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紅袍山莊_第二章
此時此刻,密林之中。
傾璿一路一顛一跛地艱難前進著,臂膀上草草地包紮了一段白綢,血跡幹枯的顏色,殘紅委地一般。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近了,傾璿抿著發幹的嘴唇轉身,鳳眸凝霜,有些無力地將竹笛舉了起來。
一支手執弓弩的輕騎隊霎時間就將傾璿包圍了起來,領頭人扯了扯韁繩,呼喝道:“姑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已無處可逃,快快束手就擒!”
傾璿咬緊牙關,瞥了領頭人一眼,冷哼一聲,別過頭去。那領頭人見她傲慢,驟覺麵上無光,喝道:“好倔的女子!我看也不必再聽梁大人的命令留你活口了。眾將士聽令,將她射殺!”眾士兵齊喝一聲,紛紛拉開弓弦,齊刷刷對準了傾璿。
忽然,從天而降一個持劍的白衣少年,三尺長劍流水般抽出。他一手持劍,一手將受傷的傾璿護在身後。
“總算找到了你了。”張若水轉了轉烏睛,有些責怪地瞥了一眼她。馬上的領頭人指著半路殺出的張若水喝道:“哪裏來的野小子,竟敢妨礙公務。”
張若水不出聲,隻管足尖一點騰起,掠風劍宛如出海的蛟龍,朝著那位將軍的胸膛便猛然刺來。那位將軍手持關刀,輕輕一撥就將張若水撥開,馬蹄踏下,將軍居高臨下,關刀耍得跟舂米一般。張若水左躲右閃,占了下風。
四麵弓弩手早就做好了準備,箭在弦上,隨時可發。
傾璿一路奔波已是神誌不清,麵對著四麵楚歌,竟是不起波瀾,晃晃悠悠地原地轉了一圈。將軍一刀擊打在張若水胸前,好在他那掠風劍擋了一下。
將軍將二人扔在圍成的人牆中,一聲令下,羽箭離弦,來勢洶洶,挾風裹雷地朝兩人襲來!
刹那間,張若水和傾璿腳下一亮,忽然生出一個萬字佛印,金光烈烈,形成一道堅固屏障,將飛來的流矢全部當下!領頭人見狀一驚,高喝道:“妖術!”話音未落,整座密林卻是梵音驟響,盤旋著高樹順勢而上,攀附著葉片隨風落下,誦經之聲不絕於耳,令人如聞鍾鳴。
一陣異香襲來,大片的荷瓣如雨墜落,劃過臉龐耳際,便留下道道血痕。一道紅光衝來,驟然生成錦鯉之狀,大口一張便將領頭人擊落下馬。“何方妖物?”領頭人扶著駿馬起身,哆哆嗦嗦地東張西望著。
不遠處,一行僧人緩緩步來,領頭一位白胡子老僧,身穿紅黃相間的普通袈裟,手執法杖,麵容慈祥,身後跟著幾個衣著素雅的小僧。“妖僧!妖僧!”領頭人指著走來的僧人,麵色灰土。
“眾生皆苦,這兩位命不該絕,施主,還是莫要再留執念了。”老僧人上前幾步,雙手合十說到。“來人,射殺這些妖僧!”領頭人起身翻上馬,指著幾個僧人發號施令。
老僧人微微一笑,輕聲念咒,弓箭手紛紛捂耳呻吟,五官糾結在一起,有人甚至落下馬來。領頭人見狀嚇得魂飛魄散,吆喝著:“撤兵!撤!”說著便一拉韁繩,調轉馬頭隨即策馬狂奔,其餘將士也紛紛上馬倉皇逃竄。
張若水回過神,收好掠風劍上前幾步,雙手合十,道:“謝大師救命之恩。”他身邊,因為傷口發炎和暑氣攻心,傾璿眼前一黑,直直地倒了下去。張若水見狀連忙將她扶住,此刻的傾璿像一枝弱不禁風的碧柳。
張若水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因為燙一下子彈開了。張若水轉眼望向營救他們的僧人,央求著:“大師,我姐姐怕是發高熱了,有地方讓我姐姐休息一下嗎?”說著,張若水將不省人事的傾璿背在背上。
