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001: 若春】
陽春三月，春光爛漫，草長鶯飛。
此際繁花最盛處，無疑是京城郊外的玉山。遠望玉山，宛如翠屏，而半山之中有雲煙繚繞，迷霧晦冥，仿佛仙境一般。其中更有珍禽翱翔，異獸出沒，引得無數遊人趨之若鶩。
設在玉山腳下的玉佛寺，更是日日香客不絕。每到初一十五，那往來的車輛馬匹，將整條山道都填塞得水泄不通。
隻因本朝風氣較前朝開放，女眷亦可出門禮佛上香，踏青玩耍。所以一到天朗氣清之時，便可見許多華服麗人坐著精巧香車前來玉佛寺進香。京中的浮浪少年亦因此逐香而至，或想借機偷，窺哪家小姐的容貌，又或是做些遺下簪珥錦帕挑動春，情之事，不一而足。
這日天氣祥和，又是踏青遊春的好日子。玉佛寺門前山路照例是車來車往，人頭湧湧。
“那是誰家的車子？”
兩三個錦袍少年朝著一輛裝飾低調，但用料和做工都相當精良的馬車打量不已。
“啊……那個駕車的虯髯家人我仿佛有點印象。對了，是裴大人家的！”其中一個少年拍了一下手中折扇，肯定的說道。
“裴大人？是禮部侍郎裴元坤裴大人家嗎？”
“不是他還有誰？”那手持折扇的少年說。
他的同伴紛紛興奮起來：“早聽說裴大人家中幾位小姐都姿容不俗，可惜少出閨門，我們無緣得見。今兒可真湊巧了！”
這幾人便都不約而同整理衣冠，刻意在臉上掛上自認為瀟灑無比的笑容，就往裴家的馬車那兒湊去。
裴家的車夫勞毅是見多了這種公子哥兒的，知道他們過來不懷好意，便瞪圓了一雙牛眼朝他們看去。
幾人被勞毅看得訕訕的怪不好意思，隻好走遠幾步，但仍在不遠處張望著裴家馬車的車門。
穿著銀紅衫裙的婢女走到車門前打起簾子，那幾個少年便屏住了呼吸等待著伊人出現。
先探出車門的是一隻纖纖柔荑，肌潤肉豐，輕輕搭在了車前侍女的肩上。
接著出現的是一角淡綠紗裙，裙角微動，仿佛帶起一陣香風，讓那些少年更是激動。
“呀，這位不知是裴家行幾的小姐，看這窈窕婀娜的體態，真是……”
他們期待著看見佳人的芳容，但隨即不由得大失所望。
“竟戴著帷帽……”
太讓人失望了！
那綠裙少女已經走下了馬車，她的頭上戴著一頂時下流行
的尖尖帷帽，帷帽前掛著紗巾，遮住了她的麵容。
車上又走下一個中年貴婦，一樣戴著帷帽。兩人很快就被婢女們擁簇著走向寺們，很快消失在少年們的視線之外。
“唉……裴大人的家教，也太嚴厲了些！”
幾個少年搖頭歎息，又追逐別家的車子去了。
“母親……女兒在外頭等您燒香好不好？”
進了玉佛寺，裴家母女在知客僧的帶領下往大殿走去。
那綠裙少女已經將帷帽上的紗巾撩起擱在肩頭，露出一張宜喜宜嗔的俏臉，尤其那一雙顧盼生姿的明眸，更是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
她走得是要多慢有多慢，一步三停，扭著她母親的手撒嬌不想進殿。
“若春，你說的什麽話！今兒來上香，便是為你還願來的，出門前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你不去跪拜佛祖，怎顯得誠心？”
裴若春受了母親訓斥，還不死心，咕嘟著嘴說：“人家就是不想進大殿嘛，陰陰森森的怪嚇人……”
“阿彌陀佛！佛祖保佑，你可別說這些話，仔細佛祖怪罪的！”裴夫人平日最疼愛這個小女兒，此時卻仍然堅持要她進殿燒香：“快走吧！”
