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十一章

良久,良久,掌聲不絕,花瓣不歇,整個枯槁的園林在此刻倍增光亮,五彩花瓣不斷堆疊,將天草掩蓋,整個園林儼然成了一片花的海洋,美麗無雙。

天南地北,千裏之遙,一隅,一角。

窗神瞧著跳下窗欞的孩子,卻無能為力。

窗神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成為神的,如果有可能了解來龍去脈,他寧願與普通窗子為伍,沒有意識,什麽都不知道,也至少強過此時此刻的心如刀絞。

窗神是瞧著這個小男孩的成長的,在他誕生的那一天,窗神的意識也不約而同的誕生了,幾乎不分軒輊,堪比伯仲。

窗神記得這個孩子擁有過的短暫的快樂,那是在他很小的時候。然而卻在某一年的一個夜晚漸漸破滅變成黃粱一夢消逝無影。

孩子的父親沾花惹草,花天酒地,結識了一個年輕漂亮的新歡,為色所迷,將結發妻子的恩情拋諸九霄雲外,母親忍無可忍,終於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裏大吵一架後痛哭著離去。他們離婚以後,孩子被判給了父親撫養,原因顯而易見,父親的家底殷實,撫養孩子綽綽有餘,而母親,卻一貧如洗,身無長物,隻得四處飄流,靠打工為生。

翌年,孩子的父親就將新歡娶進家門,並將新歡的孩子接到家裏同住。

孩子被冷落了,自從母親被迫離開後。窗神時時瞧著孩子鬱鬱的眸子,才知道什麽叫做憂傷。

父親從來不帶孩子出去玩,仿佛他隻是一個被領養又被拋棄的怪物任爾呼之即來在興致銳減之後便可以隨時隨地揮手讓其離開。

但是父親又不讓孩子離開。

起初窗神也不知道這中間的原因,然而再一次無意間的談話中,他聽出了些許端倪。

“你既然不喜歡這個孩子,何以還要把他拴在身邊不讓其離開?”新歡問道。

“他是我的孩子,我為什麽不喜歡他?”父親不動聲色的答道。

“那你為什麽剝奪他的自由,將他牢牢鎖在家裏,從不允許他踏出家門一步,也不帶他出去玩,連他的生母也不讓進這個屋子,這是什麽道理?”新歡疑惑的問道。

父親一愣,想了想說:“我當然是為他的安全考慮,這房子這麽高,一不小心就弄出個什麽事兒來,你讓我這心裏怎麽平靜?”

“好,你還不說實話,那你看看這是什麽?”新歡伸手從兜掏出一份白色的A4紙,在男人的麵前晃了兩晃,訕笑著說:“這就是你愛孩子的表現?真是偉大的父親啊!”

說罷,格格嬌笑起來。

男人看罷,大驚失色,一抹慚愧浮上臉頰,不過轉瞬即逝,倏忽間便恢複了平靜,佯裝憤怒道:“好啊!你這小蹄子!竟敢偷看我的隱私!看我不好好收拾你!”說罷,一把摟住新歡的纖腰,伸出雙手在她纖柔酥滑的背部肆意遊走,嘴上也沒閑著,舌頭如滑膩的泥鰍般輕而易舉地撬開了新歡的櫻桃小口,肆無忌憚的搜尋著她的五彩香舌。

新歡欲拒還迎,一邊虛張聲勢地躲閃著男人的攻勢,一邊有氣無力地嗔怒道:“你……你這個沒心肝的……就知道……這麽粗暴……啊!……”

在新歡的驚聲尖

叫中,伴著陣陣刺激和狂歡,男人已把新歡扔在了床上,然後趁勢拉開了她的襯衣,展開了猛烈的攻勢良久方才止息,室內已一片狼藉。

新歡手中的那種白色的A4紙已不知何時悄然飄落到地下,昭示著男人無毒不丈夫的狠戾和陰深。

這一切窗神都看在眼裏,他雖然發現自己的身軀不能移動,但是神識卻覆蓋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他在看到那張A4紙上所鐫寫的內容後心裏莫名湧起陣陣悲傷,他知道,這悲傷無法阻擋。

那張A4上的內容是男人的父母留下的遺囑,其中表明他們死後將資產盡數留給自己的孫子,也就是那個孩子,關於男人,卻隻字未提。

男人惱恨父母的所作所為,在大吵大鬧之後卻無能為力。萬般無奈之下,惡念陡升,便將魔爪伸向了孩子,企圖用控製孩子來達到讓自己控製財產的目的。他將孩子鎖在家裏,不許他的生母來見他,怕孩子的生母將孩子抱走,最後什麽也得不到,自己又沒個一技之長,流落街頭潦倒不堪甚至活活餓死倒也不是什麽危言聳聽的事。想到這裏,男人的邪念便更加堅定,即使犧牲了孩子,也不能犧牲了自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如此,也算順應了古人之言,何錯之有?

這份遺囑鎖在父母老宅的書桌上的第二個抽屜,鑰匙在第三個抽屜。男人趁父母不在意,溜進去偷了出來,後來又怕事情泄露,便悄悄複印了一份備用遺囑,將原本遺囑仍在不知不覺間放回了抽屜。男人將這份遺囑放在隨身所穿的襯衣的口袋裏,晚上和新歡親熱的時候掉了出來,因為喝了酒,男人沒在意,可這女人心眼多,眼又尖,立馬偷偷拾了起來看了一遍,心下了然,正準備放回他的衣衫,忽然又想到這男的當真可惡,怎麽這麽重大的財產問題竟然不告訴自己,敢情是壓根兒就沒把自己放在心上?越想越氣,便將遺囑收進了自己的包裏。心想男人見遺囑不見了肯定要問自己,到時候先賣個關子,不怕他不和盤托出!想到這裏,又不自禁暗自得意,小聲喝彩道:“男人啊,男人,終究還是鬥不過女人!”

