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蝴蝶等風來_044: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嗎

林陽手指上沾著淚水,輕輕撚了撚,然後就笑了,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對不起,我來晚了。”燈光下他的手指纖長白皙,骨節分明,透著點冷光,說不清的意味。

我有些羞赧,還有些生氣,低頭看著他腳上的鞋子,心想他來得不晚,一點都不晚,隻要來了,什麽時候都不晚。

他走上前來,一手搭在我肩膀上,我掙紮了兩下,他索性抓住我肩膀,將我扣在他肩膀下,攬著我說,“我有跟你聯係的。”

我心裏歡喜,吸了吸鼻子抬頭看他,頭頂的白熾燈好似給他周身鍍上一圈光暈,看起來有點不真實,“真的嗎?”

“真的,不然我怎麽會馬上回來?”他輕輕挑眉,在哄我。

其實戀愛中的女孩子,委屈的時候,心慌的時候,隻需要愛人一個安定的眼神,就足夠撫平一切傷痕。

林陽幫我理著頭發,假裝嫌棄的口吻說,“頭發真醜。”

我剛要反駁,律師咳嗽了兩聲,走到我們跟前,官方地微笑說,“先生還在外麵等著,咱們先出去再說吧。”

先生?顧先生?我疑惑地看著林陽,隻見他波瀾不驚,點頭回應律師說,“好,”他轉向我,溫聲說,“走吧,小叔在外麵等著。”

我一路忐忑地走到門口,林陽抓著我的手,沒一會兒手心就溫熱了,冒了一層細細的汗,掌心濡濕的,有點不舒服,不知道林陽是否有同感,走到門口時,他忽然放開了我的手,我忐忑地看著他,順著他的視線看向停在門口的黑色轎車,駕駛室有司機,看到我們後,他轉頭跟後座的人說了什麽,後座的窗戶緩緩搖下來一半,露出一雙看似平和穩重波瀾不驚但實際上精明厲害的眼睛,頭發一絲不苟,眉毛如走劍,帶著一股英氣,這種人若是放在古代,應當是朝堂上叱吒風雲的一把手。

那雙眼睛掃了我們一下,落到我身上時,我的心莫名地顫了顫,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顧先生看我的眼神,另有意味,是防備,還是算計?可他算計我什麽呢?我一個毫無背景毫無威脅的小丫頭,他用得著算計我麽?

那防備麽?防備我什麽?我和林陽的戀愛關係?是否像齊瑤說的那樣,我和林陽在一起,將會遭到無數人的反對。首當其衝的便是他的家庭。這幾次下來,我已經預感到林陽家庭的複雜,神秘,以及其中千絲萬縷的秘。

律師先我們一步走上前,站在車畔跟顧先生說了些什麽,大約是匯報方才的情況吧。我和林陽跟在後頭,走過去時,律師已經說完,恭敬地站在一邊,林陽開口喊了一聲小叔,我為了表示感謝,彎腰鞠了一躬,道,“顧先生,謝謝您。”

顧先生麵色沉靜,淡然道,“不必。”

那一瞬的目光太淺,太短暫,我什麽都沒抓到,他已經轉而看向林陽,“何律師會處理好後續,你上車。”

林陽看著顧先生,固執地說,“小叔,你先回酒店休息,我明天去找你。”

顧先生鷹隼的眸子一沉,眸光中嚴厲畢現,他說,“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情。”

林陽的表情一沉,躍起一陣漠然的神色,“我知道。我明早去找你。”

顧先生看了他幾秒,然後凜然地轉過頭,車窗隨即合上了,黑乎乎的,裏頭什麽都看不到。

何律師從公文包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我,“楊小姐,如果有需要您可以聯係我,後續的事情我會幫您處理好,您不必擔心。”

“可是,現在隻是一份往來短信證明,能起作用嗎?”我有些擔心,畢竟當事人齊瑤一口咬定我,我百口莫辯。

何律師臉上掛著淡淡的笑,這抹笑從剛才一直都在,哪怕是提交文件給警察的時候,他嘴角都是有笑意的,像是抱著必勝的心,藐視一切,他說,“之後的一個星期,我會留在南城專門幫您處理這件事,屆時我們再聯係,商討後續的解決辦法,您記好我的電話。”

