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雪嬰兒_第三章(一)

武夷山,紅袍山莊。

正當清明過後,山莊內青葉掩映,一派綠意悠然。

“四公子,四公子,求你了,你再如何賭氣,飯菜總是要吃的吧。”兩位婢女敦厚地立在緊閉的雕花大門外,一人端著香噴噴的淡菜湯和紅燒魚,一人不住地叩門呼喚。門內那人怕是被催煩了,朗聲嚷了一句:“拿走拿走,我餓死也不吃紅袍山莊的飯!”

“四公子,求你多少都吃點吧,別為難奴婢們啊。”婢女們仍守在門外苦苦哀求,她們似乎無暇顧忌陰沉著臉踱步而來的莊主。“怎麽了?”秋遠航的聲音低沉地像大鍾的尾音。“莊主……”婢女們誠惶誠恐地俯首,“四公子他……不思飲食……”

“哼,又鬧脾氣。”秋遠航將美髯一吹,並力在掌,嘭地一下推開了秋明洌的房門,大搖大擺地徑直走入。婢女們自然跟在他身後,將飯菜放在案桌上便知趣地匆匆離開了。

秋明洌披頭散發地斜倚床頭,衣襟散亂一副頹圮樣子,偏頭瞥了眼闖入房間的秋遠航,羽眉一挑,熟視無睹地搖著踏雪扇。

“過來吃飯。”秋遠航瞪著桀驁不馴的兒子,一掌拍在桌子上,青瓷茶杯隨即震出一記脆響。秋明洌星眸焰焰地瞪了他一眼,吼道:“你不放我出去,我就不吃!”秋遠航並不服硬,麵無表情地扔了句:“好,那你就餓死。”

秋明洌一聽此話便被點燃了火信子,從床上一躍而起蹦到秋遠航麵前,氣衝衝地直視著他的雙眼,吼道:“你不是人!”“是你自己選擇不吃飯的。”秋遠航心平氣和地退後了兩步,“沒有我的允許,你擅自出門是不對的,一月的禁足,理所應當。”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把我關在這個籠子裏?”父親越是平靜,秋明洌就越是火冒三丈,“從小到大,你從不允許我出遠門,連去夜市廟會都一定要經過你同意。”“那是為了你的平安。”父親麵不改色。“不,我不需要,我是男兒身,男兒誌在四方,我不是養在深閨的小姐!”秋明洌抓住桌角吼道,額角兩邊的青筋隱隱約約浮現在細白的肌膚下。

麵對像一隻野獸般對自己咆哮的兒子,秋遠航依舊泰然自若,捋了捋夾白的虎須,伸出袖袍搭在秋明洌因為激動而微顫地肩上,將他按在了凳子上。“好了,不要無理取鬧。吃飯。”說罷,便轉身往門口走。

“你站住!”秋明洌不依不饒,“喂……啊……”他還想爭辯,卻不料心口突然一涼,全身經脈忽地凍住了一般,撲簌簌地滾到地上。趴在地

上的秋明洌低吼著,臉上手上迅速罩上了一層薄霜,有好幾束黑發刹那就變白了,當真是朝如青絲暮成雪。

“你怎麽了?”秋遠航這時才大驚失色,連忙奔過去半跪在地上,抬著秋明洌的頭將他扶起來。秋明洌渾身冰冷,呼出的氣息竟然也是噝噝的發白涼氣。

“爹……”秋明洌有氣無力地喊了一句,果然不管有多少怨恨,在脆弱的時候,他心中念的還是父親。“別說話,你寒毒又發作了。”秋遠航板著臉,抓住秋明洌的雙臂便將他挪到了床上。

秋遠航趕到床邊的立櫃前轉動了一尊唐三彩駿馬,秋明洌的床後應聲開了一道暗門。疏鬆多孔的火山岩上,秋明洌盤腿而坐,全身仍然不住戰栗。秋遠航氣凝丹田,源源不斷地朝他體內注入真氣。

不知過了多久,秋明洌的身體才開始回暖,凝在劍眉上的清霜開始消融,三千青絲重新煥發烏木光澤。

“爹,今天是十五……”秋明洌咬著還未恢複血色的嘴唇說道。“我知道,”秋遠航撣了撣方才沾在衣服上的岩灰,“你必須要控製自己的心性。一急躁就開始舊病複發。我說過多少次了,我向青城派好不容易求來驅魔鈴,你不聽話老是摘下來,你是希望永遠好不了嗎?”

