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歸家

山纓已經習慣了騎馬了,側坐在馬背上,有阿仆攬著她,快也好慢也好,都極愜意。其實阿仆路上趕得緊,飛雲跑得快,也顛得山纓難過。隻是能夠倚在阿仆的懷裏,便什麽都是好的了。在別院的日子,她總不能與阿仆親近,往往隔著兩步的距離,卻隻能相望。

唐更闌也恨不得能將人揉到自己身體裏去,那柔軟的身子,緊緊偎著他,是他的妻子。他卻不敢給人知道,怕傷害她,拖累她,害她跟他一起,被人唾棄。也隻有在外頭的日子,在無人知曉的時候,他才能做她的阿仆,擁著她入眠。

一路向南,天氣漸漸熱了起來。之前在北方,秋日早風涼得緊,甚而有些寒冷了。然而到了南邊,卻往往熱得人一身汗,黏黏膩膩的,倒教山纓難受。飛雲跑得急的時候,兩個人的衣裳往往都濕透了,山纓能感覺到阿仆的胸膛滾燙的烙在她身上。連在空中飛著的暗刃都顯得有氣無力的,有時候懶了,幹脆也落在飛雲身上,教飛雲帶著它跑。

總算到了條溪流,唐更闌勒了馬,抱著山纓下來:“姑娘歇歇吧。稍微休息一下,一會兒……”話說到這裏,卻遲疑了,“一會兒,我帶姑娘去一個地方。”

“你怎麽了?”山纓還是第一次,見著阿仆眉間那麽濃重的猶豫和感傷。

“沒什麽。”唐更闌強笑了,看著山纓頭上的釵子。這次出來的時候,山纓竟主動跟他要了釵子,教他驚喜,“姑娘,往樹林裏頭走有個潭子,姑娘可以在那裏沐浴,換件衣裳。”

山纓頷首,走進了林子。當真有潭,潭水碧幽,清爽可人。山纓倚在潭邊,從藥包裏取出個小瓶子看,心裏算著時日,再一天,也就到了阿仆吃藥的日子了。

那小瓶子是他們出來前肖恪給的,還說什麽“犬子不懂事,做了這事,我也實在痛心得很。奈何已經如此,也無法挽回了。隻好盡量多準備著藥,免得害了唐將軍”。當時阿仆看也沒看順手就給了山纓。

山纓卻心裏冷笑,瓶子裏隻有五顆藥,一百日,能教人幹什麽?不過是惺惺作態罷了。教人替他們辦事,還得處處防著,倒是不怕累的。然而也沒什麽,左右她的藥也都配好了,並不是隻能有肖恪給的藥可以用。

正自出神,卻忽然聽見

林子裏悉悉索索的響,一抬頭,山纓見著風韻宛然的女子也走了過來。

女子見著山纓也是一驚,卻輕輕福下去,落落大方的笑了。輕褪衣衫,女子也是來潭裏沐浴的。

兩個女子便在潭子的兩邊,各自沉默,卻映得一潭春色,暗香疊湧。

“姑娘,好了麽?”是阿仆在林子外頭喚著。

山纓便起來穿了衣裳,向林外去走,並沒見到那女子聽見聲音時的大驚失色。

女子緊跟著山纓跑了出去,躲在樹後去看,見到來接山纓的男子的瞬間,捂住了自己的嘴,淚水如潮,泛濫。

山纓見著阿仆卻是驚喜。阿仆看來也是在溪水裏沐浴過了,換了套淺藍的錦衣,剃了胡子,一張比女子還白淨的臉露了出來,若不是他氣勢天成,又眸似朗星,竟有幾分秀氣的模樣。此時便是個翩翩濁世佳公子,縱使肖衍林自詡雅致風流,比起阿仆也要遜色三分。

“你這是怎麽了?”山纓過去,歪著小腦袋望他,“那胡子倒是舍得剃了?”

唐更闌苦笑:“一時回去,可不敢給看見那把胡子,不然要挨罵的。”

“回去?挨罵?”山纓詫異不解。

“去了你便知道了。”唐更闌撫摸著山纓披散著的濕發,目光中又含了痛。

唐更闌帶著山纓“回去”的地方,是疏遠著別處人家的一個宅子。宅子看來並不算很大,外頭竹籬,籬下卻種著菊花。此時正是季節,白、粉、金、黃,高潔典雅。

院子當中一棵梧桐,此時也開始落了葉子,卻仍不掩威嚴壯麗。一個老家人正在打掃著院子,看著卻有幾分淒惶。

聽見馬蹄聲響,老家人抬頭,一眼見著牽著馬過來的唐更闌,手中掃帚都掉了:“公子!”喊了一聲,卻轉頭就奔進屋子,“老夫人,公子回來了!”

山纓被阿仆抱下馬,詢問著望著阿仆。

唐更闌卻垂著頭,神情淒惶。良久,才又抬起頭來,換了一副精神自如的樣子:“姑娘,我的事,什麽也別說,都替我瞞住吧。”一張歡喜的笑臉,向著屋裏出來的人迎了過去。緊兩步奔進院子,噗通跪在地上,仰臉嬉笑,“母親,孩兒回來了!”

山纓跟在阿仆的後麵,卻沒想到

這裏是阿仆的家,那被攙著顫巍巍走出來的老夫人,竟是阿仆的母親。

“闌兒?真的是闌兒?”唐老夫人不敢置信,顫抖的手摸著唐更闌的頭發,摸著兒子的眉眼,摸著兒子健壯的身子,哭著撲在兒子的身上,“闌兒!真是闌兒!”

老家人唐圭也跟著抹眼淚,跪在唐更闌的麵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母親哭什麽?難道孩兒回來母親還不高興麽?”唐更闌眼中也濕了,卻強吞下去,調笑著,“若是如此,孩兒便即走了,免得害母親傷心。”

唐老夫人作勢錘了唐更闌的肩:“你這孩子,還是油嘴滑舌的!幾時能改了你這毛病!”恨得人笑了。

唐更闌笑著也就扶著唐老夫人起來,又拉起了唐圭:“秋日風緊,天也晚了,母親還是進去裏麵說話吧。”

“好。”唐老夫人應著,緊抓著兒子的胳膊不放。她已年過六旬,卻得子極晚,三十多歲才得了這麽個兒子,平日心疼得緊。然而家國劇變,唐更闌生死不明,老家人唐圭父女守著她,在這處宅子裏隱姓埋名的生活。卻萬想不到,還有能夠見到兒子的一天,“婉怡呢?婉怡哪去了?她天天想著闌兒,求菩薩保佑闌兒平安,怎麽闌兒回來,她還不在?”

唐圭擦掉眼淚,笑著回答:“婉怡出去了,想來又去林子裏了。一會就能回來。”唐老夫人眼中隻有兒子,他卻並沒忽略跟著公子進來的女子,“公子,這位姑娘是……”

這時唐老夫人才注意到兒子的身後還有別人。

唐更闌笑著喚山纓:“姑娘,來,見過我母親。”

山纓羞澀,阿仆的母親,便是她的婆婆了。低著頭走過來,福了下去。

“母親,”唐更闌淡淡笑著,“這位是我的朋友,山纓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

山纓驚了,並沒想到阿仆會這樣對母親介紹自己。她仰頭看著阿仆,蹙著的眉心滿是疑問和受傷。

唐更闌卻並沒注意山纓,隻忙著扶著母親進去室內。

才坐定了,就聽見外頭一陣急促的奔跑喘息,一個女子跑了進來,撲在唐更闌的懷裏:“公子!”緊緊的抱著人,不肯放開。

山纓見過這女子,是也在潭裏沐浴的那一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