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回首向來蕭瑟處_109:向日葵

沒等我說話,顧駿已經掛斷了,我沒法,隻好換了衣服開車去他家找他。

那是顧駿自己在外麵買的別墅,一個人住,空曠得很,保姆開門後問了句,“是楊小姐嗎?”

我說是,保姆便領著我往遊泳池去,說誰顧駿在泳池那邊。

遊泳池很大,這麽冷的天,顧駿竟然在遊泳,我裹著大衣都覺得寒氣逼人,他倒是勇敢。

我剛坐下,他便從泳池裏鑽出來,披上浴袍,挑眉招呼道,“你來得真快啊,出乎預料。”

我白了他一眼,他說,“你自己不承認對小叔上心吧?這不就是了?”

“別扯這些沒用的,顧駿,你做事情都不考慮後果?”我掏出包裏的報紙扔在玻璃桌上,不小心蓋在果盤上,顧駿心疼地把報紙掀開,扔在地上,埋汰我說,“小嬸嬸,浪費食物啊!”

“你態度端正點!我在跟你說正事兒!”我說。

顧駿輕笑了聲,悠閑自得地躺在躺椅上,閉著眼睛說,“放心吧,我做事情還是有分寸的,這報道一出來,股價大跌,小叔的麻煩可就大咯。”

一早看到報紙,我就猜到顧駿是這個想法,他現在對顧承中是痛打落水狗,自然是要雪上加霜的,現在能把顧承中弄得多慘,對他來說,就有多好。

顧家人,一個比一個狠。

“董事會你怎麽交代?你用整個集團所有股東的利益去對付顧承中,你認為那些人會給你好臉色?”我說。

顧駿閉著眼睛,嘴角淺淺一笑,說,“怕什麽?那幫老不死的一天到晚盯著的不就是公司分紅麽?隨便他們怎麽說,給我巴掌都可以,最好是讓我越委屈越好,那到時候我親手發糖給他們吃,他們不得感激死我?小嬸嬸,這叫策略,你跟小叔在一起這麽多年,一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你還真會算計。”我冷笑,“怕隻怕你太自信,到時候自己沒辦法收場。顧承中現在在外麵,隻要他還有翻身的機會,就一定弄死你。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道理,明白嗎?”

顧駿忽然睜開眼睛,坐起來,意味深長地看著我,半晌,他笑了,拆穿我的偽裝,道,“小嬸嬸,這些話你別拿來刺激我,你想從我嘴裏套話,沒那麽容易,你現在心裏想什麽,我一清二楚。其實,我覺得啊,你還是想簡單點唄,比如,你好不容易得償所願見小叔兵敗,何必還擔心他的將來呢?”

他端起桌上的果汁喝了一口,說,“你也不想想,當初是誰叫你沒了孩子的?你不能生育的毛病是誰賞賜給你的?你現在在這兒千辛萬苦幫忙的男人,可是當初懷疑你不忠汙蔑你孩子是孽種的男人?你知道他打電話給我讓我安排你手術的時候說了什麽嗎?”顧駿笑了笑,說,“哦,我告訴過你了,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當時那語氣,可一點沒有回轉的餘地。”

不知不覺中,我握緊了拳頭,如果不是抓著椅子,我不知道會不會一拳頭衝上去。

“你很清楚,我要的不是你這種方式,我沒你這麽狠!”

“正是因為你不夠狠,你下不了決心,我才幫你啊!其實,我這也是感謝你,在我孤軍奮戰的時候,有你來跟我一起,不管你這個盟友是不是軍心不穩,我還挺高興的。所以,你該感謝我,你下不了的決心,我都幫你做到了,你瞧,所有事情都是我一手促成的,沒叫你背叛他不是?你也隻是告訴了我他那點小動作而已--其實,我本來也想告訴你我的計劃的,可那天你到我辦公室的時候,那個糾結的小眼神兒啊,哎,我不放心,還是別告訴你好了。”

得償所願?

可惜,願非所得。

“叫我來,就說這個?”

“你想知道什麽?你問,我答。”

“我想知道昨天晚上到底怎麽回事兒!林彩秀為什麽會忽然死了?那個服務生是你安排的嗎?”

顧駿聽了我的問題,忍不住笑,笑得前仰後附的,樂不可支。

“你笑什麽?”我斜他一眼說,“把所有人都玩得團團轉,你很得意嗎?”

“我笑你傻啊,這種問題現在還有意義嗎?”顧駿攤開手,特別得意的樣子,“難道你現在該關心的不是接下來我要做什麽嗎?過去的已成定局還有什麽好問的?昨晚我就告訴你了,事情經過我知道,可所有事情都不是我做的,不管是殺人也好,安排也好,都不是我。”

顧駿說,“小唯,坦白講,我也隻是坐收漁利。”

然後我就蒙圈了。

如果這件事不是顧駿做的,那會是誰?林陽?林彩秀?還是有雙我不知道的手在幕後推動?