“施主別擔心,紅袍山莊就在前方,我們本來就是赴秋夫人前去討論佛法的。秋夫人心地善良,送這位姑娘去療傷再好不過。”
紅袍山莊,那不正是秋明洌的家嗎?說不定他也回家了。張若水思忖著,連忙答應:“紅袍山莊,好的好的。”
長沙。
秋明洌與景瀾同行,兩人找了家酒家,點了幾份好菜,慰勞饑餓不堪的五髒廟。景瀾心思單純,端起飯碗便埋頭吃飯,動筷如風,根本不惦記蜀錦會發生的事。
而秋明洌卻用筷子心不在焉地撥著碗中的青菜,幽瞳盈盈,平時的佳肴,此刻竟然難以下咽。他還念著淩天霜的去處。“明洌哥哥,是菜不好吃麽?”景瀾睜著一雙水靈的杏眼問著,伸手夾了一塊排骨放進他碗中,“多吃點啊。”
秋明洌卻將筷子啪的一聲放在桌上,道:“我出去走走。”秋明洌徑直走向門口,卻恰巧與一人擦肩而過,兩人相互擦撞了一下,那人蹣跚了半步,回頭瞪著秋明洌。
眼前是個三十上下的富家公子,一身鶴紋鑲朱邊玄袍,青絲高束,頭戴鏤空玉冠,麵色鐵青地望著門前的紫衣公子。秋明洌一臉錯愕,方要開口,卻見那位男子一掌劈來,秋明洌足尖一滑,雙袖寬展如蒼鷹展翅,兩人順勢來到了酒樓前的空地上。
景瀾見狀立刻放下碗,提著紫花裙便衝了出去。隻見,兩人已然纏鬥了起來。男子解下腰間佩劍,秋明洌亦開啟踏雪扇。男子揮劍如秋風勁吹,隱隱有紅楓之影朝秋明洌障目而來。
秋明洌騰身淩空,踏雪扇恍如白綢飄動,氣凝丹田,注氣於刃,四股席卷落葉的小旋風將男子包圍,秋明洌俯身衝下如猛虎撲食,折扇一合,直指男子心間。男子揮劍擋開踏雪扇,縱身一躍而起,旋身一轉,長劍當空橫劈,便破了這劍氣陣。秋明洌倒退了幾步,男子趁勝追擊,長劍如銀蛇出洞般刺來。
此時,景瀾見情況不妙。從竹簍裏扔出幾個蠱蟲給那男子。男子見狀橫眉一豎,劈劍撥開飛來的蠱蟲,喝道:“你是何人?竟敢對本公子下蠱!”秋明洌連忙上前擋在兩人中間,朝那男子喝道:“大哥,住手!”景瀾驚得杏目圓瞪,念到:“大哥?”
酒樓的雅間中,方才還對二人劍拔弩張的公子此刻已是麵含春露,擺手邀請著兩人入席,點好了一桌豐盛的酒菜。
“這位姑娘,在下秋明峰,方才得罪之處還請見諒。”秋明峰端起一杯陳釀寒潭香,“在下飲盡此酒,權當賠罪。”說罷,秋明峰舉杯一飲而盡。景瀾一笑便露出一對嬌俏的小酒窩,擺手道:“沒事沒事,隻是誤會。”說罷,她咧嘴一笑,竟將一杯清酒飲下腸肚。看得秋明洌目瞪口呆。
烈酒下肚便化作一團烈火。“呀,辣死了!”景瀾吐著舌頭,嬌憨之態引得兩兄弟撲哧笑著。“景姑娘,這是烈酒,女孩子別喝。”秋明洌用抬著折扇習慣地敲了敲手心,秋波如四月春水。
景瀾側過頭望向他溫柔的眉眼,眼波盈盈久久無法移開。少女眼如桃花,雙頰也染上了桃夭的顏色。
“大哥……”秋明洌坐於秋明澄身旁,折扇寬展,眉宇間有些不適,“你怎會來這裏?”秋明峰目光一閃,又小酌了一杯酒,笑道:“當然是來談生意的。對了,這位景姑娘是苗疆來的吧,這裏有幾份苗疆菜……”秋明澄向景瀾寒暄了一番,兩個人夾菜飲酒,吃了幾日來最豐富的一餐。
景瀾十分不勝酒力,剛才那一杯便讓她迷迷糊糊地去與周公相會了。當景瀾睜開雙眼時,發現自己倚在馬車一角顛簸,秋明洌斜挑鳳眼,略帶怨怪地瞪著秋明澄。
“你瞪我也沒用,你是一定要跟我回紅袍山莊。”“這是?”景瀾如墜雲霧地坐直身體,抬袖揉了揉微微刺痛的太陽穴。
