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四章 浮生盡歇 【中】

藍千繆的眸子平靜似水,他將一堆混在一起的草藥推到幕雪麵前。

“試吃。”惜字如金。

“師父,這些都是什麽?”幕雪隨手拿起來一小串曬幹了的乳白色鍾狀花。

“鈴蘭。”

幕雪驚得瞬間脫手,鈴蘭啊,鈴蘭花有毒,會造成腹痛,惡心,嘔吐,腹瀉。同時還會出現心跳紊亂淺緩,呼吸急促,甚至會使中毒者因心髒驟停而猝死。

她又拿起了一小片帶粗毛的茶褐色葉子和粗糙的灰色樹皮,“那這個呢?”

“箭毒木。”

幕雪的腦袋停頓了一下,猛然間丟掉箭毒木的樹皮和枝葉,身子有些發抖。

箭毒木,又名見血封喉,箭毒木的乳白色汁液含有劇毒,一經接觸人畜傷口,即可使中毒者心髒麻痹,血管封閉,血液凝固,以至窒息死亡。

幕雪拍著胸口寬慰自己,幸虧以前為了能夠使論文過關把《本草綱目》《傷寒雜病論》之類的中醫著作都翻看了好多遍,雖然以前隻是在書上看過這些介紹,可是誰會想過真正會和這些毒藥“親密接觸”啊?

“那麽其他的呢?”幕雪小心嗬護著自己的小心髒。

藍千繆頓了頓,藍色的眸子瞟了眼用肉嘟嘟的小手艱難觸碰過其他草藥的幕雪,不悅地皺了皺眉頭,“斷腸草,番木鱉,鳩羽,信石,白色曼陀羅花,鶴頂紅,烏頭,夾竹桃。”

“師父,這些……都要吃嗎?”幕雪睜大了雙眼。

“仙藥不常見,毒藥卻無處不在。隻有了解每種毒藥的特性,才能更好的運用每種毒藥。”藍千繆白皙修長的手指撚起來一小朵深紅色漏鬥狀花冠的單瓣小花,“控製一定劑量的情況下,不會有生命危險。”

幕雪咽了咽口水,想起在石室的那一天,自己孤立無援的時候,突然明白自己隻能依靠自己。

沒有人會幫她。

幕雪的眼中流露出一絲哀傷。

這個身體的使命就是為了完成她母親的複仇,為了報仇,為了苟延殘喘,這點威脅都渡不過,今後又要如何存活?

這個不存在於曆史記載的時代她還沒來得及看遍,怎麽可以輕易地就放棄了呢?

藍千繆的眸子動了動,他雖然感覺北遲雪與平常有些不同,若是平常,自然沒有絲毫猶豫,難道是長大了些,開始有些懼怕死亡了嗎?

幕雪一把抓起草藥,往嘴裏填。每試吃一種,便向藍千繆用奶聲奶氣的童聲匯報。

豆粒大的汗珠從額頭滑落。

到了第一百四十七種,幕雪虛弱地趴在桌子上,小臉慘白。

“夠了。”看著便北遲雪氣息奄奄的樣子,藍千繆還是有些動容,他突然起身,淺藍色的明衫被從玄門吹來的風鼓起,衣袂飄飄,恍似謫仙,如碧藍色深海般的眸子似乎隱藏了很多心事,“明日午時繼續。”

在接下來的盡半年的時間裏,幕雪每日卯時到雪花閣習武,辰時動身石室曆練,午時至玉璿閣試藥,未時學習女紅詩書禮樂琴棋書畫,酉時到月璃殿同雪花宮的殺手切磋,亥時還要去玉璿閣玄門拜見師父。

幕雪的一天真是…

…比國家主席還忙。

更讓她無語的是,古代是一日兩餐,分為朝食,相當於現代的上午九點左右;補食,一般是申時,下午四點左右。對於吃慣了一日三餐的現代人,幕雪用了好久才調整好“食差”……

半年時間裏,幕雪真正的感覺到自己的突飛猛進。

她下手更加狠快準,幾乎敵人還沒有發覺就已命喪黃泉。

藍千繆雖然沒有過分誇繆,但對於幕雪的訓練強度又提升了不少。

子時初刻,幕雪用輕功飛上屋簷,月光下的琉璃瓦閃著聖潔的光芒,她小心翼翼地踏著瓦片,巧妙的控製著身體的平衡,使腳步盡可能的輕快。

皎潔的月光籠罩著整座雪花宮,夜空中星羅棋布,澄澈的天空並沒有在現在城市裏的陰霾,在這遼闊之處,更能清晰的窺探每顆星的位置。

幕雪很喜歡看這裏的夜空,這是個靜謐,平和,溫柔的世界,遠離世俗的紛擾,耳際隻留存星辰間的竊竊私語。

她猛然記起另一個世界的自己每天早出晚歸,擠上擁擠的地鐵,穿梭於形形色色的人群,眼裏隻關注北京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央視新聞從早到晚播放著離她很遙遠的事件,她穿越大半個北京城,時鍾轉過兩周,她的腳步停滯在狹小的出租屋內。

燈光陪伴她熬過深夜,鍵盤敲擊的聲音擾亂心神,拿起手機幾個朋友間的閑聊卻往往廢話連篇。

她有多久沒有仰望過星空?

