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三章 蒼山負雪【上】

周遭一片黑暗。喧鬧的人聲此起彼伏,縈繞在她的耳際。

嘲諷,恥笑,謾罵……

幕雪蜷縮在牆角,緊緊攥著拳頭,強撐著堅強努力不讓淚水掉落。

三月前——十三歲的花季,放肆的青春如三月的櫻花般絢爛,也勢必如嬌豔的花朵般轉瞬即逝。

別的孩子尚且為了升學而奮筆疾書,閉門苦學的時候,她和幾個混生活的姑娘也開始最後的消磨時光。

對於她們這些早已對升學不抱有期望的學生,她們選擇和家長及學校打最後一場消磨戰。

她們的未來,渺茫的幾乎無從窺探。

或許輟學打工,抑或上個衛校糊塗度日。再過個三五年,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找個老實人結束自己的一輩子。

青春期的人總是有些叛逆。老師們苦口婆心的大道理灌輸進她的頭腦,卻往往沒有什麽用處。

幕雪不是不知道這些道理,她隻是如此的享受如今自由自在的生活,這些被別人認可的存在感。

即便自己的一時炫耀要花去父母半月的工資,即使幾個朋友間的聚餐總是充斥著陌生的氛圍,雖然臉上堆砌著連蒼老的母親也沒有用過的脂粉。

幕雪隻是很孤獨,可憐到需要一些所謂的朋友來撐起自己的存在感。

幾個打扮時髦的女生總是成群地在街上購物,總是可以一個電話就可以喚來無數“朋友”教訓自己所看不慣的人。

幕雪有時會想,如果自己不是她們的一員,那麽被人扇了耳光踹了好幾腳在地上唯唯諾諾求饒的人又是不是自己?

直到遇到她們的“大姐大”,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年齡,穿著打扮成熟。全身名牌閃瞎了她們的眼。

大姐大蘇琳領著她們去過KTV唱歌,逛過夜總會,和一群青年一起跳舞,甚至去泡過溫泉……

有時,別人的一點小恩小惠就足以讓一些人死心塌地。

大姐大蘇琳帶她們看遍了她們所沒有見過許多精彩,成人世界的魅力使她們逛花了眼,這些她們所未見過的世界,誘惑著她們走向他方。

幕雪第一次感到絕望是在她睜開雙眼的那一刻,看到全身赤裸的自己躺在賓館的床上,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正在穿著衣服。

幕雪感受到下體的疼痛,預示著她從女孩到女人的蛻變。

她隻記得和蘇琳去KTV玩的時候,並沒有和其他人一樣喝那些高純度的酒,隻是因為口渴,喝了一小口果汁。

“嗚嗚嗚……嗚嗚……”幕雪掩麵哭泣。

什麽,蘇琳對她這麽好都是為了騙她嗎?她才十三歲,十三歲的少女。

“夠了,別哭了。”中年男人扔了兩百塊錢扔到她的身上,轉過身來猥瑣地笑了笑。

幕雪感到一振作嘔,她今生也忘不了這張猥瑣的臉。

我一定讓你和蘇琳付出代價。

幕雪攥緊了手中的被單,那印著毛澤東的紅票票顯得異常紮眼。

幕雪沒有接受那些羞辱一般的金錢,她回到家中,正常上學,正常回家,隻是再也不和以前的狐朋狗友一起瘋玩,她安靜的出奇,誰也不知道她的心底藏著如此沉重的秘密。

月經並沒有如期而至,這讓她有些惶恐。

在表姐的陪同下,她去醫院做了檢查。

未曾想,晴天霹靂突然而至。

她懷孕了……嗬嗬……懷上了那個猥瑣大叔的孩子。

捏著化驗單的幕雪苦笑著看著表姐一臉憐憫的表情。

幕雪頭一次這麽可憐地抱著蒼老的母親哭泣,她哭得痛徹心扉,一字一句的敘述幾次因為哽咽而停了下了。

“女兒啊,出了這些事你怎麽不告訴我們?”因常年幹粗活的母親皮膚粗糙,她慢慢拭去幕雪臉上的淚水。

“你也是,怎麽能夠輕易地相信那什麽蘇琳!”聽完幕雪敘述的父親暴跳如雷,似乎恨不得殺死那些不懷好意的人。

“爸,我……”幕雪咬著嘴唇,眼淚更加洶湧澎湃。

“好了,她爸你就別教訓她了,丫頭經曆這些事,自己心裏也不好受啊。”母親護著幕雪,心疼地抱著她,“雪兒啊,明天媽帶你去墮胎,咱不能讓這個混蛋毀了你一輩子。”