“景姑娘,他點了我的穴道,你快幫我解開啊。”秋明洌無法動彈,眼珠差點跳了出來,瞪著景瀾說
著。“啊?”景瀾扶額,“可是,沒有師父在,我一個人不會……”
武夷,紅袍山莊。
張若水一下馬車便是一眼驚豔:前方高聳的樓宇,亭台水榭鱗次櫛比,四周奇異外形的楓樹。楓樹茂密蔥蘢,秋風拂來之時必然金紅相映。紅袍山莊不愧為五大商幫之一,四方建築恢弘大氣,隱隱有皇者風采。
傾璿有了幾分清醒,有些顫顫巍巍地被張若水從馬車上扶下。傾璿昏昏沉沉地揉著眉心,迎著驕陽眯著眼睛掃過前方的景色,道:“這裏怎麽像是來過。是哪裏?”張若水扶著她走到樹蔭下,回答道:“紅袍山莊啊。”
“紅袍山莊!”傾璿如聞驚雷地清醒,鳳眸一睜便丟開張若水的手想要跑開。“我不要去紅袍山莊!”綠裙擺動,傾璿頭昏腦漲,幾乎是一路橫衝直撞。
迎麵走來一個手持紫檀佛珠的中年婦人,傾璿衝來,正好與她撞了個滿懷。婦人打了個趔趄,被身旁的小婢女及時雙雙扶住。傾璿卻沒站穩,張若水也沒趕上來,腳下一滑便摔坐在地上,沾了一臉塵土。
“夫人,你沒事吧?”小婢女關切地問。婦人並不慍怒,淺笑著擺擺手怕,步履款款地朝摔在地上的傾璿走去。“怎麽這麽不小心呢?”婦人俯身,雙手握住傾璿冰涼的指尖,將她扶了起來。
張若水隻覺這夫人衣著端莊,麵色和悅,不覺多看了幾眼。柔麗的眉眼呈現在傾璿眼前,她愣愣地瞪著她,過了半晌才支吾說道:“你、你是……”
“這位是秋夫人。”方才的老僧人笑臉吟吟走來。“久違了,念蒼大師。”秋夫人虔誠地雙手合十。秋夫人轉向傾璿,抬袖拭去她額角的汗珠,道:“天這麽熱,這位姑娘可不能再站了。”
恰巧這時,不遠處也悠悠駛來一輛馬車,比起張若水坐的那輛要華麗數十倍。
秋明洌非常不甘心地下了馬車,幾乎是被大哥半押解著跨進了大門。張若水一見他和景瀾,烏瞳中幾乎閃著金光。
“秋兄,景姑娘!”張若水小鳥撲飛一樣衝了過去,丹唇皓齒,幾天來笑容從未如此燦爛。不過,說不清是他是奔向秋兄還是景姑娘。但是,秋兄卻很配合地擁了過來。兩個好兄弟一見麵便親切地相擁在一起。
“張若水,再不見到你我都以為你死了。”秋明洌一扇子敲在他的肩頭上。“哼,你小看我了。”張若水略帶驕傲地揚了揚頭。
“哈哈,張小哥,明洌哥哥一看到你就笑成花了。”一旁,音色甜美的不是景姑娘又是何人?張若水回眸凝著她朝氣靈動的眸子,竟然欣喜得語塞了。
秋明洌一眼瞅見了傾璿,將張若水和景瀾撇在一邊,連忙上前問道:“傾璿姑娘,見到你真是太好了,天霜呢?”傾璿自然也不知道淩天霜的去處,隻是迷迷糊糊地搖頭:“她和韓少俠在一起。”
丹鳳眼中凝聚了不少火星,秋明洌低吼著,幾乎要將傾璿吞掉:“什麽?她怎麽能和那個偽君子在一起?!你是怎麽保護她的?”
這時,秋夫人步履匆匆地上前一把抓住秋明洌的雙手,道:“洌兒,怎麽一回來就大吵大鬧?”秋明洌鳳眼一凝,麵露一絲愧色,輕喚了句:“娘……”秋夫人抬袖拭去寶貝兒子鼻尖的輕塵,眸光柔和,道:“回來就好。快去見你爹吧。”
“爹……他一定在生我的氣,我不去……”秋明洌嘟囔著低頭。秋夫人一笑,便如陽春灑下的暖陽,她點了點秋明洌的鼻尖,道:“你認個錯,他就不生氣了。”
原來這位和顏悅色地婦人就是秋夫人,秋明洌的母親。見她行如弱柳扶風,嗬氣如蘭,眉宇之間有種親切之感。張若水突然有些豔羨秋明洌,有個如此溫柔如水的母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