空,雲朵之下,風雨大作,宛似世界末日般一片瘡痍。

天園深處,有一塊秘密的園林,它們在密密匝匝的宮殿中顯得隱晦而不漏痕跡,樹木林立不絕,直躍天頂,骨靈鳥盤旋在枝椏中鳴叫,叫聲泠泠,悅耳動聽。

那裏沒有宮殿,沒有天宇,沒有豪奢的石凳和桌椅,沒有鮮花,沒有美酒,沒有絲竹悠悠,沒有琴瑟和鳴,沒有作揖,沒有稽首,沒有

浮誇的托詞,沒有屈辱的卑躬屈膝。

但他們有歡笑,有淚滴,有真摯的情感,有不變的善良,還有豪放和不羈。

他們從來沒有出過這座園林。

因為他們失去了自由。

他們是一群深陷囹圄的神祇。

這座園林就是監獄。他們犯了罪,犯了什麽罪,那都不重要了,因為無論什麽罪那都是過去的事,時間太久遠,記不清了,唯一記得自己還活著,還能盡情欣賞骨靈鳥的鳴叫和婉轉歌啼,是的,那是唯一一種能夠帶給它們精神支柱使之得以活下去的力量。要不然自己什麽時候一覺醒來就陷入深深的黑暗之中,而那種黑暗,卻是一種無止境的輪回。那是死嗎?不知道,誰也說不清,似乎比死更痛苦,至少死了就什麽都不知道了,如果死了以後還能有所感應,那與活著又有什麽區別?不過是再一次受折磨罷了。

很多年了,他們幾乎已經忘記當年爭奪一些東西的意義,一些具體法則,如何施行,如何進展,如何遞交狀紙,如何唇槍舌劍地反駁,如何力排眾異固執己見而絕不屈服於任何人之口,如何上訴,如何最終裁決依然被無情的駁回,如何進入這裏,再也沒有出去。起初還能一點點的去回想,感覺這是永遠不會忘記的銘心刻骨的悲歌,悲歌從頭唱到尾,再從尾唱到頭,也不知道唱了幾萬幾十萬遍,直到嗓子嘶啞,直到精疲力竭,然後倒在這裏,夜以繼日循環往複地度過一天又一天,直到今天,他們依然記得這悲歌的旋律,可是卻漸漸淡忘了歌詞。這就像一個失憶的人在未失憶之前手中緊緊攫住的東西,在他失憶之後,甚至在他死之後,他的手指沒被砍掉,任何人休想從他手中抽出這件東西,如果他將這東西吞入腹中,嚼碎後烙印在五髒六腑或無窮無盡的細胞壁上,眼神放射出倔強的光芒,令眾人不敢逼視,不敢靠近,他要獨立於眾人,他要倔強著衝在最前方,看天罡星在閃耀,看哈雷彗星載著他的願景隕落在地球的某一個方向。這無異於一種無上的榮光,眾人不理解,認為他非瘋即癡,要將他誘騙、捆綁,送入精神病院在進行強製性治療。當他的手臂、雙腳被捆綁,他無力掙紮,卻依然嘶啞著喉嚨歌唱:“我是正確的!我沒有錯!錯的是眾人的思想,錯的是社會的阻力,錯的是人們喪失了勇氣,錯的是人們膽怯的心!啊!天地之飄飄兮,我獨猖狂!眾人之愚昧兮,我獨憂傷!草木之零落兮,滿目瘡痍!龍翔與鳳翥兮,與天同殤!”接著是一聲大笑,越來越遠,直到再也聽不見,永遠聽不見。