“好,謝謝您。”

何律師同林陽點了點頭,然後上了顧先生的車,車子迅速開走了,消失在視線內。

我拽著名片,看著遠去的車子,在想顧先生幫我,一定是因為林陽吧?所以方才他才那麽冷淡,那麽不高興。

“我們也走吧。”林陽的聲音飄進耳中,他自然而然地牽起我的手,握緊了,我抬頭看著他的側臉,笑意盈盈地點頭,“好。”

離開派出所後,我們沿著馬路一直往前走,明亮的路燈照亮夜行的路,我們踩著彼此的影子走在街道上,法國梧桐被塗白的半截樹幹,我數著數著就忘了到哪裏,這條路好像一直都走不完,蜿蜒著勇往直前。

“這圍巾,你一直戴著?”林陽問我,臉上有燈光回蕩,這個角度看過去,發現他上嘴唇比下嘴唇要薄一些,輕輕抿著,他比我高,所以看我的時候總是低著頭,眼睛耷拉著,給人以溫柔。

“嗯,因為冷嘛。”我哪裏好意思說,因為你不在身邊,所以想用它陪伴我。

“真傻。”他嘴角微微一揚,笑得格外好看。

“你才傻。”我停下腳步,駐足看他,雙手拉著他的手,“你怎麽知道我在派出所的?發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嗯,知道。”林陽說,“我打你電話,是劉思涵接的,她說你出事了,然後我就回來了。”

可劉思涵怎麽跟我說,並沒有人聯係我?

林陽搖了搖我手臂說,“怎麽發呆了?在想什麽?”

我會心一笑,俏皮道,“在想你有沒有嚇一跳,縱火可不是小罪,我真坐牢了,你以後就看不到我了!”

“不是你做的,怎麽會坐牢?”林陽肯定地說,“我不會眼睜睜看你被冤枉。”

我內心動容,鼻尖酸酸的,故作輕鬆地看著他說,“你又不在場,怎麽知道不是我做的?你走後,發生了很多事,比如我真的報複了周琪,比如我真的揍了齊瑤,還有我後媽。在別人眼裏,我就是不聽教化的叛逆少女,心都壞透了,無藥可救了。”

林陽微微一笑,猶如清風吹過一般,那笑好似在說我傻,似乎看穿了我的故作鎮定,他一把把我拉進懷裏,我跌入他胸膛,他的雙臂隨即圈住我,下巴抵在我腦袋上摩擦,夜很靜,他的話我聽得一清二楚。

“我信你,不需要理由,不需要解釋。”

耳邊飛鳴過汽車開走的聲音,呼啦呼啦的北風帶走他身上的味道,夜色沉靜如水,路燈悄悄矗立窺探著心底事。

我們長久地擁抱,在那個深夜裏,彼此都默契地想要把失去的時光彌補回來,拚命地。

後來林陽帶我去了他家,我們在二十小時超市米買了泡麵,深更半夜煮了兩碗泡麵在客廳裏吃得開開心心,洗完澡我穿著他的衣服褲子襪子坐在地上看電視,他坐在沙發上幫我擦頭發。空調很暖,他很溫柔。

我們磨蹭到半夜才睡覺,這一次他沒有打地鋪,而是指揮我睡床,一人一邊,一人一個枕頭,井水不犯河水。

夜很靜,彼此的呼吸清清楚楚,淺淺地遊蕩在空氣中,不知道是誰先開口說話的,對方睡著了麽?得到回應後,默契地轉身,在一片黑暗中找到彼此的眼睛,然後都笑了。他枕著手臂看我,像幽靈一樣叫我的名字,“楊小唯。”

“嗯。”

“我以前好像都沒叫過你的名字。”

“好像是的。”

“你也很少叫我,不是麽?”

我側臉看著他,笑道,“好像不需要大喊大叫啊,你就坐在我身邊,胳膊懟你一下就好了。”

“嗯,也是。那以後我叫你什麽?老婆?”

