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四麵楚歌_第三章(一)

成都極東,官衙大獄。獄門上狴犴遺像威風凜凜,似乎是在威嚇來人:生人勿近。

正當月朗星稀,清輝灑在兩側青獅石像肩上。大獄門口守了六名莊嚴肅穆的士兵,廣場上不時有巡邏的一隊獄卒穿梭而過。

泠泠七弦音動,仿佛是虛空中迷幻的香霧,猝不及防地彌散開來。弦音入耳,牽扯出揮之不去的倦怠,眼皮耷拉下去,守門的獄卒就著石壁坐下,巡邏的軍隊也席地而臥。不到一盞茶的時間,整個官衙大獄從井然有序變成了死寂。

一襲紅衣出現在了廣場,夏風將她的衣裙吹得獵獵作響。步步生蓮,她向著雕有狴犴石像的大門**,如入無人之境。

泥灰瓦上,金光乍現,一人乘風而落擋在她身前,金衣加身,太陽般皎潔耀眼。

“你……你怎麽來了……”鳳流觴瞪著碧水湯湯的秋波,腳下的步子豁然止住。來者竟是個驚為天人的美男子,眉飛入鬢,瞳凝秋水,五官和鳳流觴有六七分相似。他的瞳孔竟然也是金色的,睥睨著對麵的紅衣女子,正色道:“我來帶你回去。”

“我不要回去。”鳳流觴黛眉一顰,切金斷玉地說。

金衣人不做聲,衣袖飄展,他伸出纖長的五指,以氣吞山河的陣勢便朝鳳流觴襲來。鳳流觴騰身向後一躲,指如青蔥,瞬間就在掌心攢出一個火球。火光豔豔,襯得她肌膚勝雪。她將那枚火球當空一拋,便有龍行虎嘯之勢朝金衣人猛衝過來。

金衣人輕輕抬手,火球抵在他掌心,不著片刻就化為一縷青煙。鳳流觴抓住空隙往獄門跑,金衣人隻消五指並力,扯住她的袖擺,一回收便將她整個人卷了回來。

鳳流觴不死心,照著金衣人精致的五官便劈掌打來。金衣人麵不改色,左躲右閃,讓她回回都撲了個空。金衣人足尖一點,一飛衝天,握住華服美人臂彎間的紅紗,旋身一係便將她整個人捆住。

紅光閃動,紅紗被人施了咒一般越收越緊,鳳流觴雙臂被縛,無論怎樣掙紮扭動都使不出力氣。

金衣人麵容平靜地走到鳳流觴麵前,鳳流觴沒有顰眉,隻是秋波含怒地睨著他。金衣人輕蔑地一側臉,冷聲道:“你又變弱了。這一次,你在我手上過不了五招。”鳳流觴輕哼一聲,望了望天邊的冷月:“小女子怎麽和長老大人比,是你的仙力又增強了吧。”

金衣人回望著她,眉宇淩厲:“你是在作踐自己!如今的你,就像一個水鍾,等水流完了,你也就死了。”鳳流觴不以為意,朱唇似彎非彎

了一下:“世間凡人,不都是如此嗎?”

“可我們不同!”金衣人直視她的雙眼,銳利的目光幾乎可以將她撕碎。“仙凰的壽命區區五百年,你大限不遠,不去找涅槃之火,將重新墮入輪回。”

金衣人舒了口氣,繼續道:“你還有機會,回到仙凰族,愛上凰族男子,一起浴火涅槃,獲得永生。”

鳳流觴無奈地閉目苦笑,別過頭瞥了眼緊鎖的刑獄大門,似乎可以透過那扇重門看清裏麵的的一切,包括被關押的人。半晌,她幽幽道:“你我早就應該明白,此生我都找不到涅槃之火了。”

“我不信。”金衣人聞言,臉色陰沉了大半。“好了,鬧夠了。我們該回去了。”金衣人牽著捆綁在她身上的紅紗。

“至少讓我救他!”鳳流觴喊道,“求你。”金衣人再回頭,見一雙美眸已沒有怒色,隻是水波澹澹地望著他,風一吹,就會落下兩粒眼淚似的。

金衣人這才低下淩厲的眉,憐愛地捧著她的臉龐,道:“你救了他又如何?他早就記不得你了。他可能有了婚約,或者早就喜歡上了別的女孩兒。他不屬於你。”

“都沒關係,”鳳流觴紅了眼眶,“我隻想默默守護他,這就夠了。”

“不可以,我不會容忍你一錯再錯。”金衣人毫不留情地回絕了,“走!”