“是林陽嗎?”我疑惑地問。

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會問出林陽這個名字。我想起昨晚在現場他頹然無助的樣子,那悲傷的表情和愧疚後悔的眼神,不是裝出來的。

可要說是林彩秀,但-她雖然看起來張牙舞爪,厲害得要上天的樣子,但歸根結底,她還是個貪生怕死愛慕虛榮的女人,哪怕林陽兵敗如山倒,她也不會想著去死。

她不會。

顧駿沒回答我,就是笑了笑,反問我,“你猜呢?”

那一瞬,怒火湧上心田,我抄起桌上的果汁潑在顧駿臉上,他滿臉的鮮榨橙汁,閉著眼睛,伸手摸了一把,還不忘舔舔嘴唇,道,“小唯,其實你很幸運了,不管是小叔還是我,或是林陽,都不太舍得你受傷。他們倆是愛你,可我是心疼你,心疼你心裏和我一眼黑暗,不然就你昨晚的兩巴掌,我早弄死你了。”

“你的意思是我還得謝謝你?”

“我覺得你現在的重點應該放在,沒了小叔,你以後的生活該怎麽過上。反正,你當初想要的結局,你都拿到了。何必再給自己找不痛快?”顧駿站起身來,用浴袍擦臉,然後雙手搭在我肩膀上,“其實從心裏來說,我是喜歡你這個朋友的,但是你都看到我醜陋的一麵了,肯定不願意跟我繼續做朋友,咱倆再聯係那也是互相膈應,你走吧,我給你一筆錢,你要多少都可以。”

到今日,我都不知道該相信誰的話?顧駿的陰險和真心,

我全都分不清楚了。

我杵著原地,迎上他漆黑但是明亮的眼睛,有些迷茫。

這時顧駿歎氣,說,“其實你真可憐,什麽人家不去,偏偏攪入惡心肮髒的顧家來,善良和單純被兩個男人喂狗了,變成現在這幅模樣。要是退回去當年,我想,你一定不會跟這倆男人在一起。走吧,小唯,以後的事情,都跟你沒關係了。”

走,我何嚐不想?

但我現在走,那顧承中-

顧駿說,“沒什麽好舍不得的,你最好的年華都給他了,是他不珍惜,不然你也沒有今天的選擇。若你是擔心林陽,嗬,那更不必了。顧家當家的男人,最終,隻能有一個,你懂嗎?你了解和相信的那個林陽,早就死了。”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我到底該怎麽辦?

是,我是該走了。

反正當初我就想看到顧承中死,死得越慘越好,他不是最在乎顧家的產業嗎?他處心積慮這麽多年,不就是想得到顧家的一切稱王稱霸嗎?

我問自己,走到今天,還有什麽心願未了?

沒了啊。

真的沒了。

可為什麽,我的心這麽慌亂。

明明我最想看見他被全世界拋棄,可真到了這一刻,我卻猶豫了心軟了?

沒錯,我這就是犯賤。

嘴上說得厲害,真刀真槍的時候,我他媽的心軟。

我怎麽不去死呢?

我越發的不懂,這場戲,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導演?

而誰,又是真正的獲益者?

很快,元旦假期過了,要回公司上班。

剛去第一天,董事會就鬧翻了,用顧駿的話來說,就是一群老不死的,公司好好的時候各個高高掛起,一旦出了點問題,這群老不死的就滾出來了,耀武揚威指手畫腳,顧駿吩咐秘書不要我參加會議,因為我還是顧承中的老婆,董事長夫人,顧承中千夫所指,我也活該被罵。

我坐在辦公室裏,打開手機。

這是我關機三天後,第一次打開手機。

首先彈出來的是張駿來的消息,他給我打了無數個電話,但知我如他,知道我不想被打擾,什麽都沒說,叫我心情好點了給他去電話,他在短信裏說,別擔心,還有哥哥我呢。

然後就是劉思涵了。這些老朋友,一個個都站在我身後,用我想要的方式默默關心我。

我給他們一人回複了條短信,說我沒事兒,等事情好點了,我會跟他們見麵。

顧駿在會議室內狂轟亂炸,一整天都沒消停。

下班後,我打電話約了肖珊在飯店,她一如既往在公司上班,沒有因為顧承中的事兒受影響,一來是崗位的原因,二來,她很懂得周旋,八麵玲瓏。

她到飯店後,我開門見山,問,“年報的數據,你到底動手腳沒?”

