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四麵楚歌_第二章(一)

藥香彌漫的醫廬內。

麵色慘白的慕罹直挺挺地躺在榻上,染血的上衣已經褪去,腰間纏了一大卷白布,依稀可見下層繃帶浸染的鮮血。

秋明洌在火爐前看藥,餘光不時瞟了幾眼藥爐,踏雪扇在火爐下扇風。景瀾黏在他身邊,粉唇淺笑著默默注視著秋明洌。

秋明洌似乎也察覺到了景瀾,側臉望向她,道:“怎麽了?”景瀾聞言立馬站直,將目光移向一旁,嘟了嘟嘴,道:“沒……沒怎麽……看你那麽費心救那個人。”“哦,他曾經救過我。”秋明洌輕描淡寫地說道,“而且,他可能知道天霜在哪裏。”

又是天霜!苗家少女不悅地撅了撅嘴,卻晃眼見到了踏雪扇光禿禿的扇尾。“明洌哥哥,我送你的扇墜子你怎麽不用啊?”景瀾拽了拽他的袖子。

秋明洌一聽她問那個苗家香囊,不覺眉眼一凝:“景、景姑娘是說那個香囊啊,那麽珍貴的禮物,秋某自然貼身佩戴……”秋明洌挑眉一笑,從袖中取出那個被裹得有些褶皺的香囊,暗自慶幸著自己還好沒一不留神扔掉。

景瀾奪過那枚香囊,伸出纖指仔細地整理了一番,又拿起秋明洌的折扇,手指利落地將香囊掛在了扇子上。踏雪扇搭配苗家飾物,頓然失了一分風雅,多了一分奇特。秋明洌尷尬地笑笑,將踏雪扇收回了自己的袖中。

“你知不知道,每個苗家女子,一生隻能繡一個香囊。”景瀾說著,烏黑的眼珠咕咕轉動,有些羞澀地俯下頭。秋明洌見她少女嬌羞,眸間驀然一暖,卻是稍縱即逝,立刻恢複鴆酒般的邪魅,一開口便呼出丹桂之氣,道:“我明白,景姑娘,我會好好珍藏……”

“呃!”秋明洌忽然護住心脈,輕嚷了一聲。“明洌哥哥!”景瀾挺腰連忙將他扶住。秋明洌驟覺心間浮起一陣冰涼,整個身體像是被凍住了一般,眉毛上竟然凝起一層微霜。他靠著牆角盡力站穩,全身不住戰栗。

“是那晚的一掌麽?你不是說不痛的嗎?。”景瀾立刻給他把脈,眼角噙起一片淚光。“不、不是,那掌很輕,我運動調理早就好了,這……是幼時舊疾而已。不礙事……”景瀾還是不依不饒,尖聲嚷道:“什麽舊疾會讓你夏天都發涼啊!為什麽你的脈象一點反應都沒有?”

“景姑娘,片刻之後就好,我真的沒事。”秋明洌抬眼瞪了景瀾一眼,話鋒一轉,“你不會告訴旁人的,是不是?”景瀾一臉憂色地俯視著秋明洌,緩緩道:“不會的,但你也要早日就醫根治。不如,等那個哥哥醒了,我們就去找我師

父吧。”

秋明洌眸光一暄,輕聲道:“小病而已,不礙事,不必麻煩醫俠,倒是景姑娘,不會因此嫌棄我吧?”景瀾杏眸盈盈地望著秋明洌,道:“不會的,不會的,我怎麽會嫌棄你呢?”

這時,一個老人急匆匆地趕來煎藥的小廚房,道:“兩位,你們的朋友醒了,正穿衣服要走呢!”“啊?他受了那麽重的傷……”秋明洌一把抹去臉上的清霜,大步流星地趕了過去。

擺了一缸荷花金魚的房間內,慕罹三兩下穿好了衣服,挎著魚腸劍便要出門。正巧撞見了趕過來的秋明洌。“你要去哪裏?”秋明洌挑著修眉問著他。“讓開,我要去找傾璿。”慕罹明確回答。

“不可以啊,你受了傷。”一路小跑的景瀾也跟著秋明洌攔住他。“我沒事。讓開!”慕罹臂彎一抬,將秋明洌掀開。“喂,你至少告訴我天霜在哪裏?”秋明洌追著他問。“不知道!”慕罹扔下一句,一路快趨便奪門而去。

“喂!”秋明洌想追上去,不料又是心底一寒,輕吟著蹲下身體。

慕罹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駿馬,風風火火地趕回了錦繡山莊。幾個士兵鎮守在山莊門口,錦繡山莊上下雞飛狗跳,家仆婢女繡娘們悉數被捉,全都跪在前院等待發落。

