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十三章

第二天上音樂課的時候蔣玲一臉鬱悶的將書還給了我,並不住的對我說“不好意思,連累你了”,我搖搖頭,表示不介意,然後問她你怎麽如此不小心,看個書也會被你爸逮著,她回答我說忘關門了,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進來的,進來之後不由分說就將我的書給沒收了,我當時驚魂甫定,也不知道他說了些什麽,反正我是身不由己就將你的電話給吐露出來了,等我想要央求他別打時,就將我的門給鎖了,留下一句“好生做作業”就氣衝衝地回到他房間去了,最後蔣玲問我我爸有沒有罵你。

我本來想說你爸隻是意味深長的給我上了一堂教育課,我獲益匪淺,茅塞頓開,深感長輩的大恩大德,在我迷途絕望之時一語點醒了我,讓我自渾渾噩噩中清醒了過來,看到肩上所要擔負的沉甸甸的責任,這才將我拉回了正軌,以至於沒有一失足遺恨終生,但是轉念一想,這話中所帶的反諷意味如此濃厚,是個人都能聽出其中的不悅和惱恨,如此拐彎抹角倒不如實話實說,這樣一想,我便直接對蔣玲說道:“你爸可真厲害,愣是把我訓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蔣玲一聽,心下黯然,不覺垂下了頭,沒有做聲,隻是歎氣,我見她這樣,心知她也滿懷愧疚,心下不忍,便扯開了話題,沒有再說這件事了。

我那時會在上課時偷偷地看一些小說,大多是些風花雪月的長篇小說或奇幻類武俠類的連載小說,不過並不狂熱,至少在初中階段,我還是將學習放在了首位。

我漸漸明白並且堅定了那個歲月的年齡段是將學習看得比什麽都重要的,無論幹什麽,都必須堅持以各科成績為中心,這也是班主任每天掛在嘴邊不斷重複不斷念叨日複一日也不會更迭的話,日久天長、潛移默化中,融入了我們的靈魂,再想擺脫卻是徒勞。

這一切似乎成了天經地義,整個家庭都開始跟著忙碌起來,所有的娛樂活動必須降至最低化,最好是杜絕一切活動,愛打麻將的家長最好戒了賭癮,因為孩子的未來耽擱不得;遊手好閑的家長最好勤快一點,因為孩子的未來比什麽都重要;家長最好積極配合孩子,孩子需要什麽就積極的配合他們,以期給他們營造一種最佳的學習環境。這一切看似那麽自然,那麽的順理成章,好像水本來就往低處流,蘋果本來就要往地下掉而不會往天上飛一樣。家長們不會有任何怨言,他們紛紛遵循老師的話並將其奉為不二法門,虔誠惶惑之態如同上朝,就差沒有頂禮膜拜燒高香高呼“萬歲”了。

每次開家長會,形式盛大,氣勢恢宏,飭令當下,氣氛濃重,感覺在商討國家大事一般,看不到一絲一毫的輕鬆和愉悅。

所有家長到了這裏全都變成了學生,屏氣凝神專心致誌地瞧著台上的老師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情緒激昂、抑揚頓挫、無與倫比的爭鋒,感覺尊嚴被踩到了腳底,任爾呼風喚雨,大顯威儀。

家長會開了無數次,但是每次在會上那些神聖的老師們對家長們到底宣揚了什麽思想闡釋了什麽理論講解了什麽人生重大的哲理為學生指明了一條什麽光明的路,我是

不得而知,因為那是家長的會議,我們有什麽權利參加呢?那是對家長的教育、家長的訓誡、家長的警告,我們完全被排斥在局外,充當流浪者。待直至家長回來像傳達聖似的把老師的那番話又傳達給稚嫩並毫選擇餘地的我們。

每到這個時候,我們心下總會忐忑不安,如偷了東西的賊,感覺隨時隨地都會受到懲處一樣。這是一種心虛的表現,但是這種心虛起源於何處,我硬是找不到一點線索。就像驟然出現的一樣,我們總覺得哪裏做得不好,哪裏做得不對,是不是隻要一開家長會我們都會產生這種惶恐和不安?當年我並沒有去思索、去忖度這些問題,感覺這一切都很正常,如果我要另辟蹊徑,那就顯得特立獨行、玩世不恭了。我穿過時間的輪廊,透過歲月的積澱,看到了當年的我,還有無數個我,那是無數個學生,他們匯聚在大千世界的各個角落,眼神茫然無助,業已喪失了魂魄。

說實在的,在這樣的環境中,很少有學生感到真正的快樂,即使是我們班當時最好的學生王永誌。

試想,在這樣的高壓政策下,誰會感到真正的快樂呢?除了少數那些因次次考高分而受到老師的表揚家長誇讚的學生,但那終究不是他自已內心深處最想要的。由此,快樂學習終究是天方夜譚,即使有,也決然不會出現在我們的學生時代,念叨在老師嘴裏的那些話隻是誆騙我們的托詞罷了。學習和考試不會讓人產生真正的快樂,除非破除這種高壓政策,否則一切的強製性行為都不會讓人產生真正的快樂。這就像一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硬逼著你哈哈大笑,你笑得出來嗎?你能真正忽視這把刀的存在嗎?答案是否定的,所以一切都是枉然。