“流氓!”我又羞又氣,說,“不是該結婚了才這麽叫嗎!”

林陽忽然往我這邊靠近一些,伸手戳了我腦袋一下,“傻啊你,談戀愛的不也這麽叫嗎?”

“太肉麻了,換一個吧。”的確是太肉麻了,我當真喊不出來,太難為情了!

林陽說,“這麽害羞?嗯?那你以後不也要這麽叫我,提前適應一下?”

他這麽一說,我愣了愣,意思是我們要結婚麽?可那是不是太遙遠了,畢竟我們還隻是十七歲。年輕的十七歲。

我怔怔地看著他,黑夜裏,他的眼睛閃著光,就像星星一樣,一閃一閃的。

“林陽。”

“嗯。”他動了動胳膊,更靠近我了。

我小心翼翼地呼吸著,不知道為什麽,心裏一片悵然,我感到一陣莫名的痛楚,像是離別的忍痛。

見我半天不說話,林陽戳我腦袋一下,“怎麽了?”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嗎?”我問。

語畢,淚眼朦朧。

空氣好像靜止了,我模糊的視線裏,他的眸光閃亮如斯,星星點點,是我永不停歇的追尋。他似乎也怔住了,看著我,然後一點點靠近我,他抹去肆意的兩行淚,忽然輕鬆一笑,安慰道,“會,當然會。”

下一秒,他吻了我,溫軟的嘴唇在我唇上輾轉,輕輕舔-舐,吮-吸,然而就在我以

為他要深吻的時候,他忽然停下動作,放開我自顧自躺到一邊,我撐起上半身看他,發現他把自己擺成一個大字形,並且在喘氣。

我有點疑惑,“怎麽了?”我心裏暗暗想,剛才吃完麵條,刷牙了呀,不會吧——————

“沒事,”他聲音裏帶著點笑意,忍俊不禁的那種,“我沒事。”

他拉了我一把,然後我就躺下了,然後他把手臂伸到我脖子下,穿過去摸著我頭發說,“你好傻。”

那時候,我一直不明白他說這句話的意思,不過,終究會明白的,但那已經是後話了。

我們閑聊了一會兒,他也平靜下來,轉身抱著我,同我正麵相擁,我摸著他的頭發,心裏暗自歡喜,我跟他擁有同樣的味道了。

他很瘦,但僅僅是看起來很瘦,摸上去胸口全是肌肉,算不上多發達,但我年輕有彈性,有迷人的味道。我手掌在他手臂上緩緩挪動,最後停在他手掌上,他我一把抓住我,我咯咯地笑,攤開他的手掌和我的重合在一起,小聲說,“你手真大,你看,手指好長,比我的長太多了。”

“嗯,你小巧。”他淡淡回應這我,手掌和我的交疊在一起,十指緊扣,手撐在半空中,兩個人傻傻地看著一團黑影,忽然默契地盯著彼此的眼睛,那目光,好似有毒,在吸引著人向前,向前。

林陽忽然把我的手拉下來,將我胳膊摁在下麵,他撐起半截身子,在昏暗中深鎖我的視線,我聽見他急促的呼吸和心跳,一點點的靠近我,我瞪大眼睛看著他,我發誓,那時候我真的隻是簡單的以為,這種時候要親吻。畢竟十七歲的時候,還是很單純的。

林陽眼裏有猶疑,有掙紮,我心裏不由地好笑,原本冷若冰霜的人,其實並不冷,隻是沒人了解他的孤獨,我膽大地伸手摸他的臉龐,緩緩的,輕柔的,然後閉上眼睛,等待他的唇。

他,如期而至。

唇齒纏綿,在今夜的柔情裏,感情在不知不覺中漸漸發酵,濃鬱,難分難舍。

吻至深處時,他的手忽然攀上我的胸,我驚訝得睜開眼睛,心想,說好的親吻哎,從窗簾縫隙裏透進來的一絲光線讓我看到他此時的陶醉和迷-亂,不知道怎麽的,我不忍心推開他,我也不傻,他想做什麽,我大約知道了。

但是,這麽快?那件事真的可以做嗎?會不會太——————

我睜著眼睛,生澀地回應他的吻,他的手已經伸進衣服下擺,經過的每一個地方都帶著別樣的觸感,灼熱遇上冰冷,汗毛四起。

我告訴自己,別怕,別怕,可越是這麽說,我就越是害怕和緊張,忽然就感覺不妙了,好像有什麽東西在下身,硬邦邦的,我停下親吻,林陽也發現了,停下來喘著氣問我,“怎麽了?”

