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古劍湛盧_第五章

“怎麽回事?”歐陽楓喝道,憋屈已久的一腔怒火也隻能朝著小廝發泄了。“歐陽大哥,真是別來無恙。”紫衣男子抬眼一瞅歐陽楓,挑眉一笑,鳳眼微斜,盡顯一世桀驁風流。“你家的小廝也太不講理了,這天色漸暗的,竟把我擋在門外。”

折扇一開,雪白緞麵上畫紅梅疏影,肅殺之氣透骨而生。萬俟玨與陳悅心領神會地對視一眼,這不是早就失傳的魔教之物踏雪扇麽?

“少主,這位少俠沒有請帖,秋公子執意要帶他進來。”小廝一臉委屈地說道。眾人紛紛將目光投向了那位黑衣男子。

隻見他鄒忌般身長八尺,容貌昳麗,一雙幽寒的眸子灼灼好似兩粒黑曜石,深飛的劍眉隱隱顯露一絲陰鷙之氣。他雙手環劍,一臉不以為意,麵冷如千山暮雪,黑衣加身不禁令人聯想起夜叉鬼魅。仿佛是那位名垂青史的蘭陵王,擁有俊美容顏的同時,也有渴望嗜血的殺氣。

“明洌?你怎麽一個人來了,秋叔叔知道嗎?”歐陽楓雙眉輕蹙,如今發生的事已經讓他如驚弓之鳥,“這位公子是……”“歐陽大哥,這件事我們容後再說。”秋明洌笑得極不自然,以致於在場所有人包括張若水都心領神會,他是瞞著父母偷溜出來的。

“至於他麽,他叫……”

“慕罹。”陰鬱的黑衣男子冷冷地吐出。

陳悅冷眼相觀,道:“不知這位慕少俠何門何派?”

“無門無派。”

陳悅就這樣被硬生生地擋了回去,他強壓著火氣,故作冷靜地說道:“眼下剛出了事故,歐陽少主還是小心為妙。”麵對陳悅的含沙射影,慕罹瞳若深潭,波瀾不驚,似乎是不屑與他爭論。“慕罹在路上救了我的性命。”秋明洌一合折扇,正色說道,“他手刃了那些手段殘忍的土匪。我信任他。”秋明洌將我字咬得極重,傲氣地挑眉瞪了一眼陳悅,目光交匯之間便是水火相遇。

土匪手段殘忍?隻不過是秋明洌幫慕罹隱瞞了他的手段。

歐陽楓感到火藥味漸重,作為主人家自然而然在中斡旋:“明洌,這是青城派虛無脈首座萬俟玨道長,這位是回生穀醫俠辛彩姑娘,這位是青城派掌門的高徒陳悅大俠,還不拜見?”

說罷,歐陽楓又轉向青城派回生穀諸位:“各位前輩,這位是紅袍山莊的四公子秋明洌,年紀尚輕,若有冒犯之處還請見諒。”萬俟玨一聽紅袍山莊四字,先是措手不及地楞了一下,爾後立刻笑顏一展,道:“原來是秋莊主的四公子。貴祖上原是本派的俗家弟子,貴莊秋水劍法與青城劍法也是一脈相承。當年貧道與秋莊主一別已匆匆二十年。不知秋莊主而今如何?身體可還康健?”

秋明洌聽著這些淵源聽得不耐煩,但出於禮貌也禮節相應,舉扇說了句:“康健得很,有勞道長掛心。明洌在此見過各位前輩了。”

眾人寒暄之時,一眾家仆走在綠衣女子兩旁,步履匆匆地走來。

“少主,傾璿姑娘帶到。”

傾璿麵如玉刻,雙目平靜不起漣漪,雙手疊在小腹前,清風拂草般地穩穩走來。一雙冷峻如冰的眸子悄然間有了變化,瞬時的秋波流轉如春光乍暖,冰雪消融。傾璿先是向眾人禮貌地行了一禮,抬眼望見慕罹,四目交匯間便是意味無窮。而秋明洌生性敏銳,也察覺到了一絲異樣,轉頭望向身邊的慕罹。

