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劍陵崩_第七章

晴嵐澤湖畔。

江上雪吟,滾滾江水灌入大鍋一般的湖泊中。湖邊小築的窗口宛如巨獸的大口,從窗台望遠,可見水光山色。冬日雪飛,大雪壓青鬆,崖上紅梅映雪姣麗,雖然有些蕭條,但別有一番韻味。

鳳流觴一身紅衣薄紗,輕靠欄杆,望著湖麵的盛景出神。金凰長老端端立在門口,凝視著她毫不偏轉的秋波,低頭輕歎了一聲。金衣人終於下腳跨進屋子,輕聲道:“你真的,要留在這裏?”

鳳流觴這才回過神,轉頭望向自己的父親。她點了點,紅唇似笑非笑,道:“我在青木林生活了四百多年,最後的時間,我想在我們曾經的屋子裏度過,父親,請你理解我。”

金衣人眉宇一蹙,道:“我……隻是不想你一個人。”“陪著我的還有回憶。”鳳流觴頷首,絞了絞衣角,“如果不交心,處在群中,還不是形同一人?”

“呃……”金衣人忍不住垂頭,“你高興便好吧,我……不再阻你了……”鳳流觴從未見過他如此失落的樣子,翩翩走來扯了扯他的袖子,道:“我會每年回來,看望你和母親。”

“哼,”金衣人不著痕跡地苦笑一聲,“你還是照顧好自己吧。”

就在此時,湖麵上波瀾驟起,水花濺起,迅速被凝為冰霜。冰龍呼嘯而過,裹挾著一陣勁風。兩人的衣袖都被吹鼓了起來,或許是仙人對於妖物的敏感,鳳流觴探出頭一望,正好一眼瞧見了落在湖邊的白發雪妖。

鳳流觴提著裙擺便朝門外奔去,金衣人一把將她攔了下來:“你要幹什麽?忘了那天的教訓?”鳳流觴凝目瞪著他,道:“劍陵封印,是司馬傾盡一生之力建造的。再說,群妖出動,我們仙凰族還能置身事外嗎?”

“到時候我們自有辦法!”金衣人吼道,然而,鳳流觴仍是抽回手頭也不回地奔了過去。

一藍一青兩道身影站在湖邊,桫欏先是望了一眼一碧萬頃的湖麵,轉向秋明洌,道:“少主,老祖宗說過,這個晴嵐澤,就是望江劍陵所在。”秋明洌冷光一掃,極有睥睨江山之勢。

三岔路口上,各門派約定集結的地點。除了眼睛不便的夏洵,剩餘三脈首座帶領門中弟子傾城而出。

當然,張若水也負劍立在一眾弟子之中。與青城派的師兄弟一起下山持劍衛道,此情此景,是張若水夢寐以求的。可是,師父和師兄都已經不在人世,麵對的敵人還是自己的好朋友。張若水心中有些五味雜陳。

錦襴袈裟,素衣加身,一眾和尚與尼姑風風火火地趕來,領頭的正是念蒼大師與雅樂師太。二十年後,佛道再次聯手。

孫亦皓與萬俟玨接連葬入黃土,故人相見,僅剩冷寧一人了。然而念蒼大師與雅樂師太畢竟是佛家得道高人,容色淡然,雙手合十,念蒼大師的身體微微前傾,道:“冷道長,別來無恙。孫道長和萬俟道長的事,請你節哀。”

“多謝。”冷寧友善地回禮,“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想大師和師太都很清楚,我們此行的目的。”

雅樂師太一撣拂塵,道:“望江劍陵雖為傳說,但是妖魔封印一事關係到整個人界存亡。我們必會拚盡力氣保護。哼,雪嬰兒,二十年前我們留他一命,到底是錯了。”

冷寧捋了捋鶴須,道:“這個雪妖妖力之盛,比起當年的雪女有過之無不及。我師兄也不他對手,各位,此行凶險萬分,我們……”

“怕了麽?”一個男子清越朗聲道。眾人望去,一襲黑衣出現在大道上,一個挎劍青年步履穩健而來,眉清目秀,器宇不凡。

“慕

罹——”張若水咧嘴一笑,連忙迎了上去,“你果然來了。”

“七殺?!”雅樂師太驚詫地瞪著眼睛,拂塵也隨即抽了出來,“正派在此,你這魔教亂黨想造次不成?”說罷,一些人也叫嚷了起來,朝著慕罹等墨宮弟子指指點點。

“哼。”慕罹不以為意地掃了她們一眼,昂著首別過頭去。張若水站在慕罹身邊,麵向眾人伸出兩手,道:“各位前輩、師兄弟,慕掌門是守陵人之一,他是來守護劍陵的,今日沒有魔教正派,隻有人與妖魔!”