好學生在我們的眼裏成了不可撼動的高山,穩穩屹立在那裏,我們或許會崇敬,或許會以此為競爭對手趕超他們,也有可能會嫉妒,會羨慕。情緒很多,紛繁複雜,難以言表。不管怎樣,好學生還是很受歡迎的。當然這種歡迎更多的是來自於老師而非同班同學。

其實好學生所要承受的壓力比一般學生更大。因為能力越強,責任就越大,這句話雖然出自《蜘蛛俠》,但用在這裏比喻好學生卻再恰當不過。好學生不僅是為自己活著,更多的是為一種無形的榮耀活著。而且這種榮耀所牽扯的範圍太廣了,有老師的,有學校的,有家庭的,有家族的,甚至推此及彼對其所在的市、省都有不可忽視的影響力。

所以,他們不容許出一點點差錯,他們的神經每時每刻都繃得緊如繞匝的鋼絲,他們會莫名其妙的神經質的大吼一聲,甚至有時候做出一些幼稚如嬰兒般的舉動。

最重要的是,他們沒有真正的快樂。

王永誌就是如此。

很多人都說王永誌有問題,不易親近,且有時候跟個傻子一樣,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特別是在體育課自由活動的時候,王永誌無事可做便會在草場一處凸出的沙石處一個人踢著碎石頭,低著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麽,沒有人同他玩,也沒有人無聊到和他一起踢石頭。如果有人跟他說話,他就會滔滔不絕的跟你談論考

題、公式、解題方法、答題思路、運算步驟、學習規劃……你起初會附和著他點頭,倏忽之後便會借故離開。沒有人願意聽這些。無論是成績好的或成績欠佳的,沒人對這些東西感興趣。他們在課餘時間更願意去談論一些娛樂八卦、時事新聞、個人隱私,或說說冷笑話,打打小牌,下下小棋。

這才是一個正常人應該過的多姿多彩的生活,我相信那些成人那些大眾也應該是這樣的。芸芸眾生,不論你是衣冠楚楚的教授,還是在風雨中奔波的三輪車夫,都有追求娛樂的天性權力,由此,我們常常看到這樣的景象,幾個三輪車師傅聚在一起,激情滿懷地打著撲克,而且,樂此不疲。這才是真正的生活,也是我所理解的生活,生活也本來應該是這個樣子的,可是卻在我們那個特殊的年齡段的特殊時期以一種冠冕堂皇的理由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無形的權威給悉數剝奪殆盡,甚至連這種苗頭一點思索和向往的念頭都會給我們無情的撲滅。

按照班主任的說法“心思不用在學習上,東想西想的幹什麽?”學習本沒有錯,人的一生都應當不斷地學習知識,而且永遠也學不完。那是一種完全建立在自願立場上所提供的學習環境的氛圍所構築的沒有壓迫、沒有強製、沒有負罪感和驚惶感的一種空間,在這種空間當中,時間自由支配,任務自己安排,負累自己所受,疑惑自己解開,沒有任何人的白眼,也不用受到任何人的監視,更重要的是,我們不會感覺對不起任何人。

這才是一種全身心都能悄然抻開融入到自然境界中的學習,這是一種享受的學習、自得其樂的學習,卻與素質教育壓路機似的學習迥然不同。

現在想來,有些話在仔細思忖後便覺得莫名其妙,比如班主任經常會對成績不好的學生咆哮道:“你父母辛辛苦苦將你送到學校,早出晚歸用血汗錢供你們上學,你們不好好學習,如何對得起他們!”每到這個時候,我們總會一片喑啞,無言以對,紛紛垂下頭,紅暈綿延到耳根,感覺自己就是個負心漢,沒臉見人,或者將這些話收在心底,日複一日鞭策著我們為了要對得起父母的“血汗錢”而不斷奮鬥。這句話看似冠冕堂皇,很有道理,也被教育者們一代一代傳承下來,再被廣泛地散播開去,終於形成了一種對付學生的有效武器和手段。每當先輩和老師拿著這些話來教育我們,我們硬是被逼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們硬是感覺到自己罪孽深重,無顏苟活於世。於是我們暗暗下定決心,要不顧一切地去“努力學習”,然後“考出最好的成績”,再不斷地“挑戰自我,超越自我”。挨過了一年又一年,當我們終於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可以選擇的時候,卻發現這十字路口已經有三條路已經被堵死,我們再也無法選擇了。

當我們無法選擇的時候,沒有人再來指責我們,但是我們卻會自己指責自己,我們找不到工作,我們買不起房子,我們結不起婚,到頭來還要蝸居在父母的屋簷下啃老,難道這個時候,我們就可以理所當然地對得起父母的血汗錢了嗎?

荒謬啊!荒謬啊!怎會如此荒謬不堪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