“慕公子,能

在此處碰見你真是巧了。”傾璿微微一扯嘴角,名門閨秀般落落大方。張若水自作多情地微笑點頭,說:“傾璿姑娘,我們又見麵了。”一旁的慕罹巍然不動地立著,雙眼遊離,神色間竟有些驚惶,隻管敷衍地道了聲“嗯”。秋明洌還聽得稀裏糊塗,傾璿體貼地補了一句:“慕公子和我是熟識。”這句“熟識”,讓慕罹有些受寵若驚地怔住了。

陳悅不屑地掃了慕罹一眼,轉向傾璿,道:“傾璿姑娘先別敘舊,我等正要問你飯菜有毒一事。”

傾璿抬首毫不避忌地直視歐陽楓雙眼,清秀容顏如染霜華,淡淡道:“每道菜都會由歐陽少夫人用銀針試三次,中毒之事與傾璿不相幹。”陳悅一見她滿眼的冷傲,頓時心中怒火暗燒。萬俟玨見狀一步踏出半擋著陳悅,道:“我們並非懷疑傾璿姑娘下毒,隻是,請問姑娘,是否有可疑之人進出過廚房?”

傾璿目光稍一柔和,眼波一轉,道:“廚房裏幫忙的都是燭庸城的家仆,隻有一人,便是眼前的張公子。”張若水點點頭:“是我沒錯,我就看了一眼,也沒瞧見什麽可疑之人。”這樣萬俟玨哭笑不得,這個天真的小子,竟然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算成了“可疑人”之外。

傾璿蛾眉微蹙,略一沉吟,道:“如此,便沒有其他人進過廚房。”歐陽楓眉宇一沉,道:“難道是酒水不成?拙荊隻顧著試菜,卻忽略了酒水!”辛彩眼珠一斜,略一思忖,道:“這不可能,紅桑子雖無色無味,可是入酒便化作紅色,旁人一看便能察覺。”聽完此話,歐陽楓耷拉下肩膀輕歎一聲,看來,線索全無啊。張若水萬俟玨等人都低眉深思,慕罹和秋明洌初來乍到,也從他們的言語中明白了七八分。傾璿麵無表情,眸如靜湖,隻管嫋嫋婷婷地佇立著,真如傳言中一般,宛若一尊玉觀音。

而一邊的陳悅火氣未消,看傾璿更是越來越覺得蹊蹺。他一掌撥開萬俟玨,蛟龍出海般步出,喝道:“飯菜之事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飯菜有毒於你也脫不了關係,你是不是天顏閣的人,在打湛瀘古劍的主意?”陳悅五指大開,對準傾璿的脖頸,步如龍行,一個擒拿手便朝她襲來。傾璿鳳目一瞪,錯愕著眼色,被這氣吞山河的氣勢震得腳步不穩,身體後傾。

“你還有些身手?”陳悅驚訝地豎眉,更不會善罷甘休了。

滴水落地的刹那間,慕罹魚鷹鳧水般側身步來,黑袖寬展如蒼鷹展翅,一把將傾璿攔腰抱起閃到一邊。未等傾璿站穩,慕罹將手一放,舉劍擋在身前,將傾璿一把撩在身後。

“你!”大師兄寬袖一揮,將手背在身後,滿眼威嚴地瞪著慕罹。“不是她。”慕罹冷顏說道,絲毫不被陳悅的虎豹之氣所恫嚇,也不管他是不是什麽青城高徒,青城派的未來掌門人選。慕罹穩穩擋陳悅麵前,直視著他的眼睛,目光沒有絲毫閃爍。

“你怎麽知道?”陳悅微斜著眼睛將眼前不知輕重的不明少年掃視了一番,尤其是他擋在身前的長劍,語氣尖酸地念著他的名字。慕罹所持之劍的劍鞘平常無奇,僅僅是普通的蟒皮草草地裹在輕薄的木殼上,或許正因如此,更加深了陳悅對他的輕蔑。

一個來曆不明的三流劍客,陳悅將眼一白,心裏暗暗地罵道,丹田凝氣,內力漸漸運於掌心。而慕罹似乎也感受到了他隱隱透出的殺氣,另一隻手緩緩握緊劍柄,隨時準備拔劍出鞘。眾人看這架勢都不自覺地大驚