裴若春百般無奈，隻能隨著母親走進大殿。
她才不想給那些禿驢的祖師爺們燒香咧！
要不是那個老禿驢沒事找事，把自己打成重傷，自己何至於落到如斯田地！
裴若春想起去年秋天的事情，心裏就是一陣陣的發恨。
她本是深山中一隻自由自在的小狐狸，不知為何開了靈覺，感應了天地精氣，竟慢慢摸索出修煉化妖之法。幾百年修煉下來，漸漸也有了些法力，隻是離幻化人形還差得太遠。
山中同樣修煉的一些老狐妖，有時也會指點她修煉的竅門，不過大多數的時候她仍是獨自一個在山中來去玩耍，倒也快活。
誰知那日，她在溪邊玩樂時竟遇上了一老一少兩個和尚。那師父顯然是個得道高人，一見她這隻小狐妖現身，便拿出法器要收拾她！
她冤枉啊！那老賊禿罵她是“害人的妖孽”，她哪裏禍害過誰來！也就在未曾成妖之前吃過山雞野兔罷了！自從修煉以來，為了化去濁氣修得人身，她幾百年都沒沾過肉葷了，日日吃的隻是野果清泉，這也有罪？
那和尚一路追殺，她一路逃亡，追追逃逃幾日後她被和尚抓住機會打成了重傷！
那時她已逼近京城，索性就逃入城
中想要找機會擺脫那和尚，可身上傷勢太過嚴重，眼看就要被和尚追上斃於禪杖之下了。
最後她逃到京城裴府之中，又發現裴府上下深夜不寐守候著那位眼看就要斷氣的三小姐。逼於無奈，她化去妖身，隻剩下一縷元神附身在那裴若春身上。這個方法，是她從一隻老狐妖那兒聽來的，說是這樣便能完全藏匿妖氣。
如此一來，那和尚師徒二人便沒能再追上來。小狐妖還沒來得及高興，便發現大事不好！
她竟然——離不開這宿主的身體了！
更可怕的是，她的法力也隨著妖身的消散蕩然無存。
小狐妖簡直欲哭無淚啊，她隻想躲過一時，哪知道這法子居然會帶來這樣的後果？那隻老狐妖沒事跟她亂說什麽啊……真是被它害死了！
她隻能依附在這宿主的身上，當一個普通的人類少女生活下去……然後再從頭修煉，不知要過多少年才能把她散去的法力重新修煉回來。
裴家人見被大夫們診斷說已經無藥可救的女兒居然活轉過來，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至於女兒醒來後言行舉止和先前大不相同，那簡直是無關緊要的小事，竟無人察覺如今的三小姐根本是狐妖所化。
她依靠著宿主殘留的些許記憶，戰戰兢兢的學著“做人”：說話、走路、使筷子、寫大字、紮花兒……漸漸的，也體味出一點兒“做人”的樂趣。
人類的食物真好吃，可比那些酸溜溜的野果香甜多了！
還有那醇香的美酒，喝一杯就讓人沉醉。
做“人”，還能聽曲兒、踢蹴鞠、玩紙鷂，真真有意思……
想起這半年來，她從排斥到享受的心理變化，裴若春忍不住偷偷笑了。
也罷，多少妖精前輩修煉的最終目標，不就是幻化人身麽？
自己病急亂投醫，無意中得了這機緣，也算因禍得福了。至於那消散的法力嘛……呃，慢慢來吧，總會修煉回來的。事已至此，再煩惱也是無用。雖然不知以人身修煉要練到何年何月，也比被和尚打得魂飛魄散要好上無數倍了！
“若春，你還在磨蹭什麽？快來拜佛祖！”
她名義上的“母親”裴夫人轉過頭來催促她去上香。裴夫人禮佛甚誠，在家中亦設有小佛堂日日燒香祈禱。
裴若春哭喪著小臉，隻得接過知客僧手上的線香，往佛前的蒲團跪了下去。
她一邊跪拜，一邊不停的咒罵著：死禿驢，死禿驢，死禿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