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阿仆

半夜又聽見了同樣的撞翻東西的聲響,山纓心裏煩得很,蒼離偏又把那麻煩帶回來了。她出去看,果然還是那人在掙紮。隻是此時那人再沒半點力氣,不過是全力抵著什麽痛苦而已,整個人都蜷了起來,一根柴在他手裏被捏得粉碎。

繡花鞋又到了麵前,那人幾次試圖爬起來,卻都失敗了,搶在地上,埋在土裏。他強開口說話:“姑娘,抱歉。擾著姑娘,休息了。隻是,今夜,今夜,實在,有些難。且容我,歇一下,明日,一早,就走。”話說得斷斷續續,破碎蒼白,一口口黑血隨著灑在地上。

山纓冷著臉,一把抓起那人的手腕,手指輕搭在脈上。感覺到那人要掙,山纓擰了眉,嗬斥:“別動!”

那人也就不動了,由著山纓抓著他。他實在沒力氣抬頭,這幾日來,竟是從不知道這位姑娘是長得什麽樣子。

細摸了一回脈,山纓心裏也是吃驚。

那人不但原本身上傷就不輕,還中了慢xing的劇毒十日斷心。這毒以十日為期,前麵的十日全沒半點反應。到了第十一日開始發作,每夜子時噬心刺骨的痛,第一次痛上半個時辰,第二次便再加上半個時辰,如此推下去,到了第二十日便是要痛到五個時辰。這一日痛完,人也就死了。不過很少有人能熬到毒發而死,多是在毒發的頭兩日便熬不住痛,自殺了。看那人脈象,已經是第十八日,他痛得冷汗淋漓渾身顫抖,卻還是忍著沒出聲。更因為山纓在把脈,而強抑著自己,挺著那條胳膊不動。

山纓甩了人,又自回去了。

那人苦笑,撐著自己,向院子外麵爬,拖過那片被他壓倒的籬笆。

“站住!”山纓竟又從屋裏出來了,塞了兩顆藥丸到那人嘴裏。

“姑娘,這是……”那人仰頭來看,卻見到月下山纓的臉,駭了一跳——半邊臉上都是紅斑,十分嚇人。

山纓見了那人反應,冷笑了一聲,起身就走,再不理那人。果然,凡人就是如此可鄙!

“姑娘……”那人想要叫住山纓道歉,卻覺得頭上昏昏沉沉,嘴也張不開了,睡了過去,連那痛都被忽略了。

山纓早上的時候還沒起床,便聽見窗子底下有人低低說話。

“昨夜唐突了姑娘,實在慚愧。在下心

中惶恐難安,無論如何得向姑娘致歉,還望姑娘勿怪。姑娘,姑娘善心,在下感激不盡。多謝姑娘收留,就此別過。”那人的聲音聽起來,倒是比夜裏多了些力氣。

“慢著。”山纓倚著窗口,卻並未打開窗子。

“姑娘有何吩咐?”恭恭敬敬。

“我那兩顆藥,價值千金。你要如何來償?”山纓冷冷開口。

那人愣住了,沒法回答。他身上什麽也沒有,連命都沒兩日了,倒要用什麽來償?

“既然如此,就做我的仆人,替我幹活吧。這裏大大小小一應粗活,今後就全是你的了。那柴房倒還空著,晚上可以去睡。卻不準你進到屋裏來!”說著將窗子開了一條縫,丟出去一套衣服,“你身上太髒,我怕髒了我的地方,去洗了去!外頭山路盡頭有河,順便提水回來。”

那人執著衣服,苦笑:“是。”應了。

那人才走沒多久,蒼離又來了,笑嘻嘻的從背後掏出一隻兔子獻寶。

山纓輕柔的接過來:“你又招惹它做什麽?人家好好的,你偏要抓來頑。”

“我是看它傷了,來給你治的!”蒼離緊跟著山纓走進屋裏,看著她取了藥出來給兔子治療傷腿,自己也就把山纓那小藥盒來把玩,“昨兒給你撿回來的,又走了?”

山纓沒答話,隻給那兔子輕輕地按著腿接骨。

蒼離也自顧的說:“要我說,你不如把他留下。管他怎麽樣呢?到時候我就bi婚!隻要你們成了親,那事就自動的解了。你實在厭他,之後我殺了他就是了!”手上一個不慎,竟是將藥盒弄撒了,裏頭的丸藥都滾了出來。蒼離忙去撿起來,分類放回一個個小抽屜裏。放到最下麵一格的時候,臉色忽然變了,“怎麽少了兩顆?”

山纓沉默著,將兔子的腿上輕輕的紮了個結。

“是給他了?”蒼離臉色沉得可怖,如暴雨之前的黑雲,“這藥你也給他!”

山纓不語,撫摸著兔子的毛,給它緩緩理順。

“這藥你等了五百年,才得了十顆!你竟一下子就給了他兩顆!這是你渡劫要用的!”蒼離狠狠的,摔了藥盒,雙眼冒火。

山纓抱住了被蒼離驚著的兔子,輕柔的安慰著。

蒼離一股怒火,卻實在

對那不聲不響的人發不得,也隻能悶悶的又坐了回去,咬牙切齒:“真是忘恩負義的凡人!你給他用了這藥,治了他傷,他卻就走了!哼!”

正發火,卻聽見院子裏有聲音,是將水傾在水缸裏。山纓和蒼離都詫異了,又聽見劈柴的聲音。

蒼離急走出去,山纓卻撫著懷裏的兔子。她也沒想到,那人還會回來。

蒼離來到院子裏,就見著那人在劈柴,一斧頭下去,柴被破成了兩半。

那人穿著套深藍色的衣裳,頭發雖然束了起來,卻還是濕著的。這時的模樣比之前見著的落魄泥人好了太多,精神也好了,倒有些俊挺的意思。他臉色頗白,卻不知是天生如此,還是因為傷勢太重身體虛弱導致的,竟襯得一雙眼睛點漆般黑。那人把劈好的柴整整齊齊的碼起來,又去柴房找了工具,修理那片被他壓倒的竹籬。

蒼離見了這樣,卻一下子沒把火發出來。然而他心底的憤怒,又豈是止得住的?上去一把揪起那人的領子,惡狠狠的威脅:“你要是敢對她不好……哼!”左掌虛虛一按,隔著空氣,就把那一堆整整齊齊的柴全部碾碎了,“我就叫你跟這一樣!”

那人心裏震駭,表麵上卻鎮定。他抓住了蒼離右手手腕,將蒼離的手扳離自己。

蒼離隻覺得手腕要被捏碎了一般,骨頭血肉都被攥得擠壓在一起。蒼離陡然伸出左手一拍,向著那人頭上。

那人閃身避過,也順勢放了蒼離的手。

蒼離卻不罷休,提腿一蹬,雙腳直奔那人胸前。那人此時卻不閃避,雙掌推出,與蒼離相對。“砰”的一聲,掌與腳交。那人後退了三步,氣血翻騰,嘴角滲血。蒼離卻在半空翻了個身,飄了有一丈落下,氣定神閑,悠然得意。

“蒼離,”山纓在屋裏叫人。

“什麽事?”蒼離忙應了。

“把這兔子帶回去吧。它的腿已經接好了。”

“好!”蒼離向著那人挑釁一笑,喜滋滋進了屋子。

那人也就蹲下,繼續修籬笆。

不一會蒼離就出來了,手裏拎著兔子耳朵。經過那人身邊時想了起來:“喂,你叫什麽?”

那人垂著頭,把籬笆緊了緊:“我如今是姑娘的仆人,公子就叫我阿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