“那個——————好像有東西在我腿上,你等下。”我剛要伸手去摸,林陽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不許我動,慌張地說,“沒、沒什麽!”

“有!我剛感覺到了!硬邦邦的,是不是空調遙控器?”我撐起身子要起來,林陽慌了,翻到一邊說,“好,你別動,我來找。”

他故意摁著我不許我動,自己在那兒翻了一下,然後跳下床去再跳回來,“現在沒有了,睡覺吧。”

我狐疑地看著他,心想,有點不對勁啊,他上床後就躺在邊上,生怕我吃了他似的,我小心翼翼踹了他一腳,“你怎麽了?”

林陽背對著我,“沒事。”

“不對,你有事!”我不信他的話,爬到他那邊,抱住他胳膊,腦袋往上蹭,“你好奇怪啊。”

林陽哭笑不得,“真的沒事,你老實睡覺。”

“不對,你剛才反應不對!”我相信自己的敏銳,他情緒轉變太快了,分明有詐。

林陽吸了一口氣,一個翻身把我壓在身下,戳了我眉心一下,忽然語氣變了,警告的口吻說,“你老實待著,別過來招惹我,不然我要對你做壞事。”

壞事?

那一瞬,我忽地想起仙劍奇俠傳裏,李逍遙到靈蛇島上遇上趙靈兒,兩人躲在櫃子裏的時候,李逍遙跳戲趙靈兒說要對她做壞事,並且親了趙靈兒一下,結果趙靈兒親了回去。但這並不是所謂的壞事,所謂的壞事是大婚之夜——————

我一下子羞紅了臉,一定紅到耳根子去了,不然臉頰怎麽會這麽滾燙?

“你太討厭了!”我羞赧地推開林陽,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心跳久久不能平息。

林陽在背後笑我,我急了,又不敢去招惹他,隻好把腦袋埋進被子裏,大氣兒不敢出。

你說,這人怎麽這麽壞呢?

第二天一早,是被電話吵醒的,我發現自己枕在林陽的手臂上,床頭櫃上電話在震動,我又不敢吵醒他,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睡臉,睫毛長到叫人嫉妒,晨光下他的睡臉安靜柔和,我剛想伸手去摸一下他鼻子,他睫毛忽然顫動,扭了扭身子,我趕緊閉上眼睛裝睡,爾後,他接起電話,小聲地說,“喂。”

“好,知道了,這就來。”

簡單的兩句話後,他悄悄把手從我腦袋下抽出來,怕吵醒我,動作小心翼翼,我配合他轉了個身,離開他的手臂,爾後感覺他躡手躡腳下床,換衣服,然後離開了房間。

我這才睜開眼,看著窗外的晨光,一下子想到了很多年後,假如我們結婚的話,那每天早上醒來,應該都是這樣吧?

然後我就傻了,一個人在床上幻想以後的事兒,想著想著就傻笑。

沒過多久,林陽的腳步聲傳來,我趕緊假裝熟睡,他輕輕推門進來,幫我蓋好被子,然後又離開了房間。

我睜開眼睛,聽見腳步聲遠去,慌張地下床穿鞋,發現床頭櫃擱了一杯清水,杯子下壓著張紙條,上頭寫著:我回上海處理點事情,過年那天回來找你,等我。——————林陽

他的字很好看,仙風道骨,遒勁有力,筆風瀟灑。我抓著紙條,衝動地衝出門外,鞋子都懶得穿了,出去正好撞上他在玄關換鞋,看到我的時候,兩個人都錯愕了,他站直了身子,笑道,“還想悄悄的走呢,就是怕看到你這樣。”

我手裏拽著紙條,捏成了一團,“你還要去上海?”