,張若水看得心驚肉跳,害怕大師兄敗下陣是正常的,但是他竟然也悄悄注意著那個冷峻的黑衣劍客,怕他輸給大師兄。

“毒不在飯菜裏!”一個清靈的女音的打破了劍拔弩張的局麵,除了四目對視的慕罹和陳悅,大家都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紫裙嫣然的景瀾拿著筷子走到眾人麵前,道:“毒在筷子裏,這些筷子,已經被紅桑子的毒汁浸泡過一天了。”眾人皆是驚歎,歐陽楓更是驚愕萬分,小心翼翼地拿著景瀾手中的木筷端詳著。

景瀾繼續說道:“再好的煉毒術也是有破綻的,紅桑子帶有的果香味不能完全除淨,這筷子雖然沾著魚汁,可仔細一聞還是有淡淡的果香。”說著,歐陽楓便將鼻翼貼近木筷,立即被景瀾擋下:“不可,歐陽少主,紅桑子的氣味也是有毒性的。”

歐陽楓連忙放下筷子交還給景瀾,道:“那麽姑娘怎麽……”景瀾莞爾一笑,道:“我從小嚐遍百草,現在早就百毒不侵啦。”一邊,秋明洌默默盯著這俏麗的苗家小姑娘,暗暗讚賞著她身姿窈窕,容顏秀美。景瀾說著從身後的宴席上取來一杯酒,將筷子浸在酒中,木筷一與酒接觸,絲絲紅煙便逐漸在酒中彌漫蕩漾開來。

竟然有人把毒下在筷子裏!眾人麵麵相覷,又是一陣後怕,幾個青城弟子暗自慶幸先用湯匙舀文思豆腐喝,否則如今也和韓師兄一樣不省人事了。

“這不是我歐陽家的筷子!”歐陽楓驚呼道,“我歐陽家的筷子,是和柴窯的瓷器一同訂製的,筷子的頭上都會鐫刻細小的小篆體歐陽二字,各位請看,這隻筷子上根本沒有!”張若水一聽此話也抓起身旁席桌上的筷子仔細看著,也不管什麽毒不毒的,道:“這支也沒有!”

萬俟玨臉上肥肉一抖,緩緩道:“看來,宴席的筷子已經被掉包了,歐陽少主,你可從此處查起。”歐陽楓對著萬俟玨恭敬地一抱拳,道:“晚輩明白。”傾璿一見事情水落石出了大半,不禁輕舒一口氣,道:“既然真相已經查明,那傾璿先告退了。”慕罹緊緊盯著她,似乎很不願她消失在自己眼前。

歐陽楓轉身,彬彬有禮地對傾璿說:“傾璿姑娘,方才誤會了你,真是抱歉了。”傾璿依舊花容冷淡,客氣地說:“歐陽少主隻是心急罷了。”又輕聲道了聲“告辭”,便綠裙一搖,清風掃過般離開。麵對這冰山美人,秋明洌一合紙扇,揚唇笑得邪魅。慕罹則是淡淡掃了一眼,眸中泛起了層層漣漪,刻意地將頭別開。

之後,歐陽楓對各位長輩表示了歉意,幾行人便各自回到了廂房。

廂房之中,房內燭光熠熠,歐陽少夫人衣衫整齊地正坐在桌邊縫補衣服。歐陽楓不語,徑自坐到她對麵,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歐陽夫人立刻放下手中針線,喚道:“相公——”,歐陽楓有些不耐煩地抬眼,冷冷道:“泠兒,你先去睡吧。”

歐陽夫人起身拍了拍歐陽楓的肩,一邊替他捶著背,一邊軟語輕輕:“還在有心今日之事嗎?”歐陽楓呼氣長歎一聲,並不作答,歐陽夫人也不敢再多說。過了良久,歐陽楓才喃喃說道:“明天我去雜事房看看。”

另一邊,韓羽蕭完全置身於夢寐,躺在榻上紋絲不動,隻有胸脯微弱地一起一伏。張若水眉不展,用手背試了試師兄的額頭,還好,沒有發高熱。他揉了揉眉心,自我安慰著,師兄倒是賺了,今夜,怕是有許多人難以成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