慕罹剛翻下馬,就聽見一個太監捏著雞嗓子在前院宣讀宣布著:“錦繡山莊莊主淩雁借行商之名裏通外國,私藏國寶,意圖謀反,所幸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淩雁現已正法,其女淩天霜為通緝要犯,現將錦繡山莊查封,一幹人等發配邊疆,錦繡山莊家財全部充公。”

那太監清了清嗓子,又道:“有誰能說出淩天霜的藏身之處,咱家必定向梁大人求情,將此人從輕發落。”

老太監斜挑眼角瞟了一眼跪了滿地的錦繡山莊奴仆,大家都麵麵相覷,紛紛搖頭。老太監輕哼了一聲,一揮拂塵,道:“來人,查封錦繡山莊,將這些人犯帶下。”他身後的幾個鎧甲士兵應聲而動,隨後便一片呼天搶地之音。

慕罹跳上了一邊房頂,將一切看得分明,約莫明白了七八分,聽那太監所雲,淩天霜逃離在外,卻不知傾璿怎樣了……

冬至,大漠。

黃沙紛飛,遮天蔽日,大漠的冬天鮮有降雪,朔風卻是砭骨,夾雜著硌肉的沙粒,令人麵如刀割。

十八歲的孟萱像往常一樣,在一間小驛站忙裏忙外掙錢糊口。富商巨賈匯聚的珞茗城,是沒有小驛站的立足之地的,所以她工作的小驛站建在珞茗城十裏以外的沙堆旁,以供來往的商人略

微歇腳,整理容裝,再入繁華之城。

塞上江南的芳草,已經蔓延到了此處,此時正值嚴冬,腳下稀稀疏疏的幾點黃草,便預示著此處與洛茗城近在咫尺了。

風沙中,一個蓬頭垢麵的男子踉踉蹌蹌地朝小驛站邁步而來,他跌跌撞撞地在風中摸索前進,嗅到了酒糟的味道,終於支撐不住,一下撲到了孟萱腳邊,袖中滴溜溜地滾出一支碧綠的竹笛。

“好酒,上好酒!”男子閉著眼睛咂著嘴,每當他這樣糾纏,孟萱總會滿臉厭惡。“你真惡心。”孟萱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低頭去擦客人留下的酒漬。她全身裹著打滿補丁的粗布衣裳,臉上也沾著不少黃沙。如果沒有離開紅袍山莊,或許她今日是個養在深閨的小姐,現在正在挑選成親的東床快婿。

“你就這麽說你爹嗎?”醉酒的男子搖搖晃晃地坐了起來,“我們可是望江散人的傳人!我們是孟家後人!”男子笑得一臉癲狂。

孟萱聞言,連忙上前捂住他的嘴,輕聲道:“好好好,你厲害……”說著,孟萱避著老板娘的視線取了一壺最廉價的酒塞給他。“一邊去喝,別多說話。”“好好……”,已然瘋魔的孟百川接過酒盞,“這才是我的乖女兒。”

另一邊,老板娘尖細著嗓子催她去廚房炒菜,孟百川蹣跚的身影淹沒在黃沙中。

孟萱駕輕就熟地炒了幾個下酒小菜,拭去額頭眉角的塵土,坐在石牆邊暫時歇息。

這時,驛站來了一批鏢師歇腳,一進門就嚷著:“剛才嚇死我了,那個帶修羅麵具的刺客,劍法可真毒!鐵定就是江湖傳聞的墨宮刺客。”“是啊,不過那個醉漢也太能挺了,拿根破竹笛,過了這麽多招才被撂倒。”

孟萱如聞驚雷地跳了起來,連忙問著他們:“你們說什麽,什麽醉漢?什麽竹笛?”領頭那人先是一愣,說:“姑娘你還是別管,那是墨宮刺客在行凶。”一邊孟萱已經急得跳腳:“在哪裏?”一個鏢師指了一下,孟萱拔腿就跑,也不管老板娘在背後罵罵咧咧地叫她。

孟百川橫屍城外,風沙還來不及掩蓋他的屍身,鮮血從他的口中汩汩滲出。一個全身裹著黑衣的持劍男子,佇立風中,狂風將他的發絲吹得淩亂。一個麵目猙獰的修羅鐵麵罩在他臉上,根本辨識不出他是何人。

孟萱嗆著幾口黃沙,幾乎是撲倒在了孟百川的屍體旁。青竹笛從他手中滾出,連鞘都沒出。他嘴裏的血也很少,說明那個刺客的劍法極快。他死得麵容安詳,倒像是那個刺客行行好給了他一個解脫似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