“嗯,事情還沒處理完。我是急忙趕回來的,小叔在催我,快來不及了。”林陽走近我,雙手搭在我肩膀上,附身吻了我一下,又說,“過年之前,一定會來,放心吧。”

原來,他本來是沒打算回來的,因為我忽然出事,才耽擱下那邊的事情回來撈我。原來,一切都不是偶然。

“嗯,知道了。”

“很快的。”他捏了捏我臉蛋,“如果想我了,就打電話,以後不會不聽你電話了。”

這話好像是在解釋之前為什麽那麽多短信和電話都沒有回應麽?我不禁想問,“你是不是發生什麽事情了?”

林陽點了點頭,但是他並沒有告訴我緣由,隻是說,“以後再告訴你,我快來不及了。”

語畢,他鬆開我,轉身離開。

我沒有挽留。

我愣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高高瘦瘦的,帶著孤獨和疏離。

他身上,一定有故事。

他走後,我一個人坐在客廳裏,抱著膝蓋想事情。

整整一個學期了,我從來沒聽林陽提過自己的父母,家人,除了一個顧先生是他的小叔之外,我沒見過聽過其他人,難不成他是孤兒?這樣恰好能解釋,為什麽他和顧先生的姓氏不相同,卻要叫顧先生小叔。可孤兒麽,又不太像。

小區是南城最好的小區,家裏的一切也是一應俱全,看得出來條件優渥,真是孤兒?

我回到臥室,抱著他睡過的枕頭發呆,上麵還有他的味道,我抱著不肯鬆開。

這時候,客廳裏的座機忽然響了,我衝出去,看見陌生的號碼,最猶豫著要不要接。是林陽?可號碼不對。

是找他的?那我接了,會不會太失禮了?

猶豫的時候,電話已經掛斷了。我翻看了下座機的通話記錄,發現這部電話,很少使用,日期很有意思,都是在林陽在的時候才有通話記錄,而且很少,基本上一個月不超過十通。

這時,電話又響了。

我想了想,接起來,沒等我開口招呼,對方已經先說話。

“楊小姐,收拾東西下樓,司機在門口等你。”聲音冷冷淡淡的,表麵上讓你感覺溫和,但實際上,別有意味。

是顧先生!

“顧先生?”

“是我。”顧先生輕笑了聲,道,“怎麽?楊小姐很意外我知道你會接電話?”

“是挺意外的,”我屏住呼吸,吐出胸中的疑惑,“顧先生您找我有事嗎?”

“不然你以為我閑得找你喝茶?”顧先生說,他言語平靜,像是開玩笑,但我感覺,其實是在諷刺。

我沒說話,向來伶牙俐齒的我,忽然變得語塞,他為什麽找我?要我和林陽分開?他早說過查過我的身

世,是不是覺得我配不上林陽所以要我離開?他知道我和林陽昨晚在一起,他什麽都知道。

我要去見他嗎?

我怕了。

“怕我以長輩的身份對你們的早戀進行幹涉?”對方又說。

我忽然感到一陣惡寒,這種感覺我從來沒有過,是一種被人看穿的可怕,隔著電話兩端,沒有表情,單單隻是沉默,對方卻對你的心思了如指掌,這不可怕嗎?可怕!如此一來,你就沒辦法防備,或者進攻,隻能順著別人鋪好的路一步步往前,別無選擇。

顧先生微微歎氣,笑嗬嗬說,“楊小姐,你不必害怕,我不是迂腐的長輩,若是存心拆散你們,我何必幫你走出看警察局。來見我吧,我這裏有你想見的人。”

我想見的人?睡?

然而,沒等我問是誰,對方已經掛斷了電話。

一點反駁的機會都沒給我。

我擱下電話,心情變得很沉重,這位顧先生,到底要幹什麽?