然而,並沒有一個人理會這個無名小卒。就在人聲鼎沸之時,忽然十裏之外發出轟的一聲巨響。頭頂的烏雲迅速朝同一個方向匯聚而去,一條晶瑩剔透的冰龍竄入雲霄。大家都意識到,大劫將至。

冷寧不得不出麵,壓製住了正派弟子對墨宮的新仇舊恨,道:“各位,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今日鎮壓妖族的劍陵危在旦夕,我們實在不宜再起內訌。”德高望重的長輩一發話,三岔口立馬變得鴉雀無聲,冷寧頓了頓,再道:“各位,不能再拖了,攻向劍陵!”

湖畔,仙妖兩方已經對峙了起來。秋明洌目光烈烈地望著對麵的衣著光鮮的兩人,唇角不羈地一揚,道:“本想之後再捉你們,竟然自己送上門來了。”

“是麽?”金衣人環手,盛氣淩人,“真是狂妄。”

秋明洌眼波驟然凍結,冰藍光輝凝聚在手,指尖伸出尖利長甲,移形換影,秋明洌動如鬼魅一般,朝金衣人猝不及防地襲來。金衣人騰身便是金凰展翅,掌心生出一朵火蓮,與秋明洌四掌相抵。

另一邊,桫欏口中默念,四麵八方的綠樹仿佛都聽從了號召。耳旁充斥著沙沙作響的樹聲,原本沉睡千年的巨木一個個煥發生機。樹藤蔓延,地龍翻身一般朝鳳流觴猛衝而來。鳳流觴騰身淩空,樹藤也破土而出,纏住她的腳頸便將她一路往下拽。

金衣人分神瞟了一眼自己的女兒,恰好被秋明洌尋得空隙,猛勁一掌朝他擊來,一股寒流徑直貫穿了金衣人的心肺!金衣人踉蹌著落盡淺灘,激起一層飛珠漾玉。鳳流觴渾身霞光一閃,掙脫藤蔓,撲棱著朝金凰長老飛去。

金衣人渾身戰栗著起身,雙翼舒展,竟然化作了原形,一直渾身光芒耀眼的金翅鳳凰。秋明洌一見便兩眼放光,恨不得立即將他的鳳凰心剜出來。

“父親!”鳳流觴已是雲鬢帶水,將滿身金羽的鳳凰一把環在懷裏抱起,一個人勢單力薄。秋明洌帶著一身蕭瑟之氣,樹妖桫欏笑得詭異,兩人並肩而行,朝鳳流觴靠了過來。

“嘭!”兩隻妖麵前忽然激起一道水簾。

水幕落下,白衣素淨,紫紅劍芒光彩奪目。張若水擋在鳳流觴身前,身板瘦弱卻絕不隨風搖擺,眉目清秀卻充滿堅毅的神色。兩人再回頭一看,另一位黑衣持劍青年站立在他們身後,麵無波瀾瀟灑許多。與此同時,素衣從林間小徑中湧出,佛道眾人將湖畔圍了一圈。領頭的三人各執武器,已是嚴陣以待。

“又是你。”桫欏注視著張若水的麵容還有他的手中劍,“望江散人,即使轉世了,你還是要和妖族作對。”

“你說什麽?”張若書按捺住內心的驚詫,緊握龍淵劍不敢放鬆。桫欏步步靠近,右手一抬,五指化作五根荊棘。“哼,望江劍陵因你而起,今日,便用你的血,來慰問我們被封印在這湖中四百年的同胞。”他說道,眼中變得凶芒大盛。

“此事與他無關,不要傷他!”鳳流觴也是目光灼人,抱著現出原形的金凰起身,豎眉睜眼地瞪著桫欏。秋明洌不屑瞥了幾人一眼

,右手一抬便凝出一朵冰蓮,道:“都是死路一條,你們還想互相擋刀麽?”