肖珊沒想到我知道這件事,表情一下子不自然了,但是沒解釋,隻是看著我,大約在想,我到底知道多少。

“我知道你和顧承中安排了什麽計劃,我現在隻問你,你們的計劃,你實行了嗎?那封舉報信,發出去沒?”

肖珊到此,也毫無隱瞞了,說,“做了。”

簡單兩個字,像一盆冷水,從頭淋到腳。

我忽然想起來那天在顧駿辦公室我的提醒。天知道我當時的提醒是為了顧駿還是為了顧承中。

倘若顧駿因為我的提醒多加防範,那麽顧承中這場計劃就落空了。

對他現在的狀況來說,是好事兒,因為如此一來,他少一樁麻煩,財務問題會成為竹籃打水,一場空,他少一樁罪名。

倘若顧駿選擇了將計就計,那對顧承中來說,就是自作聰明,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那天回去,我想了很久。雖然我不肯承認,但事實是,我心軟過,我曾給顧承中一次翻轉的機會。

“楊總,你怎麽知道的?”肖珊臉色一陣白一陣青,道,“你知道了,那顧總也--”

“顧駿知道的。肖珊,回不了頭了。”我冷靜地說,“這件事情走到這裏,誰都回不了頭了。顧駿肯定留下了把柄,你的小動作,他全都知道。”

我說,接下來,證監會那邊會來集團查賬的,年報上的數據已經公布了,這樣的行為後果多嚴重,你比我清楚。事情是你親手做的,倘若顧承中翻不了身,你一樣會付出代價。雖然我知道,在做事之前,你已經全料想到了。

肖珊呆了。

她說,“我以為顧先生不會輸---”

“世事難料。”

“那現在怎麽辦?”肖珊無助地看著我。

我吸了口氣,望著她漂亮的大眼睛,真誠地說,“肖珊,你學曆好,工作經驗好,樣樣出挑,一個農村來上海打拚的女孩子多不容易我能體會,如果因為這件事,你的前途毀於一旦,你未來不可能在國內立足,你的檔案上會有永恒的汙點。”

“楊總,我沒辦法--怪我自己當初貪心,顧先生送我房子車子,我以為-算了,我敢作敢當。”肖珊苦笑,末了,抬頭看我說,“楊總,哦,不,該稱呼你顧太太,你今天找我來,不是為了跟我惺惺相惜吧?你想讓我一個人承擔罪名,代替顧先生承擔假賬的後果,是麽?”

我抿了一口溫水,悵然地歎氣,看著她說,“不,你錯了,我今天來找你,不是讓你一個人背黑鍋,相反,我是來救你的。”

肖珊怔了怔,秀眉皺著,疑惑地看著我說,“你這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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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這年在上海,我究竟在想什麽。

司機開著車子,我刻意讓他拐到陸家嘴的公寓。

我想上去看一看。

但是我沒帶門卡,進得了小區大門,進不去電梯間。

我站在門口,摁下門鈴,原本隻是試一試,抱著必定無人回應的想法,隻是試一試,但不料,真的有人回應我。

是容嫂。

聽到容嫂聲

音的一刻,我眼眶紅潤。

容嫂幫我開門,摁了電梯,我順利上樓,她早就站在門口等我,拖鞋都備好了。

一身圍裙,好似正在做家務。

容嫂將我迎進門,老淚縱橫,問我渴不渴,給我倒水喝。

我說好啊,我要橙汁。

不瞬,廚房裏傳來榨汁機工作的聲音。

我踩著棉拖鞋走到客廳裏,纖塵不染,窗明幾淨。

沒一會兒,容嫂端著果汁出來,坐在沙發上安慰我,語無倫次,卻句句是關心顧承中的。

我說,“這麽晚了,您怎麽還在這裏?不是該回家的嗎?”

容嫂抹了把眼淚,說,“太太,您不知道,是先生讓我來的,當初您搬走後,他一個人住,不經常回來,我知道他有時候去你那邊了,不去的時候就在公司睡,反正回來看一眼就走了。家裏明明不住人,卻要我天天來打掃,一開始,我不知道什麽意思,後來忍不住問,先生說,怕你有天回來,家裏亂糟糟的。先生說,你喜歡幹幹淨淨的,就讓我天天來--”

這番話,沒有人教容嫂,言辭也不是華麗動人的辭藻,可那一字一句,全都落在我心尖上,砸得我生疼。

心底躥起一陣酸澀,我不由地想哭,這說風就是雨的,豆大的淚珠子啪地落在手背上。

我聲音有些淺,壓著哽咽,“你怎麽知道他住公司的?”