“我當然希望病愈!爹,你說是二十年雪妖來犯前留在我體內的寒氣,這麽久了,你都沒找到根治之法?”秋明洌護住心口走下棕紅色石台,有些怨怪地反詰他一句。

秋遠航隻是背過手,道:“沒有,還沒有……”“或許青城派的人會有辦法。”秋明洌瞪著父親冰冷的側影,行步如風地走出了暗室。

蜀地,青城派。

青竹曼舞如清麗素雅的深山仙子,翠葉劃過少年雪白的衣襟,劃過掠風劍雪亮的劍身,青白交織,一副清雅卻不失英氣的畫卷。張若水手持掠風劍佇立在漫天紛飛的青葉之中,淩空一躍如仙鶴展翅,劍影竹影相輝相映,掠風劍在他手中運行如風,翩翩白衣,玉雕麵容,恍如蓬萊仙客。

他上下翻飛著,山間吹來的霧靄使他仿佛騰雲駕霧,玉顏之間麵帶微笑,少年輕狂赫然而生。張若水極速地一旋,掠風劍掃過碧葉,驟然一停,劍指蒼穹!

一邊,景瀾拍著手跑跳過來,巧笑嬌俏,道:“張小哥好厲害!”張若水收了掠風劍,注視著她粉嫩的臉蛋,笑得柔如初春之風,緩緩向她走來。“景姑娘……”張若水溫柔地喚著,伸手去撫摸景瀾的鬢角。

在他觸碰到她臉頰的那一刻,景瀾像

灰燼一般散開了,化作這漫天的竹葉,飛旋著飄蕩半空,越飛越遠。“景姑娘!景姑娘……”張若水抬首望著,星眸泛起層層漣漪,凝望著這片雲淡天青,隻有青翠長葉劃過水漾容顏。

“……景、景姑娘……”張若水慢慢睜開眼睛想要起身坐起,立刻便感覺到了自己脖子生疼,揉著脖子從地上爬了起來,環顧四周,書卷散落在一旁,掠風劍靜靜地靠在書架一邊,自己身下是一張平時用來在琅嬛閣午睡的草席。

自己在琅嬛閣又睡了一夜,張若水思忖著,回憶著方才的夢境,雙頰立馬染上淡淡的緋紅,心中又是羞澀,又是意猶未盡。“我、我居然夢見了景姑娘……”張若水咧著嘴唇癡笑著,一手揉著自己落枕的地方“景姑娘她……那麽喜歡劍術,如果我在她麵前舞一場劍……可是我練得還不太熟啊……”

“不管了,回生穀遠在江陵,景姑娘來一次蜀地不容易。嗯,去吧!”張若水在琅嬛閣內來回走動著,不停地自言自語。

朝陽洞外便是客廂,必經之路那裏恰巧有一片小竹林,張若水小時還經常去林子裏挖竹筍,每每弄得滿身泥溝,不免被萬俟玨罵得狗血淋頭。張若水站在不遠處望著小竹林思忖著,想著景瀾一定會經過那裏的,於是便竄進了竹林中,取出小心翼翼藏在袖中的掠風劍。

以前他比劃都是用折來的樹枝,今天要動真刀真槍,還頗有些緊張,手心帶著汗,慢慢將掠風劍從鞘中抽出。不愧是一代少俠曾經的佩劍,劍身鋥亮如鏡,劍鋒還是新磨過的,韓師兄果然有心。

張若水學著大俠的豪氣,將劍鞘扔在一邊,緊握掠風劍,便簌簌揮舞起來。起初,掠風劍的重量讓他有些吃力,不過,多舞幾下也就習慣了。片刻之後,張若水變得有些順手,爽朗地笑著,肆意地將這一腔少年意氣揮發出去。

“咦?有人在舞劍?”竹林外多了個紫裙少女,瞅著竹林內的白影,杏目流轉,輕聲說到。她身後走來一個挺著大肚子的胖墩,留著一排小胡子,說:“這一定是那個弟子在練劍,不過,這裏是客廂所在……”竹林裏傳出爽利的輕笑聲,看來是那人舞得高興了,胖子一聽聲音瞪大了圓眼,一震一顫地跑進了竹林,紫裙少女自然緊跟其後。

張若水已將掠風劍運用自如,腳下生風,漫天青竹翠葉隨著劍氣飛旋狂舞。“呀,好漂亮的劍法!”景瀾站在一旁,嘴角處出現兩個俏麗的酒窩,張若水的餘光也瞟到了這個黑衣紫裙的苗家姑娘,自然是滿滿笑意浮上嘴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