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不識廬山真麵目

湘綺沿著那條道兒筆直的向二公子的院子去,層層院落,夜闌人稀。二公子該是個極懂事守禮的。聽人說二公子本是住在侯府西邊的那排院落,但因侯爺的小妾四姨奶奶入府時,請位道長占卜一番,認定了二公子的院子風水極好,就執意糾纏了侯爺想要。卓柯很是懂事,借口後園讀書清靜,索性搬到園子後麵的半山山房來住。也好在二公子住得隱蔽,否則人多口雜她都不知如何避開眼目來求二公子。

眼前月色下一條碎石小徑,聽說那一地圓潤的石子是從金陵雨花台運來的。道旁竹影扶疏,涼意滿徑。小徑出來,眼前是一汪銀光粼粼的湖水,菱香渚對麵依山的一排房就是半山山房二公子的住處,想他該是回去了。

湘綺穿過遊廊,繞過柳樹,走過幾道垂花拱門,就聽到前麵一陣沙沙的步履聲,起初疑是風聲,不曾留意,及至聽到一聲輕語:“侯爺,小心路滑。”

湘綺猛閃身躲避去一片太湖石後,看到欄杆盡頭先先後後走來幾人。前麵的是定遠侯卓登雲,一身老湘色織金團花錦繡袍子,外罩煙色鶴氅,儀容豐偉氣定神閑。踱個四方步儀態從容,身後跟兩名親從,旁邊陪著二公子卓柯,低眉順眼畢恭畢敬的模樣。

湘綺心想如何的這麽巧了,本想待他們走近了見禮,卻見幾個人已停了步。

那絳紗燈籠打得極低,照亮華麗的衣襟和風掀衣襟露出的官靴絲履,頎長的身影也投在蒼階上,朦朦朧朧在樹影裏搖擺不定。

侯爺麵色難看,灰牆般慘淡的顏色。

二公子卓柯話音乖巧溫和地說:“好歹人家遠道而來,好歹是給來給父親大人賀壽,就是圖了讓爹娘歡喜一場也是好的。沒人強求大哥去斑衣戲彩色笑承歡,隻不過去堂前陪個笑臉權當應付,也不需耽誤大哥多少時候,盡片孝心,不該如此難吧?”

“你如此講,他是如何答的?”定遠侯問,話音裏略帶不快。

卓柯遲疑。

“說!”

卓柯徐徐的答:“大哥說,賀壽嗎?怕是往年譚大帥府裏賀壽,也定少不得這班人馬湊熱鬧吧?如今調轉筆鋒對譚帥口誅筆伐極盡其辭的怕也是這些昔日的迎逢之人。侯爺信這些人,不

怕日後也……”

“罷了!”定遠侯一聲咆哮,晴天霹靂一聲。

湘綺都一震,不想父親的名諱被人提起,仿佛有人生生扒開她心底的傷在把弄評議。兀愣愣沉吟片刻,才聽到卓柯聲音沙噎的一句話:“大哥倒也有才,即興吟個小曲說‘白馬紅纓彩色新,富貴堂上滿黃金。一朝曲散盛宴盡,君在瀟湘我向秦。’兒子還含糊問他,這‘君’是何人呢?莫被朝廷誤會了意去,和譚鵬舉的作亂的事攪做一談,就惹禍上身了。”

“孽障!孽障!都是我平日縱了他!”定遠侯一聲嗬斥,那聲音很大,傳出到庭院震得屋簷鐵馬都嘩啦啦做響。響聲震得湘綺心頭都在顫。夜色下定遠侯麵色漸漸變冷,如燒盡的炭灰,一片蒼白。他一抖袍袖大步向前行去,那袍袖刮落欄杆旁一枝海棠,啪嚓一聲,他氣惱得一把甩開,卓柯忙來伺候。