算了,我在這裏枯坐著猜測也沒用,事實如何,隻有一探究竟才知道。

到小區門口,果然有一輛黑色的轎車等在外麵,正是昨夜裏我看到的那一輛,司機站在一邊等我,幫我拉開車門,說了個“請”字,客客氣氣的。

“謝謝。”

上車後,司機遞給我一袋早餐,恭敬地說,“小姐,這是先生給您準備的,不早了,您先墊墊肚子,一會兒就到。”

紙袋裏是一瓶熱牛奶和一塊三明治,牛奶的溫度剛剛好,三明治也很香,賣相很好。我頓感意外,這位顧先生,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請問,顧先生找我有什麽事?”我問司機。

司機在鏡子裏看了我一眼,微笑說,“先生隻吩咐我來接您,其餘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

“顧先生是做什麽的?他不是應該回上海了麽?”

“小姐,這些問題一會兒見了先生您在問吧。”司機禮貌地說。

訓練有素,口風很緊,什麽都問不出來。我放棄了,擰開牛奶喝了一口,三明治卻是一口沒動。

大約半小時後,我們來到南城一家五星級酒店,司機把我放在門口,然後有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卷發美女招呼我,“楊小姐,您請跟我來。”

美女笑容可掬,和電視上的美人一般無二,大波浪特別好看,妝容妥帖,紅唇格外引人注目,襯著黑色的大衣,皮膚白皙,我第一次感受到,什麽叫做美人。

我點頭致謝,跟著她進了大堂,搭電梯上十八樓。

這是我第一次到這麽高檔的地方來,走廊上鋪著厚厚的地毯,腳踩上去特別軟,高跟鞋一點聲音也無,燈光昏黃曖昧,兩麵牆壁上貼滿了外國油畫,壁燈華麗我繁複,處處彰顯著格調。

我們走到1818房門前,美女推開門站在一邊,微笑道,“楊小姐,請。”

“謝謝。”我點了點頭,走進房間。

房間很大,有個客廳,還有玄關,便是傳說中的套房了吧。地上也鋪了地毯,我自覺地要拖鞋,但美女說不用了,直接進去,然後領著我到客廳坐下,笑吟吟地問我,“楊小姐喝點什麽?咖啡還是果汁?”

我連忙擺手,有些受寵若驚,“不用了,謝謝。”

“好,您先休息下,顧先生一會兒就到。”

“謝謝。”

然後美女進了房間,我一個人留在客廳裏。說實話,對於我這種土鱉來說,這樣的酒店套房,無疑是奢侈中的奢侈,是從來都沒想象過的,忽然來了,我有種飄忽的感覺。其實說白了,就像偷穿了一件漂亮的不屬於我的衣服,雖然美麗,高貴,但是弄得我渾身不自在,手和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幸虧鞋子幹幹淨淨的,沒有弄髒別人的地毯。看來,平時沒事兒喜歡刷鞋,是個好習慣。

坐了大概十分鍾,美女從房間出來,她脫掉了大衣,裏頭是一條漂亮的連衣裙,大紅色的蕾絲,她身材非常好,衣服在她身上成了裝飾品,把她的有點都襯托出來,舉手投足間散發著別樣的魅力。而這樣的麵孔和打扮,我在南城生活十七年,從來沒見過。

她在通電話,對我笑了笑,然後走到門口,掛斷電話的同時拉開房門,恭敬地說,“人已經到了。”

我聽見聲音,一轉頭便看見西裝革履的顧先生。

他大步走向我,肩膀很寬,所以西裝在他身上襯得整個人十分精神抖擻,深藍色的西裝剪裁合體,我恍若看到了郭富城,目光如炬,嘴唇緊抿,看著人的時候,自帶威懾力,讓人不敢和那雙眼睛對視,它仿佛藏著秘密,越是如此,我越想探究,到底是什麽氣場,讓我對這個萍水相逢,隻見過兩三次的人產生畏懼。

他經過我身邊時笑了笑,大步走到沙發前,脫下外套遞給美女,坐在我對麵沙發上,美女溫聲說,“咖啡?”

“不了,來杯水。”

“好。”

美女抱著他的衣服轉身離開,他轉而看向我,洞若觀火的眼神掃了掃,雙手交叉拱在一起撐起下巴,“楊小姐,你怕我?”