“什麽女人?”男人忽然開口道。

新歡嚇了一跳,心髒跳到嗓子眼兒,以為行動敗露,功虧一簣,熟料男人翻了一個身,重新嘀咕了一句“什麽女人”,咂咂嘴後,繼續沉睡,新歡方才鬆了口氣,將包挪到了一個在自己看來相對安全的地方。但是手還是可以觸摸得到。她緩緩摩挲著皮包的邊沿,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妥,就把拉鏈拉開,抽出遺囑,雙手捧在胸前,在這時,紙張的邊沿輕輕呲著皮膚,竟然產生了一種異樣的安全感和愜意感。於是幹脆將遺囑塞進了胸罩中,方覺萬無一失,穩妥無誤。可是男人並沒有著急遺囑的失落,反倒是自己開始不安。於是乘著有暇之時率先發難,將此事與其挑明。現在事情已安全挑明,男人將自己的計劃盡數告訴了新歡,新歡雖覺有些歹毒,但想又不是自己的孩子,操那份閑心幹什麽?還不如攫取點實惠的東西,遂在短暫失神後點頭答應,同時發誓保密。

孩子就這樣淪為了這一對男女的工具。他不僅喪失了自由,也喪失了親情和快樂。他每天被鎖在這不大的房間中,望

著遠方的虛空,一點一點變得晦暗、深邃,沉靜,他希望有個天使從天而降,伸出雙臂,帶他飛出這狹小的囚籠,飛到媽媽的身邊,尋找幸福和失散的自由。

孩子的淚從來沒有斷過,一天一天,一個個黑夜,伴著無盡的虛空,無盡的寂寞,眼看著夢想一個個幻滅。自己無能為力。窗神也束手無策。

窗神會暗暗質疑自己:我當神到底是為了什麽?他一遍一遍地問,隻有他自己聽得到,所以沒有人回答他。

他像一個被遺棄的孤兒,周圍都是冰冷的了無生機的蒼涼,與孩子一樣,可憐又無望。

籠罩在窗神心頭的那一抹不祥的征兆越來越近,幾乎壓得他意識模糊,眼前一片虛晃,他想聲嘶力竭地叫喊出聲,告訴孩子自己願意帶他飛翔,不管多遠,不管多渺茫。

新年越來越近,爆竹聲嗶嗶啵啵從四麵八方傳入孩子的耳蝸,天空五顏六色、光怪陸離,如夢似幻,縈繞在孩子孤獨寂寞的心坎上。

“我要出去。”孩子輕輕的說道。

“我不要呆在這裏!”孩子大聲說道。

他下定了決心,要逃離樊籠,要衝出亞馬遜,要尋找自由,要振翮高飛。

他看到了窗子與樓道的距離並不遠,又沒有防護欄遮擋,隻要連接一個繩索,順著繩索滑到窗下的頂棚,再走過頂棚,翻過樓道的圍欄,就能重獲自由。

他翻箱倒櫃的找著剪刀,將床單剪成一塊塊一條條參差不齊的長條,再將他們綁在一起,拴在窗角。

試了試,沒有斷裂,應該無礙,也顧不了什麽生命誠可貴的古老的信條,隻是為了自由的緣故,已將一切視作渺小。

孩子的臉上出現了一抹激動和抑製不住的微笑,在拿著布條的手,已瑟縮得不可抑止。

他翻過了窗戶,從窗神的身畔滑過,向著樓道的圍欄緩緩移動。

窗神心裏異常焦作,他深切地察覺到布條已開始出現了動搖,在窗角的底端,它隨時都會斷裂,那將葬滅他的自由,他的歡笑。

“快停下!快停下!不要再向前了!前方是無盡的深淵,前方是地獄的崗哨,前方是魔鬼,前方是鴟鴞!停下!停下啊!”窗神大叫,歇斯底裏的大叫,可是誰也聽不見,天空還是一樣的深沉,漆黑如墨,孩子還是一樣沉浸溢滿幸福的憧憬裏,心無旁騖劫難的降臨。

沒有任何聲息的,布條滑落,仿佛萬馬齊喑,整個世界都安靜了,時間在這一刻凝固,將那墜落的小小的身影凝結為永恒。

新年的時鍾終於敲響,萬千爆竹齊鳴,黑夜變為白晝,一片燦爛無垠。

所有的悲哀在此刻盡皆掩埋於泥土深處,人們將無盡的祝福和歡欣禳向天罡,直至天明。

誰也沒有聽到窗神破裂的聲音,他的意識渙散,在孩子墜落的那一刻,他的靈魂就已經飛升,落下空空的軀殼,爆裂在空氣裏。無人注意。

鉛雲籠罩在這裏,竭盡全力地低垂卻終將不能垂向大地。該來的總會來,該去的總會去,冥冥中誰也無法更改既定的軌跡。眼淚流向何方,再也找不到蹤影,幸福是什麽東西,為什麽總是虛無縹緲、萍蹤俠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