“流觴……你為什麽……”張若水微微側臉,餘光瞥見她憂心忡忡的美目。鳳流觴輕咬唇角,緩緩抬頭迎向他的目光。

衣袖鼓滿勁風,秋明洌掀起一道氣浪。雪氣撲來之時,張若水恰好環住鳳流觴飛起,躲過了拍來的巨浪。巨浪滔天,地動山搖,從秋明洌站的地方開始,湖水一分為二,分為兩側凍成淩立的冰川!

布滿青苔的水底地宮清晰明了地呈現在眾人麵前,兩側空中,正派之人腳步噠噠地趕了過來,擋在從湖畔通往地宮的必經之路之前。

張若水將鳳流觴放在岸邊,自己提著劍跨出一步,左手卻被她緊緊拉住了。“流觴?”張若水回眸,不解地眨了眨眼,內心卻有幾分欣喜。“不要去。”她軟綿綿地說著,染濕的鬢發貼在白皙的臉頰上。

“我不會有事的。”張若水粲然一笑,抽開手,毅然轉身。

而前麵,佛道聯手與雪妖早已開戰。木魚金鍾圍了秋明洌一圈,梵音唱動,秋明洌身邊縈繞著萬字金印的聖光。接下來,他的腳下頭頂出現一道法陣。冷寧、姬雲等三人聯手催動符咒,秋明洌頭頂驟然出現一個火焰吞口。

狂颶拂來,桫欏肢體柔軟仿佛化作了萬千碧柳,綠絲纏繞而來,桫欏全身綠光閃耀,其餘人被綠絲束縛,全身麻痹。

不光是正派之人前來相阻,從山上奔下的魑魅魍魎,一丘之貉,平時在青城、伽藍眼中的螻蟻小妖,紛紛簇擁而來,竭力擋住他們。眾人殺做一片,殷紅紛飛,慕罹早就渾身浴血。

秋明洌步步穩健,朝地宮入口走去。劍影飛過,張若水騰身如仙鶴亮翅。

“呀——”龍淵劍劈開冰晶,張若水爆破般一吼,竟然以排山倒海之勢朝秋明洌撲來了。秋明洌隨手扔出的冰刃,張若水左晃右閃躲開,披荊斬棘地衝到他麵前。秋明洌有些慌張,下意識一退。

接著,龍淵劍揚起,毫不留情地捅進了他的心髒部位。秋明洌藍睛一閃,難以置信地望著張若水。

“對不起。”張若水凝目說道,眼神也是無比真誠,“明洌……”

“哼,你什麽時候,這麽厲害了。”秋明洌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一隻手搭在龍淵劍上,想把它慢慢抽出。然而,張若水卻死死把劍刃抵在他的胸口。

“你知道嗎?”秋明洌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張若水的眼睛,“你最大的弱點,就是太天真。你以為,你可以阻止這一切嗎?”

張若水聽得一知半解,微微側臉,卻看見三樣神物懸浮在秋明洌手中。“明洌,住手!”正當張若水伸手要去搶下,秋明洌五指並力,將鐵木玉一把捏碎,接著,揉進自己的身體裏。最關鍵的一環,雪魄,就在他的體內。

此時,真正的地震到來了。各種憤怒地嘶吼充滿了整個地宮,眾人腳下的土地幾近龜裂開來。秋明洌胸口一挺,將張若水震飛開去,同時,他慢慢淩空懸浮,皮膚上的妖紋大放異彩。冰璽在他體內重聚了!

秋明洌念出了她母親曾念出的那一句號令:“群妖出動,聽我號令!”

“轟!”劍陵崩塌!

天地變色,狼嚎鬼哭聲此起彼伏,無數縷幽魂傾巢而出。接著,殘瓦斷石亂飛,風雪與飛沙在脆弱的皮膚上留下道道血痕。

“咚、咚、咚——”巨大的陰影步來,眾人驚慌失措,浮在懸空的秋明洌,嘴角洋溢著勝利者的笑容。

張若水一身石灰,從瓦礫堆中爬了出來,朝向眾人吼道:“大家,快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