“爹爹息怒,大哥是孝順爹爹的,隻是不想委屈了自己的心。錚錚傲骨的,不為五鬥米折腰,頗有魏晉文人的遺風。若爹爹強bi了他進宮,真若在皇上眼前效法嵇康阮籍生出些什麽不周到禍事來,反是過猶不及了。”

侯爺發自胸臆的一聲喟歎,望一眼卓柯說:“可惜,你大哥若有你半分懂事就省為父多少心。”

卓柯露出些喜不自勝,又強壓了那欣喜,更是謹小慎微的隨著步說:“今日丁總管隻讓兒子帶話給侯爺,說這侯府世子還沒定呢,大公子就如此肆無忌憚,怕皇上那邊不快。讓侯爺早做定奪才是。”

定遠侯定了定神,冷冷的目光卻上下打量卓柯,若有所思卻笑了兩聲。

“兒子隻是傳宮中賜匾來的丁總管大人的話。”卓柯略顯尷尬訕訕道,不再言語。

“丁總管還說了些什麽?”定遠侯再問。

“這……”卓柯更顯猶豫。

“說!”

“沒……沒什麽了。不過是丁總管一時意氣之詞。他說,養不教,總是侯爺的不是,若是他有這麽個不肖子早就……”說罷深深抿了唇垂頭不語。旋即扮出笑臉奚落道:“爹爹莫聽那太監胡說了去,他若有個兒子,他如何能有兒子?一個太監……”

“這番話都誰在場。”侯爺問。

“沒,就兒子在。”卓柯答得從容,又補道:“啊,是了,還有,老夫人身邊的丫鬟香花恰巧也在場的,怕也聽了去。”

湘綺想,不曾的呀,她在後麵大公子堂上伺候,不曾見到宮中丁總管,卓柯這是何意?心裏更是不安。

“哪個香花?”

“是譚鵬舉的那個女兒,生得頗有幾分姿色的,侯爺恩典收來在祖母房裏的那個。聽說大哥慧眼識名花,央告了祖母應了他將譚家那女兒給他收房,日後開臉做個陪房丫頭呢。”卓柯說,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什麽內容。

剛欲再開口,侯爺反掃一眼止住他的話思量了吩咐:“去你母親那邊傳話,準備祭祀之物,明日讓大公子祭祖。他是定遠侯世子,嫡長子,這禮數是廢不得的。”

定遠侯有意加重“嫡長子”三字,目光悠悠地打量卓柯反有幾分得意。

“是!”卓柯答得有些遲緩。湘綺隻覺得侯爺這話來得突然,這幾日是七日的壽誕之慶,府裏熙熙攘攘的人,流不息,如何想起讓大公子祭祖,但餘光望到卓柯時,就見他跟隨父親身後,沉陰著一張麵頰,對了父親的背影努嘴啐了一口,嘀咕些什麽,想是心裏不服。

此刻湘綺心裏已大抵明白幾分,隻不過心裏納罕,眼前這位二公子生得人物俊雅風,流的,如何的兩麵三刀,當人一麵背人一麵的。先是還同大公子手足情深的,這會子在父親麵前詆毀卻是無所不用其極了。再思忖侯爺的話,這定遠侯世襲的爵位似同卓柯二公子無緣,篤定了要留給卓梓大公子的。雖然對卓柯的人品有幾分鄙薄,但也覺得他也可憐,竹籃打水一場空的,還讓府裏上下如尤二嬸這些人空賭定了他二公子要是日後的小侯爺呢。

“孽障!”定遠侯大罵了拂袖而去,吩咐說:“你去歇息吧,這幾日辛苦你了。”

定遠侯也不要卓柯跟隨,徑直右拐向清濯齋方向去了,反是繞開了她眼前的路,想是去尋卓梓大公子去了。

湘綺暗想,這二公子嘴也利落,先時同大公子兄弟情誼纏綿的話如蜜糖怕是假的,這會子句句話都帶暗刺,紮得倒是穩準狠的。也不敢就如此的跟了去,惹他疑心,就靜裏在暗處,等他們都走遠。

(本章完)