金色霞光頃刻將兩人籠罩,光暈消逝,一切煙消雲散。巡邏的士兵揉著眼睛醒來,門前看門獄卒也攀著石壁站起身,重新嚴陣以待。空蕩的廣場,似乎什麽沒有發生過。

穿過緊閉的大門,一個瘦弱的軀體半夢半醒地躺在稻草堆裏。剛才的一頓暴打,讓張若水全身酸痛,頭昏昏沉沉好似有千斤重。呼進肺部的空氣,又濕又熱又臭,可張若水連咳一聲的力氣都沒有。這樣難受,真不如死了算了。

可是有仙凰留給他的鳳凰羽,他就死不了,至少可以保大半條命。藏在衣襟中的鳳凰羽綻放出若隱若現的護主霞光,一股清流貫穿全身。張若水逐漸恢複了意識,莫名感到一陣清爽,慢慢睜開雙眼。他睜眼那刻,鳳凰羽的霞光也消失了。

張若水扶著石壁坐起,摸摸鼻梁,雖然痛楚沒有消失,但減輕了大半,而且已經不流血了。難道是驅魔鈴的作用?張若水把塞進夾衣裏的驅魔鈴扯了出來,凝視著這枚蓮花銀鈴看了良久。

似乎這枚鈴鐺象征著他的身份,既是雪嬰兒,也是孟家人。束縛他的鈴鐺,卻也是帶著他找到親人的鈴鐺。幸好,當初沒和秋明洌一起扔。

一定要給傾璿看!隻是,不知道她還能不能回來。

咿呀一聲,牢獄大門被打開了,兩個刀斧手駕著一枝碧柳闊步走進。鐵門隙了條縫,傾璿像一片輕飄的樹葉,被人無情地扔進了濕熱的牢籠中。

張若水連忙撲了過去扶她。片刻之間,傾璿渾身都是被鞭笞的傷痕,甚至有幾道劃破她吹彈可破的臉頰,留下猙獰的猩紅血痕,也不知道是否會留疤。在鼻梁滲出的密汗匯成一道水流滑落,因為疼痛她難以自控地打顫,她咬牙強忍著,沒有流一滴淚。

張若水揪心地握住她幾乎一捏即碎的肩膀,幫助她靠在了牆壁上,在她腰後賽了一把柔軟的稻草。張若水翻著衣袖,終於找到了一塊好布,二話不說便用勁撕下,當做手帕替她清理傷口。

“謝謝你,你是個好人……”傾璿有氣無力地說,“抱歉,我以前對你太凶了。都怪我,連累了你。”“快別說話了,你需要休息!”張若水半跪在稻草裏,他退後了一步,用袖子扇風為傾璿納涼。

“張小哥,不必白費力氣了。”濁熱血腥的空氣從傾璿口中呼出,“我可能活不長了。”“不,千萬不要這樣說。”張若水急出了淚花。

傾璿抬著沾著血漬的下巴,鳳目一眨,滾下兩行渾濁的淚水。“爹娘不在了,慕罹也死了。我再無留戀。”“不……”張若水說話的時候,牙齒也跟著顫逗,喉嚨硬得發痛。

“張小哥,如果你可以出去。好好活著。”

“你也要好好活!”張若水一把握住傾璿冰涼的纖指,“你還有我。”說出這句話,眼眶中溢出滾燙的**。“你?”傾璿不解地瞪了瞪他。

張若水扯出夾在衣服裏的驅魔鈴,傾璿瞟了一眼鈴鐺,並不理解。“這是青城派的驅魔鈴,作用是退散妖魔,壓製妖性。而我,從小佩戴它,我今年,二十歲。我就是……”

傾璿似乎是拚盡了全身力氣,一把捂住了張若水的嘴,道:“別說了,隔牆有耳……我懂了……”少年的淚水滴答在傾璿青筋隱隱浮現的手背上。半晌,她收回了手,長長地舒了幾口氣。

“你要活下去。”張若水定定地望著她依舊明亮的眸子,“姐姐。”“好,”傾璿費力地擠出一個溫暖的笑容,“我會努力,活下去。”

成都,府尹府邸。

腦滿腸肥的梁大人坐在中廳飲茶,見方恒垂著頭,麵露難色地走了進來。“方大人,我派你盯著她上刑,用了那麽久的刑,那位孟姑娘可曾說了什麽隻言片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