“那一年少主帶著我們下界遊玩。”一個身形瘦削臉若竹篙身披粗布麻衣的中年人沉聲說道。

“這個故事你已經講了很多遍了。”旁邊一個身穿白色衣衫的滿臉滄桑的少年人不動聲色的說道。說完,就順手拔起地上一棵草,百無聊賴地咀嚼起來。

這是天草,沒有澀味,隻有沁人心脾的甜,同時還閃爍著幽幽的白光,吃進嘴中,回味無窮,腹部發涼、發亮,一個時辰後,亮光逝去,一切如常。

“可是我們還能做什麽?現在這個樣子?”中年人苦笑著,輕輕搖頭,繼續說道:“我們剩下的隻是回憶了。”

“倘若在有生之年我們能

夠獲得自由呢?”少年問道。

“不,我們出不去了。除非……”說道這裏,中年人突然頓住,竟是再也說不下去了,似乎隱藏在話中的答案隻是南柯一夢,如煙如幻,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變為現實,還是不說的好。

“除非昊天死去,整個天庭化為塵埃!”少年毫不猶豫的接口說道。

“小聲一點,別讓那些狗腿子聽見了。”中年人伸出食指在唇邊噓聲說道。

“怕什麽?”少年冷笑,“大不了一死!讓他們動手啊!動手啊!他們為什麽不殺了我們?為什麽把我們困在這裏讓我們承受無窮無盡的折磨?”少年厲聲咆哮,聲音在園林中蕩漾開來,沒有回音,卻異常清晰。

園林中所有的犯人,心裏莫名一緊,仿佛失去了多年的靈魂在此刻複活,蠢蠢欲動,召喚著他們曾經的一切是多麽的問心無愧,天經地義而沒有一絲一毫的逾越而感不恥和悔恨。他們都違反了天條,被昊天上帝羈押在這裏,沒有鐐銬,心就是枷鎖,那失去自由的一刻,就是比死亡更難受的懲罰,這是真真正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們詛咒著昊天上帝,詛咒著天庭,詛咒著天庭的爪牙以及一切將他們戕害的東西,除了骨靈鳥,那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明和象征著希望的印記。

越來越多的人向少年人這邊湧來,多年的羈押讓他們的思維都變得有些許遲滯了,然而在這一聲咆哮中,他們的眼神再次折射出多年前的那一抹光彩,佝僂的背脊漸漸挺直,胸膛的左側,閃爍著刺眼的光芒。

他們的心活過來了,他們的靈魂活過來了,他們重新燃起希望,那金色的心髒,那少年憤怒的咆哮,換來了今日的複蘇和重生!

“我們一定會出去的!”少年停止咆哮,在大家堅毅的眼神的注視中正色道。

“我們一定會出去的。”眾人喃喃自語,跟著重複著,一遍又一遍。

“我們沒有罪!”少年繼續說道。

“我們沒有罪!”眾人低語。

“看看我們的心,隻要它還有溫度,我們就不會死去!”少年拍著自己的胸膛,激情澎湃,淚水盈眶。

“隻要它還有溫度,我們就不會死!”眾人專注著凝視著少年,身體因激動而止不住顫抖,淚水跟著流淌,一滴一滴,滴在天草上,晶瑩剔透,折射出最純潔的白光,使得天草更加蓬勃而充滿生機。

那是不死的征兆,那是歲月的狂嘯,那是特立獨行的倔強的天飆!

眾神不死,化為歌謠,穿越千年萬年仍不寂寥!

我心澎湃,洶湧如濤,偉大的造物主啊!請賜我一朵最純潔的蓮花,讓我在紛繁的濁世中守候到老!

笙歌永不盡,簫音陣陣好,一曲終了,化為縹緲!

“大家坐下吧!”少年雙手舉過頭頂,向人群揮動,“聽我們講那過去的故事。那故事用不褪色,用不凋零,永不過時,永不乏味。我們會一遍遍溫習,直到有人為之戰栗!為之悚懼!為之瘮寒!為之凋敝!為之懺悔!為之崩潰!那我們就贏了!贏得最後的勝利!我們相信!相信……”

“我們相信,我們相信……”眾人一遍又一遍低聲附和,直到完全消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