我已經不吃驚了,他看穿我,好似是稀鬆平常的事情,我隻能盡量讓自己的情緒平穩,淡淡道,“顧先生,您有一雙銳利的眼睛。”

“嗯,有點倔強。”顧先生笑了笑,我發現他的牙齒也很白,去做牙膏廣告一定大賣,他正色說,“太過倔強,要吃虧的。”

“吃一塹長一智,有得有失。”我說。

顧先生眉毛一抬,頗有意味地說,“嘴不饒人。”

這時美女走過來,端來兩杯水,一杯給我,一杯給顧先生,她淡笑說,“你們聊,我進去處理公事。”

顧先生毫無反應,一直盯著我看,那目光,真是瘮的慌。

要說不慌,那是假的,我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潤喉,吸了口氣,勇敢的說,“您找我,有什麽事情?”

“我以為你會先問我,為什麽還在這裏。”

我垂眸,沒說話,心裏卻在說,我真的很討厭你這種自以為是的樣子,以為看穿了別人就可以嗆人嗎?你要我問,我偏不問。

可沒想到,我不問,人家倒是主動說,“我讓阿陽先回上海,留下來見你一麵。”

“您不同意我和林陽在一起?”我脫口而出,現在我最在乎的,莫過於此了。年紀輕的時候,藏不住心思,最重要的東西從來不是埋在心裏的,而是緊緊拽在手裏,生怕別人搶走了。

顧先生聽完,大笑,“楊小姐,我發現你很可愛。看起來特別厲害,要強,但是心裏非常脆弱,隻要抓住你的軟肋威脅你,你一定會就範。”

“您什麽意思?”我有點惱了,冷著臉說,“您幫我的忙,我很感謝,但是您作為長輩,不應該這麽剖析我,還這麽明擺著說。”

“我是林陽的小叔,按理說,你該對我尊敬點,這樣興許我會給你點優待呢?”

“您——————”我剛要說話,顧先生卻搶白,堵住了我的抱歉,他說,“罷了,跟你開玩笑的,我找你,是讓你見個人,就當咱們的見麵禮了。”

他說完,意味深長地看著我,講話時尾音輕顫,這一點和林陽很像,哪怕他的聲音是沉穩的,剛健的,但我察覺到了。

他喝了一口水,把杯子放下,掏出電話撥通,隻說了一句,“把人帶過來。”

說完,他掛斷了電話,對我挑了挑眉毛,看著我疑惑期待的表情特別享受的模樣。

沒兩分鍾,門鈴響了,顧先生應了一句,“進來。”中氣十足,威武霸氣。

然後門被推開了,一個穿黑色西裝年輕男人走在前麵,而跟在後麵的,竟然是我和張駿尋找了許久周琪。

我驚訝極了,站起身看著門口的人,再看看顧先生,他對我微微一笑,好似在問我是否滿意。

黑色西裝男關上房門,把周琪帶到我麵前。我發現她剪短了頭發,以前是長發及腰,現在短到耳根處,學生頭模樣,乍一看還認不出來。

她臉上的傷已經好了,抬頭看我時,眼睛裏那種複雜的情緒,我完全不能理解,仇恨?畏懼?無奈?統統交織在一起。

“她怎麽在您這裏?”我問顧先生。

怪不得神通廣大的張駿都找不到人,原來,是在顧先生這裏。

顧先生麵不改色,和方才一樣輕鬆自然,“這份見麵禮,滿意嗎?”

“您為什麽要幫我?”我單刀直入,實在是想不明白這背後的緣由,我怕來路不明的東西。

“這不重要,”顧先生撐著下巴說,“我倒是想看看你會怎麽處理她。”他背靠在沙發上,摩挲著下巴看我,“應該會很有意思。”

我怔了怔,這算什麽!我怎麽處理周琪,跟他有屁的關係?他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這時,顧承中一抬手,一直站在背後沒說話的黑色西裝男從茶幾的抽屜裏掏出幾樣東西擺在茶幾上,分別是匕首,電話,相機,還有刀片和一片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