“司機叫我送過幾次衣服過去,又拿了髒衣服回來洗,我去看到的--反正,你不在家的日子,他是一晚都沒有住過。”

“容嫂,你說得不對,我不在的時候,他在家住過的,還有人在。”我低聲說。

容嫂歎氣,握著我的手說,“太太,這人呢,都有做錯事的時候,重要的還是心。我知道,你一直過不去那道坎兒,這事兒,找不到理由和借口來搪塞,但--就看你是在乎這人不了。”

我沒說話,心裏卻一個勁兒地喊著,我不在乎,我不在乎。

我慌張地喝了一口果汁,容嫂忽然想起什麽來,拍了拍我的手說,“太太,你等下,我有個東西要交給你,跟你說話都忘記了緊要事兒!”

音落,容嫂起身,去廚房翻了一陣,匆匆出來,往我手心裏塞了張紙條,解釋說,“這東西是我大前天去市場買菜時候,有個小夥子塞給我的,說叫我回去自己看。我回來看,是兩個信封,一個是給我的,一個是給你的。給我的那個我已經燒了,說是讓我在家裏等著,你要是回來就把這封信交給你。”

我連忙打開信封,裏麵有一張A4紙,手寫的幾句話。

那筆跡,正是顧承中的。

“小唯,去和平飯店,找到畫框,我的鋼筆留在那裏了。我安好,勿念。-顧承中”

我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都沒明白這到底什麽意思,叫我去拿一支鋼筆?

一支鋼筆有什麽好稀奇的?而且,畫框?和平飯店那麽多畫框!我怎麽知道是哪個?一個個去翻開了找嗎!

越想越不對勁,如果隻是簡單的鋼筆,顧承中冒險送信,未免太小題大做了!

“容嫂,信什麽時候到的?你怎麽不來找我?”我焦急地問。

容嫂說,“太太,先生在信上說了,不讓我去找您,等您自己來。還叫我囑咐,看過信就燒了。”

容嫂提到這個,我頓時感覺不妙,拉著她衝進廚房,打開煤氣灶點燃了信封的紙張,燃燒起來,我捏著一角放在水槽上方,燒完後用水衝走了灰燼,但那股燒過東西的味道還在。

看著被衝得一幹二淨的灰燼,我的心砰砰砰跳。

這時候,門鈴忽然響了。

我和容嫂都是一驚,這個點,誰會來這裏?

我叫容嫂去看看,摁下接聽鍵,顯示器上瞬間出現三個人影,是警察。

其中有一個我認識的,趙警官。

“你好,我們是警察局的,麻煩開門,我們找顧太太。”

容嫂看了我一眼,我點頭,開門。

電梯上來,大約兩分鍾,頂多三分鍾。

我快速衝進廚房,打開窗戶,然後找出角落裏的空氣清新劑噴了兩下,打開排氣扇通風。

趙警官帶著人進來時,我坐在客廳喝果汁,他點頭示意讓兩個跟班四處檢查,人都走動了,才問我,“顧太太,介意我們參觀下公寓嗎?”

我笑笑,“介意,私人空間,怕是不方便。”

趙警官笑了笑,但他的人已經走進臥室了,我冷眼看他,說,“看來趙警官的禮貌,隻是客氣啊。”

“多有得罪啊顧太太,我們也隻是為了案子。”趙警官看著我,問,“顧太太,這麽晚了還來這邊,是有什麽事情?”

“我有必要跟你交代嗎?趙警官,我可不是你的犯人。”我冷聲說。

“顧太太,你未免太草木皆兵了,難道有什麽秘密不能讓警察知道?”

“趙警官,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我警告他說,“警察應該懂法律,講求事實和證據。”

“是,沒錯,我就是來找證據的。”

這時候,他的小跟班伏在他耳邊說了什麽,他冷哼的看著我,“怕隻怕,證據已經被人銷毀了。”

然後,他不斷地盤問我為什麽深夜來公寓,我撒謊說,容嫂要辭職,我是過來清算結賬的。他找不到證據,隻好告辭了。

人走後,我緊繃的神經許久沒緩過來,才知道剛才的一刻多驚險!要是我稍稍晚一些,怕是要露餡了!

我瞬間明白顧承中為什麽要大費周折讓人給容嫂送信,還不通知我,警察早就在我身邊布控!電話,郵箱,家裏的一切,包括公司,早就被監聽監視了!

可顧承中這樣未免太冒險了?我本來就討厭這棟公寓,他如何確信我會回來?

若是我不回來呢?

不對,倘若我被監視了,那我和肖珊見麵他們不也知道了嗎?

我頓時無措了,連忙掏出電話打給肖珊,但那邊,無人接聽,電話裏,隻有一片忙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