“嗚嗚嗚……爸,媽,我……”幕雪看著父母鬢發的花白,深深的皺紋,內心的自責和愧疚感壓迫著她。

她以前,究竟做了多少混賬事,讓不過四十的父母蒼老了這麽多。

“爸媽,我要告他們,絕不要這些人逍遙法外。”幕雪的眼中閃著堅決和果斷。

“唉……”母親歎息著撫了撫幕雪皺起的衣服。

幕雪找到了那天和她一樣的同伴,她們眼睛紅紅的,身上還有許多淤青,應該是被父母狠狠地教訓了一頓。出門時,還傳來親人的謾罵聲,肮髒到不能入耳。

那些用嘴發泄恨鐵不成鋼的親人,用言語又一次強奸了那些脆弱的心靈。

幕雪經過很多輪勸說,才使得她們鼓起勇氣,直麵世俗的眼光,一起聯名上告。

那個傷害她的中年男人——某個身居高位的官員,私下裏用半是威脅半是賄賂的

方法使得好多人退了出去。

幕雪的父親本是個勤懇工作數十年快要升遷的小公務員,因為不肯接受那個男人的請求——撤銷訴訟,在單位以特殊理由解雇他之前,提前辭職,憤恨地說了句:“這腐朽之處,不待也罷。”

幕雪很感動,父母頂著壓力一直支持著她。

可是其他人,有些被錢收買了,有些迫於權勢,最後,隻有幕雪孤身一人站在原告席上。

她拖著虛弱的身子談著自己的遭遇,眼神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他們的眼神冰涼而麻木,猶如過客般隻在乎完成自己的工作。似乎隻有自己的父母——窩在強撐堅強的父親懷裏的母親,抹著眼淚為女兒的不幸而痛苦。

被告的律師侃侃而談,步步緊逼,想要逼迫著她說出某些漏洞,抓著她的每一句,曲解著為自己的辯護人牟利。

幕雪此時是如此的厭惡律師,如果他的孩子遭遇了這些,他,還會像現在這樣為惡人辯護嗎?

為了錢,為了好處,人類總是這麽輕而易舉地舍棄做人的底線。

一審後的猥瑣男人被判了七年的刑,蘇琳作為幫凶被判了三年。

母親嚎哭著嘶叫:“七年,才隻有七年,我們孩子受到的傷害才隻能判個七年嗎!”

「十三歲的我,失去了青春。

從那一刻起,我真正的進入了成人的世界。我開始懂得,這所謂的自由平等公平,原來是由權勢編撰出的謊言。

聚光燈下的我,忍受著媒體鋪天蓋地地侵襲,他們迫切地想要曲解我的故事成為他們牟利的資本,七大姑八大姨飯後的談資。

整個城市都在以一種瓜分的姿態榨取著我的最後一滴利用價值,在這個冰冷的城市,我迫切地想要逃離這近乎癲狂的審視。

陌生的人群,陌生的聲音,陌生的眼神,沒有同情,隻是嘲諷,迫不及待地將我作為案例一遍又一遍地提起。

最可怕的不是痛苦的經曆,而是這些把別人的過去當做笑話的人心。

嗬嗬,可悲的人心。

幕雪呆愣在原地,從手臂流出的鮮血一點點模糊她的視線。

這是第三次自殺了。

父母抱著她哭泣,幕雪麵癱著望著他們。

為什麽?她不會哭了。

幕雪躺在病床了,臉色蒼白,她淡淡地笑著:“爸媽,我們離開這裏吧。”

父母一臉錯愕,還是點點頭應允了。

幕雪終於要離開了,那些不懷好意的眼神,那些總是隨著她的到來而至的舊疤重揭,終於要遠離她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