她曾在悶熱的夏季,歪在搖著蒲扇的爺爺懷裏,看著那滿天星辰,咿呀不清地分辨每片區域的星座。

那時的城市沒有高樓,爺爺的身體尚且健在,她還是那個會撒嬌的孩子。

十三歲後的她瞬間長大,懂得了人世間的很多無奈。

二十一歲的她明白金錢的重要,於是她每天都在與時間和金錢賽跑。

她的人生經曆了中考,高考,大學,就業。回想起來,似乎她的整個人生也隻有這四種經曆。

原來她從來沒有注意過這麽美的星空。

幕雪的嘴角微微翹起,眸若晨曦,璀璨奪目。

“咕嚕……咕嚕嚕……”

幕雪撫了撫自己的肚子,果然還是不習慣一日兩餐的生活,肚子又叫了。

她張望了一下遠處,見膳食坊旁沒有多少人,決定去裏麵偷點點心做夜宵。

路過玉璿閣的時候,聽見悠遠清冷的簫聲,揣著偷出來的點心坐在玉璿閣的琉璃瓦片上,邊吃邊聽。

玉璿閣湖邊的菩提樹樹幹粗壯雄偉,樹冠亭亭如蓋,青枝綠葉伴隨著簫聲翩翩起舞。

藍千繆一身繡著斑竹的白衣,墨發束冠,膚白如玉,月色下的藍眸更顯清冷。

他手執雕琢著花鳥水榭的玉蕭,嘴唇掠過的地方帶動著空氣柱振動發聲。

幕雪閉目遐想,眼前漸漸浮現一枝梅花矗立於寒風蕭瑟的冰雪之中,傲然屹立之姿令人敬仰。

簫聲戛然而止,涼風習習,吹亂他的衣角。

他仰頭望去,眸靜如夜,“你在上麵做什麽?”

幕雪猛然驚醒,腳下一滑,沒來得及使出輕功就從光滑的琉璃瓦上摔落而

下。

藍千繆接住從屋頂滑落的幕雪,眼神清冷。

幕雪軟酥酥地問道:“師父吹得可是《梅花三弄》?”

藍千繆斂了斂一瞬間驚詫的神情,麵色平靜,“雪兒最近聲樂進步不少。”

“梅為花之最清,琴為聲之最清,以最清之聲奏最清之物,宜其有淩霜音韻也。”幕雪流暢地背出了《伯牙心法》的一段,她抬起墨色的眸子,一臉天真無邪地問道,“師父,琴簫合奏更能奏出梅花淩霜傲寒之態,為何選擇玉蕭獨奏?”

幕雪心裏的小九九:這麽天姿絕色的師父當然彈琴的時候最帥了。

藍千繆不語,抬頭望向夜空,眼睛裏藏著心事。

他拉著幕雪的小手走向菩提樹,淡淡地說道:“隻是缺了彈琴的心境。”

幕雪偷偷從口袋裏拿出一塊桂花糕塞進嘴裏,邊咀嚼邊問道:“何意?”

“這撫琴之人曾是你的娘親,隻是物是人非,初心已改,心境已變。”藍千繆的藍眸流露出一絲悲哀的情緒,“縱使我在原地停駐,也等不回曾經的她了。”

幕雪仰望著她的師父,明明是那麽孤傲的人,麵對感情問題上卻隻懂得一味的守候和付出。

“師父的眼睛為什麽是藍色的?”幕雪轉移話題。

“怎麽,覺得很奇怪?”藍千繆挑了挑眉。

“沒有,隻是覺得很漂亮。”幕雪僵硬地笑了笑。

“你娘親也說過相似的話。”藍千繆的嘴角勾勒出了一抹笑意。

笑了,她師父這麽冷冰冰的人竟然笑了!

幕雪現在已經可以想到當年她母上大人是如何拐騙純真異域少年的了……

“我的母親是羅刹國人。”藍千繆頓了頓,並不忌諱的明說了。

羅刹國哎,明清時期對古代俄羅斯的稱呼,由於俄羅斯是古代唯一與中國交往的白人國家,所以這又愛又恨的複雜關係你們懂得……

“師父的母親一定很美吧。”

早就聽說俄羅斯盛產美女,能生出師父這般仙姿的一定有強大的基因。

“算是吧。”藍千繆掩藏了自己不解的情緒,這小丫頭怎麽突然對羅刹國這麽感興趣了。若是平常人,早該嚇得退避三舍了。

幕雪意識到自己有些問過頭了,低頭沉默了一會兒,當然手很不老實地從口袋裏掏出點心偷偷品嚐。

“雪兒,不論你的娘親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你都要記得,她是你的母親。”藍千繆又斂回了冰冷的眸子,“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可傷她一分一毫。”

“哦。”幕雪敷衍了一句。

她一個三四歲的小丫頭能掀起什麽風浪。

雖然尉遲母親確實看起來並不喜歡她,但她打心底還是把尉遲婉兒當做母親一樣崇敬的。

不過師父說這話又是什麽意思?難道她母親會做出什麽事嗎?不對啊,就算她母親做出什麽傷害她的事,有她師父在,她怎麽可能會傷害的了他心尖尖上的人。不過,如果尉遲婉兒傷害的是她師父……

幕雪抬頭望向藍千繆,突然發覺他的身上透出一種悲涼的氣息。

難道,真的像她想得那樣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